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转过身来,歪着头上下打量朔影。
——哦?你是……殄灵堂的人?朔影么?刚好,我也想找他们叙叙旧呢。
在认出朔影后,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微眯着的双眼忽然睁开,而他的左眼中竟空无一物,只剩黑洞洞的眼眶。血红的灵力从右眸中溢出,充满兴奋和杀意,如同一匹饿狼看见了一只受伤流血的小绵羊。
本能的惊恐,朔影向后退了半步,他感到全身的灵力似乎正在叛逃,正在臣服于面前这非人的存在。他想逃离曦的视野,却发现在自己灵力的禁锢下,身体似乎被蚕茧层层裹住,竟根本无法动弹。
“怎么回事,为什么……动不了?怎么会……他影响了我体内的灵力?!这样不行,快动起来,动起来啊!”迅速察觉到异常后,朔影克制不住的惊恐,紧皱眉头,在心中呐喊着,然而所有的挣扎都毫无意义。
曦走向朔影,步伐轻松而懒散,倒不像是要去杀人。朔影注视着曦,看着后者的身影在闪烁着,迅速向他逼近。
要来了……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朔影不甘地紧闭双眼,咬紧牙关,等待着最后时刻的降临。
——喂。
朔影紧绷着神经,停住了呼吸。
然而死亡的疼痛并未如料想般降临,到来的只有一个简单的语气词,似在耳边响起又似在整个空间回响。
背后传来一阵触感,这触感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来自灵力与灵魂。心脏似乎都要骤停,朔影猛地睁开双眼,屏住呼吸。曦伸出左手,张开五指,抵在朔影的背上。朔影感觉身上的灵力禁锢似乎松了一些,却连移动四肢都做不到,仅能开口。
“你……是何人?”依旧试图挣扎着,朔影的语气不自觉地有些发狠。
——无须多问。告诉我,他在哪?
“……谁?”朔影皱了皱眉头,这是在他意料之外的,这种家伙,居然向自己问人,况且,自己连他都不认识。
——那个替代品,名叫尘云的人。
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愤怒与恐惧交缠着从朔影心中升起,他尽力呼吸着,压下这种反应。
“找他做什么?”朔影故作冷静地问。
——当然是杀了他,扶正世间原有的规律。
朔影没有注意到后半句的诡异之处,仅仅是前半句,便让他内心的波动彻底冲破防线。心法控制下的灵力如波涛般,啸叫着向外席卷,却碰到了更强的壁垒,在曦的操控下涌向自己。
朔影第二次感到灵力逆流的痛苦,如同坠入沸腾的深海,周围的海水要将自己压成一团。正反灵力相撞着,互不相让,无不在摧毁他的魂脉,并逐渐向源流靠近,一发不可收拾。
极度的痛苦之中,皮下猩红的斑纹逐渐攀上他的四肢与脖颈,鼓动着,蠕虫般向上攀爬,野蛮生长。
疼,真的好疼……要死,要死,真的会死。动不了……可恶……
——哎呀,真是不意外呢~
曦笑着,绕到朔影面前,去看他的表情。曦伸出手,温柔的抚上朔影的脸颊,如同爱人的手般轻柔,却只是在触摸朔影脸上鼓动的猩红斑纹罢了。
而朔影终于得以窥见曦的面容,那是极其诡异的画面——明明眼中所见五官的形状都已确定,但映在意识中时,这些五官仿佛又在飞速变化,完全无法辨别。
——愤怒与痛苦,以及在生命消逝前的绝望。真想品味一下,藏在你体内的那种力量。
曦几乎陶醉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在欣赏亲手创造出的艺术品。他微微前倾,附在朔影颈边,如同即将要咬断后者喉管一般,细嗅着那种力量的气息。
——不过还是算了,没有正餐的话,餐前小菜也没什么必要了。
说着,曦再次勾起一丝笑,不再控制术式的力度。顷刻之间,朔影全身的灵力向上翻涌,不到一秒便能贯穿源流,将他撕碎。
然而恰在一瞬之间,术式突然消失,连同曦的身影一起无影无踪。朔影体内失控的灵力瞬间决堤,涌向外面的世界。
尽一身之力放出几乎全部灵力,朔影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跪倒在地上,颤抖地喘息着,却不见曦的踪迹。仰望天空,似乎听到曦留下的话:
——真可惜,我还没玩够呢。
天空劈过一道闪电,响起一声惊雷。几滴水从空中落下,忽而下起倾盆大雨。无月的夜空之中,划过的闪电割裂夜空,像一张诡异的笑脸。
朔影单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扶住喉咙,试图缓解速放灵力导致的窒息感。灵脉在刚刚受到巨大的冲击,灵魂的撕裂感一时半会还无法消除。
而皮下猩红的斑纹并未虽此消失,反而在朔影虚弱之时更加猖狂,向上快要生长至眼窝,并且鼓动地更加剧烈。仿佛马上就会有猩红的蠕虫,或是滴着肮脏血液的触手从内钻破朔影的眼球,生长出来。
四肢的禁锢被解开,朔影看了看手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劫后余生带来的是存在的虚无感,朔影试图去想接下来要做什么,一旦清醒疼痛感便更加真实,死亡的疼痛反而让他无法思考。
伴随而至的,是脑中无法辨别的声音。尖锐的耳鸣、沉闷的轰鸣、鼎沸的人声、狂乱的呓语、诱惑的劝导……能清楚的听见,意识却完全不能分辨。朔影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完全无法制止,甚至已经操控不了自己的意识。
“那家伙究竟是谁?他刚刚没用法术吧?没用吧?究竟怎么回事……好疼啊,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杀了我啊!疼,要死,真的要死……”
——朔影!
这句传音仿佛具有强大的魔力,穿透了被撕扯争夺的意识,驱散了朔影体内的癫狂,竟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熵……熵清?”
——你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我……”朔影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拔出了匕首,一只手握住刀柄,另一只手握住刀刃,正抬手,对准了自己胸口。锋利的刀刃割伤了朔影的手,鲜血汩汩流下,然而朔影却根本没有注意的手掌的疼痛,或许只是因为比起意识的痛苦,这根本不算什么。
一阵惊慌,朔影赶紧放下匕首,扶了扶额头,将手按在猩红斑纹尚未完全褪去的脸上,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抱歉,我刚刚……可能是失控了。”
——没事吧?
“现在已经没事了。”
——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边监视你的连接断开了,过一会还要连上。你现在的状态,还要继续进行任务吗?撑不住的话,他们可能再要派人过去。
“不,别让其他人来。这样更好,你也知道我想干什么。”
——我觉得还是要……
话还没说完,连接从熵清那边断开了,大概是监视又重连了。
“嘁,别笑话我,你也一样。”朔影不知道监视他的到底是谁,但不妨碍他这么说。收好匕首,朔影艰难地站起来,看向自己无意识时,被速放的灵力绞成肉沫的尸体堆。
可怕,真的可怕。面对这种存在,朔影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这种实力,比他先前见过的所有强者都强,不,准确来说,这种压迫感或许超越了世上所有圣级人物的总和。他打了个寒颤,不知是回想起刚刚那一幕的后怕,还是雨水浇灌的寒冷。
还有,他刚刚说……替代品,是什么意思?
稍一思考,朔影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似乎在阻止自己,他只好拿掌跟拍了拍偏额,以痛止痛。
朔影眨了下眼,看向三大殿。灵视之下,那里的雨水在下落中被染成红色,冲刷着暗红的地面。
一同被击碎成粉末的灵魂在雨中泛着微光,他注视着这些光点,眼中略微落寞,毕竟他也在这里待过些许年,总会有些感情。至于这些过世的同门和后辈,他没有资格为他们送葬,也没有资格为他们奏响离歌。
但这都不重要,朔影并没有忘记自己正在出使任务。至于他的任务目标之一——“预时之书”,现在应该还在地下藏书阁的底部,等待着朔影将它取走,献给至高的灵魂。
这本传说中源于上古的书,据说记载了神明死亡后的所有历史,并能记录尚未发生之事。而它本身,是更古老神秘的存在。
朔影想象不出“更古老神秘”意味着什么,不过他并未期待天爻宗的这本能给出答案,据情报,这只是碎片之一。
朔影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练功场的正中间,伸出手,将一丝残余的灵力注入地面。然而机关并未开启,兴许是在方才强烈的灵力干扰下过载了。好在路还有一条,绕过三大殿,登上几十级台阶,从天爻阁依旧能够进入。
推开沉重的大门,绕开那个用以掩人耳目的药炉,朔影从楼梯环绕走下。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上次来时只有十九岁,并且是以完全不同的身份,进入了最底层。
身体火一样地烧,朔影分不清是灵魂的灼痛,还是淋雨的风寒,抑或是记忆里翻腾的炉火。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无论是什么,只要他能留存实现心愿的余力,一切都无所谓。
凭着记忆与获取的情报,朔影找到了密室的入口,用事先仿制的玉牌,开启了密室的门。
“预时之书”,这传说中昭示天命之物、被人信奉之物,究竟长什么样子?朔影带着警惕地有些好奇。
然而朔影的好奇落空了,密室中并无情报中的“预时之书”,昏黄的灯光下,置物台空空荡荡。朔影心中不禁一紧,情报经高层反复查证,绝对可靠。而如今,居然不见了?
在他疑惑之际,他的耳畔传来白谪染的传音。
——朔影大人,我这边已经处理好了,你什么时候到?
“啧,反正是他们的事。”朔影懒得去想这是否算“任务失败”,反正他们下发任务时完全没有征求朔影本人意见。
“你还……居然这么快。好,我马上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