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听见白谪染的声音,尘云闭上眼睛。最后来取自己性命的会是何人?莫名有些期待。
木舍内,两人皆不语时,白谪染身前影子忽然一阵晃动,泛起层层涟漪。
“来了……”
白谪染低声自语,话音未落,影子迅速聚集起一个人形,黑影消散,露出身披黑色斗篷的朔影。
主演已经到齐,只等好戏开场。
朔影刚睁眼,便看见跪坐在桌边,气息奄奄的尘云,余光里是静静看着自己的白谪染。朔影眉头动了动,看向白谪染,问道:“所谓内应就是这样?”
白谪染答道:“我只是按你们的要求,下了毒。”
朔影皱眉,脸色有些阴沉,看向略微有些反应的尘云,僵硬的嘴角终于开始微扬,脸上带着笑。
“莫岚,咱们可是好久不见了。”朔影带着笑意,微微俯身对尘云说。
尘云听到后,先是一愣,后又低声自言自语:“是啊,还真是好久不见了。能这样叫我的,除了师父和他,也只有你了——朔影。”
“朔护法,您……认识我师父?”白谪染一脸茫然,惊异地问道。
“哈哈,”朔影忽然笑了起来,“何止认识,我和他可算是师出同门,想必你也不会忘了我吧,莫岚。”
“既叫得上你的名字,自是记得你。”尘云抬起头看向朔影,微皱眉头,神情很凝重。
“有时候真的怀念一起在明启山门下进修的时日,然而事情确实过了太久,我与天爻宗也早就淡了。”朔影特意道。
“本圣并不记得与你如何要好,有什么可怀念的?”尘云说着,流露出稍许厌弃的神色。
这两人是师兄弟?白谪染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愕,显然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感到意外。
“至少,曾经的我还是你师兄……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我今天只是来杀你的。”
尘云的额角剧烈地痛着,“师兄”这个称号重重地砸于心间。他双手紧握,想要压抑心中升腾的愤恨之火,维持身为圣者的体面,可已到这个地步,他又决然地放弃了。
“呵,背信弃义的放逐者,你有什么资格自称为‘师兄’?”
尘云嘴角微扬,不想在愤怒与毒痛的作用下丧失理智。只是在赴死的决意下,这份常用于周旋与应酬的笑容,竟有些玉石俱焚的疯狂。
“当年同为宗主首徒,你却滥杀无辜,辱没师门。师父心中仁慈,没有将你逐出师门,将你禁闭,让你自悔改过。你却利用本圣对你残余的信赖,劫持人质越狱,大闹宗门,后又放任堕落加入那种组织。
“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这种败类,还能以‘师兄’的身份与本圣叙旧?”
如果毒性发散没有这么快,尘云现在就想在临死前最后任性一次,至少要斩上一剑,帮天爻宗重创一个祸害。
可他如今能做到的,除了痛哭流涕就只有微笑了。
“仁慈”“自改悔过”?朔影先是一愣,随后便敏锐地意识到其中的缘由,不由得愤怒地咬了咬牙。
“你怎样说我都好,但是,我绝不是滥杀无辜!那些家伙本就罪孽深重,又有何理由说他们无辜?”朔影回忆起那些死人生前的恶行,不由得咬紧牙关,紧握双拳。
突然听见脑中似乎有人同自己说话,朔影不由得“啧”了一声,低声回复道:“我知道了。”
回复完毕,朔影轻抬起右臂,露出来戴着黑色薄手套的右手,灵力在他的控制下凝成一条有着镞头的锁链,没有丝毫犹豫地刺进尘云的胸膛。只是奇怪的是,穿口处并未出血,而是散发着奇异的灵力光芒。
受这一击,尘云体内的灵力被扰动,剧痛使得他额上渗出冷汗来。他失力地伏在地上,可又不能触碰那锁链。痛苦之中,十指都在地面磨出几道血痕。
朔影轻轻拽了拽锁链,阴阳怪气地说:“哎呀呀,圣级强者这就受不住了?可别让我小瞧你啊。”
饶是如此,尘云依旧未有慌张与恐惧,痛苦之中依旧不放下那一丝微笑,道:“没关系……本圣等很久了,欢迎……你来杀。”
见状,刻意的轻蔑于朔影的脸上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微锁眉头下严肃的目光。
“你果然是有些疯了。”他道。
尘云并未回答,只是混着紊乱的呼吸轻笑了两声,面容归于平静,仿佛死去已久。
不见回应,朔影便操控着更多的锁链飞出,攀在尘云的四肢和腰间,一圈一圈紧紧地缠着,硬是把他吊了起来。朔影皱了皱眉,锁链如蛇般缠紧,开始侵入尘云的灵魂,逐渐剥夺感官。
白谪染在一旁轻皱眉头,不安地咬着嘴唇,他小心翼翼地说:“朔影大人,你答应我的事……”
“放心,”闻之,朔影心不在焉,答道,“不就是破解个灵魂封印么?对我们芬布尔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他的灵魂,啧,会回来的。”
听到朔影的话后,白谪染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朔影看向白谪染,质疑地说,“你似乎并不想替你的恩人报仇啊。”
“我……”白谪染一时语塞,他低头看着地面,逃避着朔影的目光,“毕竟,那是我师父,就算……杀恩人的人也是他。”
朔影勾起唇角冷笑道:“芬布尔倒也需要你这么‘忠诚’的人呢。剩下的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回去吧。”
白谪染轻轻回了句:“是……”他回头不忍地看了尘云一眼,然后便消失在一团灰色的烟雾中。
“呼,无关的人终于走了。”朔影微微偏过头瞟了一眼白谪染离去的位置,控制好术法的力度,又回过头说,“我的好阁主大人,你不想知道天爻阁,哦不,天爻宗的情况吗?”
在术法的精细操作下,尘云的感官被归还了些,又被逐渐引导得听见了朔影的话语。听感捕捉到那些话语后,意识不自觉地就理解了其中的信息,使得尘云从光怪陆离的幻境中脱离出来。
“……天爻宗……”尘云无神地喃喃着,逐渐找回神智,却限于残破的身躯,只能无力地质问,“你……对天爻宗……做了什么?”
“你猜?”说着,朔影抬起左手,手心上方慢慢汇聚出一道灵力光屏,他说,“如果我说,这与我们可没有一点关系,你信吗?”
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尘云在心里已经留下了更悲观的余地,却仍诚心希望天爻宗没有发生变故。
看到汇聚完毕的光屏,尘云有种意识被抽干的感觉。画面中,倾盆大雨冲刷着地面,漆黑的天空时不时划过一道道闪电,映亮沾满血迹的屋墙。
三大殿前,被雨稀释过的血缓缓流向低处,这是内宗的景象;而外宗的地界,残缺不全的尸体到处都是,一双双空洞的眼凝望着黑暗,兀自发问。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如此多的尸体,为什么不见一个活人,为什么他们要承担灾祸?
明明预言只有尘云他一人的判决,为什么天爻宗也要连带着被毁灭?
是觉得“销”去身魂,还不足以达成预言,所以就要以此手段,将最后残余未死透的心也“销”去吗?
天爻宗,那个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如今却因为自己……毁了……
尘云呆滞在原地,碎片般的记忆再次浮现在脑海中——被血洗的归处,还有沾满鲜血的双手。
“好了,该知道的也都让你知道了,”朔影扣动手指,身周散发的暗红色灵力中凝聚出几条锁链,“那就准备迎接现实吧。”
锁链越缠越紧,上面的生出的荆棘把尘云的身体刺得鲜血淋漓,但他却依然毫无意识。
意识自然不是无缘无故消失,它只是被迫回归了灵魂的最深处。
正沉溺在极度的哀恸中,突如其来的变换使尘云被迫转换注意。他本应是主导,此刻却被迫来到,或许是躯体与灵魂双双受创,迫使他失去了绝对的统治力。
混沌的空间之内,没有正常空间方向与大小的概念,只有迷雾充斥,足踏非地,六合皆是黯淡星空。
——还好么?
此声与先前自心底传来的声音同属一人,只是没有了躯体的分隔,更加清晰。循声望去,一面巨大玻璃镜矗立在空间内,映不出人影,唯有一道金色符文浮在表面。
尘云已经确定,是这“妖祸”趁自己虚弱,扰乱意识。他皱眉轻触符文,镜面泛起涟漪,符文也迅速褪去。待镜面平静,一道人影出现在其中,面容模糊,看不真切。唯有一对狐耳与紫色双眸,说明其为灵族。
“何事?”尘云眉头轻皱,无意相见。
——帮你。
“不需要。”
置言于此,尘云背身欲行。
——可你有多少把握不失控?
沉默。
——至少死得像个人一样。
“这没有意义。”
——那就继续活。
“不可能的。”
——你的眼睛……没时间了。
闻言,尘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不其然在一侧脸颊发现了一只不知何时就已睁开的眼睛。
“可这世间命道已定,我又早已没有苟活的意义。”尘云垂首,眼底布满哀伤。
——当然有……
镜中人道。尘云闻言转身,只见一只手从镜中伸出,正惊异之际,那手便与自己十指相扣,将自己拉入镜中。
镜面轰然碎裂,镜中人从中飘出,附在尘云耳边笑道:“此世诸事,终需看破。”
“等等!”
声音在无空间概念的此处回响,而那人却毫不理睬,径直而去。唯留无力干涉的尘云,于此感慨万千。
朔影看着毫无反应的尘云,不安地皱了皱眉,这是意料之外的情况,他本以为,会有另一个“意外”出现的。朔影刚准备松开缠绕着尘云的锁链,后者就忽然睁开了双眼,但与先前不同的是,眼中有着不同的神采。
“醒了?”朔影心中疑惑。
“尘云”环视四周,又望向缠绕自己的根根锁链,自言自语:“咝——还真疼啊。”
“尘云”皱起眉,冰蓝的火焰瞬间包裹住缠绕着他的锁链。在火焰的灼烧下,那些链很快碎裂,最后化为一团黑气。
“不过仅凭这些就想收割他的灵魂,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说着,“尘云”奋力拔出刺进胸口的锁链。
看到尘云的举动,朔影面部浮现出惊愕与兴奋,随即又马上强压下这种兴奋,饰以疑惑:“毒不够么?”
“尘云”笑了笑,略带嘲讽的意味:“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孤可能会轻视你呦。”他手中的锁链燃起冰炎,瞬间蔓延到朔影手边,而朔影则是眼疾手快,慌忙斩断了锁链。
朔影看了看指尖冰炎灼烧过的痕迹,忍不住微微一笑:这才像话。他轻轻握拳,感受体内剩余的灵力,并试探性地出招。
至于“尘云”,却像丝毫未伤似的,灵巧地躲开,偶尔化去朔影的进攻。几招几式下来,朔影竟未能伤到他。
“这朔影,在搞什么名堂?”监察视线的另一端,一名灵使抱怨道。
闻言,朔影“啧”了一声,厌烦地皱眉,手上汇聚的灵力加强了几分,凝成短刃划过尘云的侧身。
“尘云”偏首看了看左臂的伤痕,微微皱眉,目光坚定,似是下定决心。
“嘁,恢复了冰炎又如何?我今日,定会收下你的性命!”朔影掉转刃尖,握紧了刀柄,“一如你所看到的——命运与预言。”
“你要这么说,孤可来了兴致。”“尘云”笑了起来,抬起手臂,朝朔影勾了勾手,“那便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