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之时,妖孽作祟。
参商殿前的磬钟竟然撞响,自是通传各主事执事等人前往议事。
千影沉声而往,掀眼犹见夕阳如火如荼,天幕如一头静静蛰伏名为黑暗的野兽渐露獠牙。
路径幽通,繁花草树中,她回身驻足,转入北侧月洞门后,壁下一排老竹幽苒,此起彼伏,她暗暗握拳,心中赌下一个决定。
片刻,那雪白衣裾之人拂着袖飘逸而来,这是她今早探到的情报,他在阁中。
她绽起笑容,福身一告,“公子,借一步说话。”那个人似一顿,却明了,跟着她步入了身后小轩,她阖上门,便垂首抱拳,“事情突然,才冒昧冲撞公子。”
“有什么事,你最好三句讲完。”外头钟声荡来,他亦指前往殿阁之事,拨着食指上那枚狰狞面目的骷髅银戒,漫不经心。
“我答应你。”千影只道。
“答应什么。”冥岩表情甚惑,视线漫不经心的一扫。
“你那天对我所说的话,我全然接受。”她从容陈述,这么随口似的一说却隐含了她最无奈的求生之念,为今之计便是求他。只要他肯,就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任凭她如何周旋,那些人定誓不罢休。
“无路可走了是吗?”他叹声。
“是的,我们做个交易,只要你帮我解围,过后我定倾身感谢。”她颔首,面露难色。
他却不留情面的指摘,“地狱从来不是立即让你掉下去,而是一点点吞没你。只怕你捅的篓子不小,想坑我啊?对不住,我也帮不了你,你还是另寻他人。”冷的一笑,拂袖便要离开。
她心急,在门前张臂阻拦他的去路,咬着唇,单膝于地恳求道,“公子能力过人,这里没人可以帮我,唯独公子了,还请看在昔日之薄面上。”
“哦,你到底是求我,还是跟我做买卖,我看不懂了。”他蹙眉瞅着她,意味深长。
她扑闪羽睫,赧然回道,“当然是求你。”
“你都说了是薄面,这点情分真不够份量,所以我更想与你做桩买卖,然你又卖什么呢?”他俯身,捏起她的下颚,扬眉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这人向来城府,她曾不耻彦微微与虎谋皮,如今自个却饮鸠止渴。那攥紧的双手忪然无力,悄然扯上他的衣袖,起身轻柔一笑,“怎么样都行,一切都随公子之意。”
气息诡异,那人眼波一转,冷冽目光摄人心魄,指间一收力捏紧她的下颚,猛地凑近堵上那双红唇,她一瞬瞠目心慌,近乎本能的即刻推挣开他。
未及他已将她一把甩开,持定在前凉薄鄙视,“你既然做不到,何必勉强,我要的女人身心如一,既然阳奉阴违不情不愿,不要也罢,你再考量考量。”
“请公子放心,千影说到做到,眼下只要公子出手解围,我定感恩不尽!”为今之计,没什么比他不答应更棘手的了,她定要抓住这唯一的转机,一切才能如她权衡的那样继续,“公子,我没被逼迫,我是心甘情愿追随公子,良禽择木,不过如此。”
“是吗?那我问你最后一遍,当真不悔吗,我可以帮你,只须得有代价,一旦跟了我就是全然遵照我的意志行事,永不能违背。若你做不到,就不必答应,免得到时候万劫不复。”他直言,全然没有耐心,一手已覆在门上欲推门而去。
身后之人,毫不犹豫急声回答,“至死不渝。”
一抹夕照透了进来,半明半昧,斑驳陆离,她身临悬崖惊心动魄,他却恣意洒脱,正中下怀,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往事犹然在目,她疏远凌人,予他的每一句尽带着刺,如今铩羽而归,势败人凌,全然凭他,到底只是个道行清浅的丫头。他嘴角上扬,目光扫过眼前她孤泠独守的身影,猎物而已!
纵然伶牙俐齿解释得一切,一面之词如何服众,炎天更是倾力举证,那七名身死的暗卫,她如何开脱得了。她眼泛焦灼目光不由投向他。
片刻,他蓦然起身,下了台阶,一改往日慵懒,清清朗朗对着众人道:“她的某一两件行为,是我授意,有些就不得而知了,是我教管无方,疏忽一些。”
“那公子,是何意思?”炎天且问,不知此人又为何来搅局,难道……所以她才有恃无恐。
“无论如何,你损失的七个人,她有份领。我总不能明着护短,免得你们顺不下那口气。不过你们也不想失去这么个可爱同僚吧。我遂决定亲自罚她,你看如何?”他亦挑眉瞥向炎天,眼里转是厉色。
炎天暗忖,自个好不容易揪出一条大鱼,却被他不着调的拿捏了去,“公子,既然这么说了,在下也不敢违抗。只是幽天主事,昨夜对在下义正严辞的说起过一件事,也不知是她妄言,还是真有其事。”
千影了然他想问的话,这也是她想证实的,现在借由他之口说出也好。炎天试探的问道:“她对我说,当日公子所给在下的解药是鬼草。”
冥岩豁然一笑,疑惑作问,“你没看到瓶子上镌刻的那两个篆体文字吗?”
“是什么字?”炎天即从衣襟里拿出那只玳瑁色瓷瓶,转而看之,其中一处似隐隐凹陷,是极为娟细的丹红色两团花纹。
冥岩乜斜一眼,证实道:“此亦为鬼草二字。”
“那试问公子,鬼草是否真的是一种慢性毒药,蚕食内力,缓而毒发。”炎天追问。
冥岩撂转五指,似拨撩琴弦,悠远瞥向千影,只见她悄无声息的垂下眸去,“冷月宫不负当年,早是人心不古,各怀鬼胎了吧,霜华姐姐,你说呢?”
下一刻殿上端坐的冷霜华,摆袖起身,语带威仪,四下亦是循声审听,“炎天大可不必兴师问罪,你中毒太深,莫非鬼草救你一命,你怎么还到怨嗔起来。还有千影,本座一直欣赏你办事机敏,四处维护你,你反到恃宠而骄,背里偷了我几颗鬼草了。”
“四颗,属下亦感罪责深重,望阁主责罚。”千影拱手额前,全然承认下来。
“胆子真是不小,你偷了是何用?”冷霜华冷喝一声,趋前一步。
此刻阕歌见千影面露难色自上前亦禀,“是属下……”却被千影抢话说了去,“她只是提醒过我,她听人说阁主貌似有一种起死回生之药,叫做鹿草。”
“属下那天跟公子探望炎天之后就深信不疑,想着拿一颗研究下药理,但只怕炎天再想冲我幽天门下暗下毒手,便脑子一热就给每人拿了一颗。属下知错。属下一早已将除了那颗被我毁坏的,其余三颗全部归还给于他。”
“阁主,属下亦非计较冥岩公子,只是若真为鬼草,那属下岂不是中毒已深,不久将死。”炎天嚷声追问。
“鬼草也好,鹿草也罢,胆敢随意窃入我均天者,一律严惩不贷。不论你处于何目的,那份责罚是免不了的。至于炎天,鬼草只能靠鬼草续命,因为鹿草早就被人所毁,这个人你们都认识,他就是彦云,那个叛徒真是该死,枉费我赏识他做那幽天主事。”她兰指抚在额间,凝神思索。
千影微扫一眼阕歌,暗含言语自是让她不可冒进,此事罪责都该自个一人承担。她犯了个致命错误,便是让水荧服下了鬼草,如此无疑害了水荧,自个落得被人算计。
“属下愿接受一切责罚。”她承认,四下众人皆待冷霜华会如何下令处置,事不关己,便做静狩。
冥岩发声,“恕在下管教疏忽,也为以儆效尤,那就在此殿中惩戒,炎天,可否借你的拓神鞭一用。”
炎天犹疑,瞥向冷霜华,后者漠然视之,兰指轻拭。待他回首,便将袖袍里蜷起的鞭子递于冥岩手中。
鞭子倏来,俱是惊雷贯耳,震慑人心,众人皆退得一步,独留千影伫在最前孤身面对,再是响彻充满煞气的一声打在脚边,她不由一趄,往身后柱子旁一移。
她只没想到冥岩会当众鞭挞她,这是让她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吗?她亦闪躲,可是他却不以为意,隔着两丈,悻然而视,她亦勉强维持镇定背靠在那里。
一瞬步,手里鞭子再次出击,如大蛇飞腾,蛟龙出海,一蜷一收已盘踞入她后腰,甚至绕了两圈牢牢缚定,这下她转头立即去扯,他近身阻止,贴着她旁若无人,攥她后颈,转是阴鹜之声,“各位都不差见过什么样的刑罚手段,唯独有一种很少见,当下我将对她惩以折辱之刑。”
千影直觉诡异,幡然醒悟,他方才所说让她付出的代价,这个人满腹邪祟,怎么可能轻易帮她。
可是眼下亦陷泥沼,实难摆脱,已被其缚在柱上,她甚至预感到他不是想鞭挞她,而是会以邪恶的方式羞辱她,让众人旁观她堕落深渊。可是此人难道惊世骇俗到不顾自个脸面了吗?
无从反抗,裾下扯动窸窣之间黑影附身,那一瞬令她凝固塞住,那双手固在她腰上,往下是处刑的发轫,急促惊惧亦是他邪恶用心的迫害。
那双骤然睁圆的眸子越渐失色,却蕴着不肯落下的泪,很快浅蓝的裙摆沾染一抹妖紫,她的下颚正好磕在柱上齿间咯咯作响,天旋地转中只能感受有什么东西正不断的拦腰将她锯断。
竟然是被钉在这根耻辱柱上示众,而冥岩不惜亲身上演这场荒谬绝伦的刑罚,底下众人心思诡辩莫测,但不乏唏嘘狰吼之声,像一只只蛰伏黑暗的小妖,暗搓搓窥视着刑台上的献祭,凌厉的撞击正连续充斥着眼眸,毕竟是这种令人血脉沸腾的场面。
不时,鞭子亦收,他就在她身侧悄无声息的缠蜷鞭子,雪衣冰冷纹丝不乱。
她忿得瞪了他一眼,身心受挫,极为不适忍不住作呕,踉跄的扶在柱子上,狼狈的喘息,可她无暇在意别人的目光,推开阕歌的搀扶,独身一人离得这殿阁。
回了幽天后只将自己封锁在了房中,被子裹了一层直到又一场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