陆简之放下筷子,秦洄果然不敢说了,埋头吃东西。大家又说到近日的盗案:“这县太爷也是神速,不消两天就把四个贼人全逮住了,押在大牢里听候发落呢。”
陆简之把玩着一只钧台窑的玫瑰紫走泥纹杯,状似漫不经心:“四个……三男一女?”
“哪来的女的?四个男的,全是老婆都没有的大光棍。”
“当真?”
“当真,我姑爹是县府掌簿,那天审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的!”
陆简之沉吟不语,易怀安疑惑地看了他几眼。几个人喝了一会儿,外面琴筝撩然,一女子在大堂里开嗓。陆简之和秦洄端着酒杯出去,靠着二楼扶栏上听曲。
台上唱曲的姑娘长得白净,面若圆盘,颊上微有数点麻子,梳一根油光水亮的麻花辫,青衣莲足,瞧着有南国风情,一把嗓子也是柔柔媚媚的,听着人骨头都要酥了。一曲唱完,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从台上跳下来,端一个茶托向堂内众散客领赏钱。客人大多都给的,铜板碎银不等,二楼也有些钱抛下来。
小姑娘要走到陆简之这边时,扶栏下有个戴帽子的灰衣人站起来,挤开几位客人往门外走去。此人约有三十来岁,皮干肉瘦,就像根枯木桩子一样裹在衣服里,眼神阴沉沉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无,瞧着就叫人难受。
陆简之瞧见,轻蔑地“啧”了一声:“又是这一毛不拔的。”
这人名孙其,乃是边滇一带最大钱庄锦生润雾城分号的少东家,家里不比大翠商差,可偏生和他爹一个毛病,乃是个没有□□的貔貅,只进不出,若要从他手里要一文钱那就要他的命一般。
秦洄也看见了:“他是做银钱生意的,抠些也在情理之中。”
陆简之挖苦道:“抠就该在家蹲着,餐风饮露吸天地灵气也就省下来了,日日跑来这里蹭那不要钱的曲子听,这不叫抠,这叫无耻。我没看见也就算了,看见了定要治治他。”
秦洄正要问怎么个治法,陆简之一拍他手肘,秦洄手里半杯酒顿时从楼下泼了下去,恰好洒了孙奇一头一身。
孙奇大怒,正要大骂,抬头看见是陆简之和秦洄又不敢了,刚想自认晦气走人,那小姑娘已经端着盘子走到他面前了:“客官,我姐姐唱得好听伐?”
孙奇正待要拂袖而去,满堂的的人都在看他,面皮紫涨了半天,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铜板扔在盘里,气急败坏地夺门而出。
陆简之和秦洄见状哈哈大笑。陆简之在袖子里摸出一片金叶子,从楼上飞下去,端端正正落在一盘铜板和碎银子之间。这些客人虽然多有打赏,不过也都是些小钱,小姑娘吓一跳,要说两句感激的话,陆简之把秦洄往前一掼,自己回雅间了。
小姑娘朝秦洄深深一福,再附赠一个甜笑,秦洄顿时乐得找不着北。秦弘义管秦洄管得严,平时里给的银钱都一笔一笔记得仔仔细细,就是防着他往花街走。秦洄找不出金叶子来,干脆把佩玉扇坠香囊一应值钱的物件全扔下去,就差没有把衣服也一并打赏了。他乐呵半天,转身易怀安站在他背后,吓一大跳:“大、大哥。”
自易怀安桃源山庄求亲踢到铁板,秦洄暗地里有些躲着易怀安,就怕那句话没说对戳人家痛处,每回见面都提心吊胆的。
易怀安叫他:“你来,我有话问你。”
秦洄心里七上八下的,硬着头皮跟易怀安走到一个僻静处,问:\"大哥,你有什么事?\"
易怀安看看他:“没什么,不过是想问问你席上说的那一回比试,简之最后一场是怎么了?”
他说旁的也就算了,偏生是这件。秦洄把嘴闭得死紧,还拿手捂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易怀安平时好说话,今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个劲儿地追问。
他问得紧,秦洄终于松了口:“二哥嘱咐过我,叫我别说出去。”
易怀安道:“你与我说,我绝不告诉别人,你连我都信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又过去许久,你说了想来也无妨。”
秦洄琢磨了下,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他把易怀安拉过来,悄声道:“那一局二哥也看出来了,该是平手,后来不是我姐心绞症犯了吗……二哥就把自己原先的写的给抹了,被判了输。”
易怀安听完,回忆当初情形,一时五味杂陈:“原来……是我误会了。”
秦家近来少做摆件,库房里的玉料秦溱都一一看过,色和水将就的,尺寸太小,尺寸合适的,水色太差。现已是五月末,去腾越选料兴师动众又耽误时间,秦溱见自家挑不出好料子,只能转而求助易家。
雾城里翠商之间常互通有无,一家生意就是大家生意,翠料借还是常有的事。秦溱嘱咐易怀安不要声张,易怀安当真低调,只称有个京师的大客商要寻好料打一尊无量寿佛,四处调来许多玉料给秦溱选,挑来捡去,秦溱就是不满意。若说和陆家那块半斤八两的也有,但半斤八两又有何用,平分秋色不啻拱手认输!
秦溱已有数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倒好,整天脚不沾地在几个玉坊间辗转,三顿里有两顿不得闲,不过幸好本就吃得少,用不着周公吐哺,两口梗米粥喝完就急匆匆往外走。料子选不好,她是食不下咽,睡不安枕,日里忧虑,梦中还念叨。两个丫鬟着急,悄悄告诉秦夫人,想叫夫人劝劝,可惜秦夫人也没办法,若是劝秦溱放手,以秦溱的脾气必然不肯,若是由她去,怕是又要伤身。秦溱自己还没事,秦夫人倒先着急上火上了,嘴角生个暗红大疮。
秦溱见了奇怪:“娘,你这是怎么了?我叫人给你蒸碗冰糖雪梨去。”
话音刚落,秦弘义端个小碗进来,碗里热气腾腾:“不用了,我都蒸好了。”
秦溱问:“爹你怎么亲自端过来了?下厨的人呢?”
这段时日秦溱虽未明着当家,店面玉坊里的事情倒帮秦弘义打理了一大半,秦弘义落得一身清闲,无事可干,只能去厨房看厨子煨梨,指点冰糖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