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笙低声道:“少爷总有一天会知道小姐心思的。”
正说着,门外有人进来通传:“易四公子已在院外候着。”
易怀安还没进偏厅大门就有两个小厮迎接,一个抱一卷猩红绒毡,一路从门口铺到易怀安脚下,另一个持一把青罗绸伞,跟在易怀安身边替他遮阳。
易怀安看看头顶,立夏刚过,这天也不热。他顺着毡绒走进偏厅,又有两个小厮走过来,一个弯腰拿白布把易怀安鞋面上针尖那么大一粒灰小心翼翼地掸了,另外一个早就端着主位上的屏背椅等着,易怀安一弯腰即刻把椅子给放在易怀安身后,严丝合缝,易怀安连屁股都不用挪。
进门就坐,不是横,就是瘸了。易怀安是秦家熟识,从前下人何曾这么殷勤?他被伺候得浑身不舒服,自个儿把椅子搬到一边坐了,刚坐下,又来了六个清秀侍女,两个打扇,两个端茶,两个捧点心。茶有七种,名品细烹,糕饼一十八色,用心备下。
屋里不当晒,本来就有点凉,两把团扇旋起一股妖风,吹得易怀安背后和心里都开始发毛。他不由自主打个寒噤,对屏风后道:“溱妹妹,你这是何意?”
屏风后人影动了动,出来的不是秦溱,是笑笑和琴笙。两人都对易怀安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初见面的大礼,笑笑起身微笑道:“易公子大驾光临,舍下蓬荜生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这还招待不周?就差没给帮忙娶个老婆再生个大胖小子了!
易怀安虽不比陆简之这种嘴上抹蜜的,和秦家人也不至于如此生疏,顿觉那椅子上全是毛刺儿,一下也坐不住:“溱妹妹,大家都自小相熟,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笑笑走回屏风后,片刻又走出来,清清嗓子道:“小时交好自是小时的事,小姐与易公子你年岁渐长又未婚配,若是过从甚密怕是惹人闲话,上一回在桃源山庄也对易公子明言了,从今以后倒是避讳些为上,什么哥哥长妹妹短的,还是免了吧!”
笑笑说话的语调神情都是学着秦溱来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点,似笑似非,双眸中神光自若,当学得真活灵活现。
这何止是个称呼的事,明摆着是面都不让见了。易怀安傻了眼:“溱妹妹……”
笑笑又是弯腰一礼:“此处只有我家小姐,易公子唤的是谁?”
这一声脆脆的,甜丝丝的,却宛若洪钟大吕,震得易怀安脑仁都发木起来。他非死缠烂打之人,忽觉得自己与秦溱认识这些年,竟然一丝也瞧不透她,大感挫败,思虑良久,拱一拱手,竟是告辞的意思。
易怀安转身要走,笑笑抢先一步道:“易公子留步。”
易怀安无奈转身:“笑姑娘还有何事?”
笑笑道:“易公子倒忘了今儿是为什么来的了。”
易怀安一时灰心失意倒是真忘了,这请柬是秦溱下的,上面明明白白“共商生意大事”六字。
“我前番话不过是提点,易公子通透,想来已断了那儿女情长的心思,你与我家小姐既然已无私情,自然不用着避讳,正好共商大事。”
琴笙招了招手,两个小厮把屏风撤去。屏风后,秦溱从一把椅子上缓缓起身,走向易怀安微微一福:“易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当头棒喝犹在耳边,易怀安一时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只化作讷讷一句:“溱妹妹……”
秦溱一福未起,客客气气道:“诶,易公子叫错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无情也就罢了,还要落花绝意。抽刀断水,强人所难。强人所难,知难而进。
易怀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秦溱,许久,拱手一揖:“秦小姐。”
生意大事谈完,易怀安失魂落魄从秦府出来,站在门口一时不知往何处去。他扬天仰头望天,吐出胸口那股郁郁之气,忽有一女子在背后轻轻唤道:“易公子。”
易怀安转头,见是琴笙,问:“琴姑娘。”
琴笙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包,一手揽着裙裾,是匆忙赶出来的:“易公子,你前儿不是喉咙有些不自在,这是野荞麦,一粒一粒把好的捡出来再抄的,泡水可以降火清热。”
她未说这东西是否是秦溱让她送的,易怀安也没问,既已绝情,是不是都不再挂心。易怀安拿了东西,对琴笙道声谢,去拴马桩上解下骏马径直往易府去了。
易怀安一走,琴笙在他方才站的地方待了了好一会儿。她眼波似水,略带忧愁,一直等易怀安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才垂眸拢了拢鬓角一缕散发,回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