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荧促膝坐于檐下门槛之上,这是一间老旧青砖露墙的瓦房,专供贫寒旅人游子歇脚,屋前百丈毗邻市集,这一带是平民居住的低矮且迂回的巷子。
她带着冯政隐匿在此,在千影没有给到出处之前,她就这么看管着他。
她格外警觉着周遭,忧虑更甚,这种状态是少见的,除了一点恻隐之心,她已偏移太多。
这更是不明智的,作为善后人,她没有果决替主事除掉隐患,反倒担忧起这个祸患的安危,以至于如今三人穿针引线般的拴在了一起。
眼前这小子若被抓后果不堪设想,出城更是不可能了,那些蛰伏在暗处的鬼,不知何时降临。
寂寂黑夜,身后的少年立见门口是一条清瘦背影,他跨步上前,抱起双臂背倚那木门上,慵懒一叹,“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我们还能躲几日呢。”
“你气郁滞结,内力受损,若一意孤行,他们都不用动手就自行溃败了。”水荧沉静说道,这也是她担心的。
“你快走吧,他们要找的是我,留一颗见血封喉的毒药足够,我知道那是你们做杀手的必备佳品,是为以防万一!”那眼周深灰一圈,肌黄面瘦不复当初那个明朗快意的少年。
水荧转过脸,凝眉看着那瘦削褴褛的身子骨,再望及他身后那空洞般的一室昏暗,不觉惆怅,“我没有,主事会想办法,我信她。”
话音刚落,仅是转眼之际,空地上隐来数人,白衣罩面,为首那人仅是纱巾掩面,绝然冷厉的气势下,是早已布下的罗网。
水荧拔剑后退,眼前炎天居高临下,“果然如此,小水荧,量你也没这个胆,幕后主使一定是她吧。”
“水荧向来不服拘束,更没人指使我做违背意愿之事,此亦我一人主使,别人全无知晓。”水荧即刻作声包揽,然身后的冯政执起那根铁撬,挨过水荧衣袂,绝然行前。
“想抓我,就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冯政抠嘴扮做鬼脸,随即往空隙处拔跃而起,瞬间便有三人飞身围追,炎天咯齿切恨。
这两人皆没有放他入眼,这般有恃无恐,到底是那幽天女子恃才傲物目中无人,才会做出这等阳奉阴违之事。
他擎身一张,黑色大氅如蝠翼展开,掌心一蓄,五指如铁爪,直击水荧颈项,水荧挑剑刺他,他更合掌勘住剑刃,顷刻剑断,阴森来袭,危机迫在眉睫。
她从袖里抽出一柄短刃,反手一划,下腰落地一掌置地,翻身一腾,得了空隙往屋内跑去,炎天眼见她消失于黑暗,而今他势在必得,绝不会让那些蝼蚁草芥再有喘息之机。
这两个就做饵食,杆一抛,他断定还有人会现身。水荧从后窗翻落进入后一户院落之中,支剑起身,抬眼只见屋脊四面站着白衣人势在围剿她。
她一刻凝眉,反手抹嘴,将短刃换到右手,应对堵截。
四人一瞬从四向逼近,她亦飞步撂剑迎击,身侧一道黑影荡剑先于她而去,眼前电光火石刀剑嘶鸣。
水荧瞬间认出来人一齐相击,两人抵背,杀得一通,虽有负伤,不下那四人皆死。
炎天负手落地,面对来人便是证实论断,对于那死去的四人,他都未置一眼,却因对方相继现身大喜过望,“秋天的蚂蚱总归不能蹦跶太久。”
千影也未掩饰,声调清冷,执着剑凌厉对势,“终要让你失望了,白兄未免笑的早了些,以为掌控了所有,谁知早就被人拿捏在手,你恃才傲物,如今不过是别人的一枚弃子,弃子的下场,我们早就屡见不鲜。”
“千影,事已败露,幽天众人更被你所累,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还能反转,我更要瞧瞧你如何再能狡辩!”炎天眦目甩出袖里那九尺长鞭,如巨蛇当空破天惊雷。
千影上前只将水荧护在身后,对上炎天目光,“你觉得你上回吞下的解药真的是解百毒的鹿草吗?”隐约一笑,只见对面之人眉间掠过一丝异样。
她讥诮勾唇,“真正的鹿草,也就一二三两,如今更少了,这稀世珍宝,他们才舍不得给你用,不过是另一种毒药鬼草给你的假象。可惜鬼草只能续命一段时日,你是不是最近觉得胸口隐痛,时常运气空乏,按说你这样的绝顶高手不会一点知觉都感觉不到。”
“你如何知道,谁跟你说的。”炎天嗔怒不否认亦不承认,指骨捏的咯咯作响。
“知彼不怠,更何况又是这么重要的事,诶!事先声明,你那回被人所伤,真不是我指使的,各中缘由,你们自个心里清楚。”
“我呢,只是好心提醒你,你非揪着不放是为那份功劳。即便来的不是你,黄雀犹然在后,白兄,你也该自醒了!”
此一番循循善诱,千影瞥得炎天面色一改似有忖度,她更趁机将火磷丸掷出,引得烟雾一阵,携起水荧隐没而去。
这边街上,冯政不管内伤血逆经脉,一口淤血涌出了口,咬牙运力抡起铁撬抵挡两刃,费劲气力才干掉一人,若不是旧伤拉垮,面对那两人他决然有胜的把握,可惜现在偏是勉强招架。
十指皆伤痕道道、血迹斑斑他最后倾身一抡,只见眼前一闪,那两枚银针瞬即左右没入两人头颈,顷刻气绝倒地。
身后隐现轻纱飘逸女子的身影,那女子临近之际,美目瞥得两人从壁堂飞步而来,驻足照面,千影识得那人亦是彦微微。
自无任何惊讶,水荧上前只见冯政已是血浸半身,将他手臂绕在自己肩膀,扶他起了身。
时间紧迫,千影一众退避至一处旧屋。
就着屋顶破洞透下的幽微一抹细碎亮光,千影便至冯政跟前,问道:“你还能走吗。”
冯政支着铁撬勉强起身,神色凛然,“可以走。”
千影无话,转身对着彦微微,一边从手腕脱下那银白水蓝的手串缠在指尖,来不及思索,她只请求道:“帮我,带他去见他。我留下拖住炎天,你们趁机离开。”
“什么?”彦微微凝眉疑惑,转而看了眼冯政。
“这小子资质不差,又负深仇大恨,假以时日可为他所用。”
千影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下所能的权衡,但怕他不收,便拉上彦微微前去游说。
“小子,你不是想报仇吗!我替你寻了一个去处!”
“只是往后像这样的伤痛便是常态,用杀戮填补杀戮永无宁日,但你必须坚持日复一日,我信你可以找我与他们复仇。”
“你记住无论今后怎样,在你心中始终不要忘记辨识善恶,不然武功再高,入了魔道只是一头被人驯养的野兽,那样就太过可悲。”
千影将那手串交到他的手里,冯政合手紧紧握住,又是她的决定,生死依存之间她又给了条出路。
“好,我会。”
他沉声,此行一定不易,她虽沉着,可他能感知她的无奈,于是他留下话,“你们也要活着,我一定会来复仇。”
待两人离开后,水荧追她于身后,街上空寂一派落寞,终于忍不住问道:“主事,你不趁着这个机会离开吗?”如今这个局面,对她是眼见的不利。
“现在不是时候。”千影肯定,她来之前亦是去见了夜寒池,本想用那三颗鹿草换寒毒解药,却被其告之那根本不是的事实。
也就有了她对炎天说的那番循循善诱的话,原来不是随口胡诌,但从炎天那副恼怒神色看来鬼草之事应当不假。
“小荧,有无我对炎天说的那些状况。”千影所担心水荧服下的那颗也是鬼草,她扯下面罩,神色异样的问道。
水荧凝眉轻轻颔首,亦证实了千影的猜测,如是这样,她就有了另一个打算,“小荧,你最好不要聚气使用武功。我会想办法替你解毒。”
“姑娘,我无碍,你应该担心的是自己。”水荧所指,便是现身在眼前的炎天,长鞭出击一侧砖墙轰然洞出一道口子,烟尘扑鼻。
千影却释然持定,妩媚一笑,“罢手吧,我跟你回去见宫主。”
“我会承认一切,包括那少年的事还有你想知道的真相,你用不着挟持我,我尚能清楚那些连你也不知道的东西,还会让你有可乘之机吗?”
“炎天,何不留一手,太刚折则,守则有余,你拿我当敌人,简直乏善可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