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取自上古阴阳家的望气术。
原意是用作观测宅体吉凶的术法。
房舍是人身之宅，人身乃精神之宅。
所谓宅体，自然也包括了精神寄存其中的肉身。
道门童子初习望气之术。
必先以保底第三楼的养气修为为基础。
练功之时，目光瞄准远方某处。
半阖眼目，宁神入静。
似看而非看，目注而达心。
良久，眼前便将看见气息所在之地。
有一道飘渺淡微的雾柱升腾而起。
望气术并不是实战的术法。
修炼时的凶险处，却往往犹胜于搏杀术法。
沈澄曾杀过的那个名叫赤雉的女冠。
出身于锡卢国的道家名门阳极观。
阳极观的当代观主，年少时得到过一份望气术的残缺传承。
大喜之下，匆匆便即开始修炼。
殊未料阳极观功法，本就偏于阳刚。
他却强练需求水泽之气滋润辅助的望气法门。
一练之下，竟是生生将一对眼珠子都烧成了灰烬。
沈澄却全然不必担心同样的隐患。
他所得的三山望气术，出自正一嫡传。
说是千锤百炼也不为过。
功法之中，早就包含引动水气入体，滋养双目的行气法门。
一般的武夫练不了术法。
原因便是不通引气人体的门道。
修炼无间大法的沈澄。
连比这更复杂十倍的引阴阳之气疗治经脉，也已试过。
动用望气术时，自然不会碰上任何的困难。
他望向青灰湖水，双手结印。
果然。
湖水深处，散发出极其强烈的鬼魅阴气。
虽然与道人尸身残留的通天气柱没法相比。
但也已经胜过码头盐仓的鬼物“婴儿脸”。
强大的鬼物，身躯自然而然会外放阴气。
而扩散至湖水里头的阴气。
则会持续给养湖中深处的鬼物。
说得直白点，形成的就是让鬼物不断变强的阴气循环体系。
若然坐视情况持续。
不消多久，湖中鬼物便将成长至难以应付的程度。
沈澄虚空弹指。
深红色的剑光自木匣中飞起，径直刺进湖水中心。
刷的一声，在强大冲击力下飞溅而起的大浪，往着沈澄直扑而去。
湖水中蕴藏着浓稠的阴气。
哪怕只是稍稍触碰到，元神之躯也会遭受严重的损伤。
沈澄早有准备，足下展开“北斗仙踪”步法，一闪身已至门边。
骤然之间，一条粗壮如巨树树干的疙瘩触手。
猛地自湖面冒出，直鞭沈澄面门！
狗入穷巷，尚且殊死反扑。
更何况是一头层次近乎第六楼完满的强盛鬼物！
沈澄此刻的处境，正是他入梦阴世时所忧心的状况。
飞剑已刺入鬼物的身躯，却未曾及时瓦解其反抗能力。
深不见底的阴沉湖水，就如同一层包裹着鬼物身躯的坚韧屏障。
减弱了飞剑的速度和威力。
换作出剑的是王开元、李辰锋。
恐怕飞剑未曾刺伤鬼物。
就会被鬼物的强壮触手猛地击飞。
沈澄一剑得手，却也无法避却鬼物的临死一击。
自穿越以来，他是头一回感觉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慢着……
元神之躯被击成粉碎，跟他沈澄的性命存亡有什么关系？
沈澄瞥向湖面蓦然闪现的暗红焰火。
目的既已达到，先死一次，又有何妨？
触手砸落，身躯散碎。
沈澄再睁眼时，眼前亮着的，正是地藏坛前三盏灯。
手中木匣，竟然尚在。
明明元神之躯已被击散，为何剑匣却未留在湖边原处？
沈澄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妥。
望着木匣的眼神，也带有了从前未有的凝重之色。
过了不知多久，飞剑“镇灵”回飞至地藏庙门前。
沈澄本能地伸手一推，将它拦在古庙之外。
地藏古庙，自有灵气。
短暂地阻挡飞剑逾境，也算不上是太过艰难之事。
而“镇灵”似也没有破门而入之意。
就这样浮在半空，似是在问询着沈澄缘由。
沈澄雪白的眼睫毛轻眨着。
倏地长叹一声，垂手任由飞剑回匣。
无论这剑是否已有渐渐与他精神融合。
抑或说鹊巢鸠占的迹象。
在把境界提升上来前，他也离不开这口剑。
饮鸩止渴，甘苦自知。
既然如此……
他站起身来，取过坛前用作盛载香油的浅盏。
道观后院的湖水阴气浓重，对阳间生灵是致命之物。
然而只须将其稀释于纯净水脉之中。
起到的作用，就与温乔泡浴后遗留于泉水中的阳气相若。
这些湖水，很可能就是他快速打通“阴维”“阴蹻”两道经脉的关键。
沈澄炼出真气的效率，比同境界的武夫快上太多太多。
单论真气总量而言。
别说打通两条奇经，就是同时打通九脉也足够了。
至于经脉损伤的问题。
只要冲关之时，身在合适的环境之中。
便能够得到很好的解决。
问题在于，打通阴维、阴蹻二脉所须的。
并不是充足的真气总量。
而是纯粹的阴柔真气。
天下功法，大多分有阴阳属性。
只取纯阴或只取纯阳的功法。
往往在打通奇经这一步。
就会因为无法同时打通对应阴阳的经脉而卡住。
真正第一流的功法，像明家明一指修炼的“虎豹雷音”般。
均是动静兼修，阴阳互补。
最多是在阴阳中的一侧，有所偏重而已。
沈澄的无间大法却更高一筹。
修炼出的阴柔真气，性质无限接近阴煞之气。
该说果然是来自阴世的功法吗？
修炼日久，沈澄的经脉对阴煞之气。
自然便有了一定的抗性。
反过来，来自外界的阴煞之气只要不过量。
也能反哺他本身的修为。
温乔曾说过武道是断头路。
注定及不上修炼长生的剑修。
但沈澄是真心不觉得。
能够做到许多本该只有练气士才能做到之事的自己。
真的比练气士就差了什么。
……
回到湖边时，只见雾气蒸腾，白气滚滚扑面而来。
鬼物的身躯，已被飞剑“镇灵”硬生生地血祭掉。
在暗红焰火中灰飞烟灭。
连带着隐藏在湖底的鬼门。
也因此次血祭而被封印，彻底隔绝了与阳间的连系。
若非湖底就有着一道鬼门。
也未必就能养出如此凶悍的鬼物。
可惜直至最后，沈澄还是没能瞧见鬼物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