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可眼下……”
“报!洛阳来信——”简陋的营帐外忽而冲进来一个人。
将领们听到他的话时,都纷纷走上去,面色焦灼地围在他的身边。
“纪大人,洛阳禁军来信了!”
纪梓念深吸一口气,拆开了信函,拿出信纸的那一刻,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上面。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以为是援军将来的消息,不曾想捎来的却是王都即将沦陷的急讯。
在他们与契丹交战之际,京国出兵攻打苍凌都镇守的荆南一带,虽有洛阳派来的中央禁军支援,但抵不住京兵日夜不断的进攻,荆南终究还是失守了。
“洛阳若是被京国攻陷了,那沐国……”赵泽抬手扶额,眉头紧锁地说道,“孟大将军在信上说,他们怕只能再守七日了。”
“没料想京国竟会如此趁人之危。”
“温将军,往返王都的这条线路你最熟悉。你立刻带五千骑兵走捷径赶赴洛阳,务必要保下王都。”纪梓念将手里的信纸递予温汝韵,按在她的肩上,郑重地说道。
“从莫州到洛阳,最快也要十日……”温汝韵看着手里的信纸,众人的目光再度汇聚在她的身上,她感受到莫名的压力,微微攥紧手心,抬眸看向身边的其他将领,神色坚毅地说道,“半个时辰后,我便率军前往洛阳。”
无人知晓温汝韵当下的心境如何。当她走回营帐时,整个人冷不防趔趄地跌倒,而后她躬身坐在冰凉的地上,痴痴地望向案几上的烛火,看着它炽热的光芒向四周发散,不知不觉间,她的泪落了下来,滴在手背上。
从幽州一路退守回莫州,她一直咬牙撑着,不让自己的情绪宣泄出来。
几经生死,她的心发疼得厉害,好似被人用手狠狠捏住,难以喘息。
“为何偏偏这时候都打来了……”温汝韵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肩头,耳畔是呼啸不休的北风,“怎么就不能好好地安稳下来……”
她心里自然清楚,江山若无一统,四海定是难以承平。
只是这般生离死别的日子让她倍受煎熬——每每闭上眼,她的眼前就会浮现那些死不瞑目的将士、颠沛流离的百姓,还有森然可怖的敌人。
温君亦曾同她说过:“诸国林立,各国之君,多为武人崛起。其所与俱勇士悍卒,多裂土地封侯王,何异豺狼之牧斯人也!”
自前朝覆灭之后,九州之地上便是纷争四起,战火绵延不绝,那些自立为王的人相互讨伐、征战不休。
在这个混沌的世间,杀伐无可避免,战乱难以平息,唯有一国之主有威震天下、鞭笞四海之力,方能使中原再度回归安宁。
“陛下,等着我。”
温汝韵深吸一口气,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扶着桌沿站起身来,一把拎起旁边的佩剑,毅然走了出去。
迎着漫漫飞雪,温汝韵率军马不停蹄地从莫州出发,一路直奔洛阳王都。
大雪封山,沿路湿滑,这一路走得无比艰辛。
为了能赶在京兵攻入洛阳之前,温汝韵选择走最快的那条古道,但也要面临一定的风险——在山腰的拐角处,最宽只能过一个人,因此将士们只得牵住自己的马匹,一前一后走过去,左侧是陡峭的山崖。
“温将军,马不走了。”一位将士苦恼地站在那里,扯了扯手里的缰绳,马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让我来。”温汝韵接过缰绳,小心地牵着绳子引导马儿在原地转了一个小圈,而后她爬上马背,踩住马鞍轻轻地踢了马儿,下一刻马便缓缓走了起来,温汝韵顺势跳了下来,牵住缰绳将它带过这处险路。
等到所有将士都成功通过后,温汝韵才放心地跨上马背,跑回队伍的最前端。
“诸位将士,看到那处的高塔了么?我们已经过镇州了!”温汝韵抬手指向对面山脚下的那座高塔,回首看向身后的将士们,欣然一笑道。
从莫州到洛阳的路程太过漫长,温汝韵凭着记忆将路程细分为几段小程,每到一处落脚点,她都会指出此地的特色之物,让他们不至于感到此行遥遥无期。
这个法子很奏效,将士们的士气一直没有减弱,每个人都整装待发地面对新的一段路程。
“将军,翻过那座山,是不是就到洛阳了?!”
温汝韵微微颔首,身后顿时响起一片激动的声音,将近七日的日夜兼程,他们总算要赶到洛阳了。
恰好此刻风雪休住,大伙儿互相掸去身上的寒酥,搓弄发红的双手,微微哈气,眼里泛着希冀的光亮。
殊不知,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京兵一路北上,攻破了定鼎门处的防线,攻入洛阳城内,与孟鹤堂率领的禁军打了将近七日,冲破洛河的拦阻,长驱直入,打到了端门。
“沐国也不过如此。”唐新祯不屑地抬首望向城楼上的沐兵,疑惑地说道,“陛下为何不让我直接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身边的人只是招了招手,一个沐兵被押到他的跟前。
“去,捎给你们的王,告诉他,这是吾给他最后的机会。”
跪在地上的人望向面具后那双阴翳的眼眸,哆哆嗦嗦地接过信函,颤声应和,而后爬起来回身踉跄地跑回王宫内。
拿到这封沾满血迹的信函时,虞江亭怔然了许久。
“陛下,臣已经安排好马车和暗卫,定护送您平安离开洛阳。”汪铭柯站在虞江亭面前——看着他面色平静,淡然的目光轻轻落在那封信函上。
“汪卿,你信人命天定么?”虞江亭抬眸望向庭院外,雪晴之时,天色格外澄澈,宛若一湾碧泉流进他的心海。
“陛下,我只信人定胜天。”汪铭轲感觉到虞江亭的话里似乎有别的意味,他的心忽而颤了颤,劝说道,“陛下,只要能回到巴蜀故都,沐国日后就还有机会夺回洛阳……”
虞江亭轻轻地笑了笑,收起那封信函,起身理了理衣襟,抬脚欲走之时,再度回首望向桌案上的那个小木雕,眼里缱绻着温柔与不舍。
“这一切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