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弘义生性仗义,连带就疏了财,但凡有个沾亲带故,只要开口,没有不接济帮忙的,所以秦洄从账房里调那陈年老坏死帐的单子,好家伙,比秦夫人的裹脚布还长!再仔细一合计,欠账欠料的约有二十几家,零零总总算起来,竟然有七八万银钱的数!
这钱若是放以前秦家就当开粥厂做布施了,如今这节骨眼儿上,粒米也得计较。礼单上名字多,秦洄挨家挨户一份一份礼送过去,也送了四五天才跑完。说来也奇,这年头欠钱是大爷欠钱的是孙子,也不知道秦溱随礼附的一封书札里写了什么,十家里面倒有七八家看完信乖乖地把钱给还了,一时筹措不齐的也有个说法,只有四五家千般抵赖借故推脱,反正一口咬死,没有!
秦洄送完最后一处,赶着往家里来找秦溱。秦溱正在内院小佛堂里诵经。
秦洄推门进来刚要说话,琴笙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一本本地庙祝手抄的《九神经》塞给他。秦洄心里有事,又不敢打扰秦溱,在旁边一个黄蒲团上跪下去,翻开佛经,一边悄悄瞟着他姐一边胡乱念道:“阿弥陀佛九神经,九个神经三路分……三个西天去取经,三个南海去扎针……”
这经念得古怪,秦溱睁开眼睛,道:“胡言乱语,玷辱佛祖。”
秦洄赶紧把经书扔了,挨过来:“姐,我跟你说——”
“住嘴。”秦溱从蒲团上站起来,“有事出去说,别扰了佛堂清净。”
两人一起出门往院子外面走。秦洄跟在秦溱后面,把几家拒不还债的名字都说了,还添油加醋把那些人说的话都传了一遍。
秦溱一直捏着佛珠默念剩下一段经文,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念完了,讥讽道:“这几家若是真有不便之处也就罢了,我权当做功德给秦家积阴鸷,可惜个个都是哭穷的主儿,该纳妾的纳妾,该置房产的置房产,钱宁愿垫在脚底下糟蹋,也不愿来买个守信重诺的好名声。”
秦洄乃是十几年的陈年老狗腿子,当即附和:“姐说的是,那现今如何打算?”
秦溱斜睨秦洄一眼:“这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他们既然已经当面赖账不要脸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秦溱召众人议事那一日,秦夫人把秦弘义骗去戏园子听戏了,秦弘义回来发现走了几个伙计,问管事的,都说是自己请辞走的,上上下下把秦弘义瞒得严严实实。
秦弘义在饭桌上纳闷:“我近来是苛待了店里人么,怎的一口气走了这几个?”
秦洄刨了两口饭,趁他姐不注意悄悄跟秦弘义通风:“爹,你想想还有什么因银钱关系不常往来的老朋友,赶紧走动走动,以后怕是没得往来了。”
秦溱听见,一脚在百灵台下跺去,差点没把秦洄半个驴蹄子给踩肿了。
隔日几封大红请柬送至各家,秦府的下人是千邀万请,说秦弘义要设宴叙旧兼谈千工集一事,这几个人开始还防着秦溱来追债,一听秦弘义名字都肯了。
这宴席就订在五月廿二,小满那一日。
酒席是晚上摆,秦溱白日里无事,吩咐下人去明月楼提了十匣子定好的缕子脍,并带上几瓶好酒,赶车去了城郊的归去来庄。
归去来庄离雾城路程近二十多里,乃是一处幽静农庄,庄子四野阡陌纵横,有三四个小湖泊,耕夫渔人自给自足,不啻一处世外桃源。
这一日正该给秧苗锄草,庄西面的一片田里一个老者正拿着锄头忙活。这老者身形魁梧,双肩宽阔,头发全白了,少说也有花甲之龄,但动作却利索得很,忙了大半天丝毫不嫌累。
快近午时,一个年轻农夫从山坡上跑过来,呼道:“毕大爷,有人找!”
毕子刚直起腰:“哪个人?”
农夫道:“不知道,看样子是城里来的。”
毕子刚又把腰弯下去了,仍是锄草:“说我死了。我门口晾着块蒸馒头的白布,你给我挂篱笆上,就说我才死的,刚下葬。”
农人应了一声,见怪不怪,走时多嘴一句:“哎,那姑娘该伤心死了。”
毕子刚一听有点意思,来找他的多是些掉钱眼儿里的大老爷们儿,哪还有个姑娘,问道:“这姑娘什么年纪,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