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子期还是个拜师不久的童子。
那晚,正值凡间上元节。
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往岁喧哗,歌也千家,舞也千家。
东辰师兄、青玉师姐带着他前访大阳城里的云阳会堂。
置身于喧嚣之中,他的目光四处游移,被这繁华场面所吸引。
他买了些糖珠子,特意给师尊的女儿晚晴多留了一些。
然而,回头寻找师兄师姐时,却找不到二人踪影。
人流熙熙攘攘,找人就像大海捞针。
他匆匆找去,忽闻几声清脆的笛音在喧闹中突兀响起。
与此同时,子期囊中的十几个铜板窜了出来,灰溜溜的向人丛脚林中滚了过去。
这笛声吹的颇为老练,断断续续的,由近及远,似乎在引着铜板们“跑路”。
拜师虽短,苦修勤奋,子期的灵识与日俱强。铜板在囊袋中异动时,他就已察觉,两下关联,也不难猜出是怎么回事。
他灵活的在人群穿梭,不消多时便找到了那个吹笛子的毛贼男子。
子期一把揪住贼子的衣领,笑眯眯的问道:“你这笛子是什么诡器,还能操控钱币?”
那贼子还是第一次被人抓住,吓得是瑟瑟发抖:“这…这是我用血喂养的诡器,只要吹响笛子,就能让钱币听我指挥。”
“有点意思。”子期夺过笛子,控在指间飘逸转动,“销毁了。”一弹指,灰飞烟灭。
子期从回忆中醒来,径直朝着稚嫩的笛音方向奔去。
很快,子期在一条小巷子里抓住了这次吹笛偷钱的小毛贼。
“都过了一百二十年,还是这招。”子期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童子。
这一笑,恍如昨日。
小毛贼抬起头,露出一张稚嫩惊恐的脸庞。他体型瘦小,明显的营养不良,他眉心处有一点圆润的胎记,非常特别。
“大爷,你抓我干什么,我……我可什么也没干。”小毛贼带着哭腔求饶。
“还想狡辩?干什么不好干这营生?”
小毛贼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子期注意到这小毛贼的左手没有手掌,只剩下一根枯木般的残臂。
见状,子期身躯微微一震。
“你的左掌呢?”
“被砍掉了。”
“为什么?”
“完不成老大交代的任务,我太没用了。”说着,小毛贼眼泪嘀嗒落下。
子期的剑眉挤成了“川”字。
他那么小,他明明才那么小。
同岁的孩子还在玩泥巴,缠着阿娘买糖粑,竟有人逼他行窃,还用断掌惩罚他。
“你老大是谁?”子期目露刀光。
“你听错了,我没、没有老大,没有老大,是我自己不小心弄掉的。”小毛贼慌忙否认,像是触到了什么可怕的存在。
“喂,小子,你们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巡逻的官兵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子期。
“这小童偷钱,我怀疑此地有黑帮操控孩童行窃。请两位兵爷明察。”子期指着小毛贼。
官兵眯了眯眼,道:“我劝你少管闲事。”
“这叫闲事?”子期听起这话,涌起一股火气,“这城中没有王法了吗?”
“可给爷记好了,在小隐城,我们就是王法。”官兵笑了,看子期就像看着戏台上的丑角。
双方对峙之际,小毛贼趁机溜之大吉。
子期想要追,被两个巡兵拦住了去路:“小子,我劝你还是不要惹祸上身。”
“哈。”子期气笑了,这番袒护,一点都不带装的。他冷哼一身,转身离去。
子期向许多路人打听小毛贼的底细,结果无一收获。
路人脸上稍瞬即逝的惧色,分明是在告诉子期,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根本就不敢说。
正当子期停下,暗处一双窥视他举动的眼睛悄然退去。
“要是云阳会堂还在,这城序,又何至于此。”子期转念一想,颇感惊讶,“难道,连云阳道门也断了传承?”
俗话说:星月云阳,上守天阵,下护人间。星月斩邪,云阳治恶,仙道两门情同手足,犹如一矛一盾。
往昔之时,云阳道门的会堂遍布凡世各城,镇守八方安宁,被老百姓尊称为“护世明灯”。然而今日,这儿却连个会堂的影儿都没看见。
这变迁的根源,皆源自那场失月之祸。天上破洞之时,想必是无数魔仆诡灵涌入九州祸害天下,连云阳道门也受了重创。
子期望着天上那颗明亮的师尊昼星,心中满是忧虑,“一会儿见到吴常,我得好好问问。”
回过神来,子期跃上屋顶,用仙眼远眺四周。
“且让我瞧瞧,尔等究竟是何方神圣。”
所谓仙门之人,除恶务尽。路遇不平事,有如刺眼沙。
他在一间客栈外找着了那个小小身影。那小毛贼换上了一身乞丐的装扮,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着。
那样子,好像是在给什么人望风。
子期如一只飘逸的灵鸟般,轻飘飘的来到那间客栈屋顶,静悄悄的俯瞰着。
过去不久,果然有个男子从客栈里面走了出来,带着小毛贼离开。
子期落地,悄然跟上。
他们穿过一条条街道,来到了一处偌大的别院,走了进去。
那座别院的门口立着两头石狮,门口左右各有一人把守,对着来人微微点头。
别院大门上有一块牌匾,牌面龙飞凤舞三个字:飞燕堂,一看便知是个黑帮巢穴。
子期绕过门口看守的视线,跃上别院的屋顶,只见这别院比从外面看上去要宽敞许多,几乎可与朱家城令府相媲美。
院内人声鼎沸,一大群人正围着几张赌桌,一个个瞪红了双眼,嘶喊着下注。
“大!大!大!”
“小,给我小!”
“买定离手,开!”
嘘声笑声此起彼伏。
子期冷眼旁观,这赌徒之中,甚至还有穿着官服的,这性子急的,可是来不及脱?
好生猖狂。人心之恶,恶寒子期。他又被气笑了。
正道盛行,坏人偷偷摸摸;魔道得势,恶徒明目张胆。
如今看来,这小隐城正道衰微,魔道猖獗,官贼勾结在一起,平头老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子期理解了那些百姓的苦衷,悲哀卷着怒火涌上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