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晴朗盯着圆月,眼睛泛酸,不知是久视过度还是佳节思亲。
少年揉了揉眼睛,双手轻拍脸颊,破天荒停了修行,进了屋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顾晴朗想起了三狗的言语,便想到了徐大哥。
九岁那年,顾晴朗便从徐识口中得知自己修行资质一般,甚至极差。上了山也是在杂役弟子中打滚,即便如此。徐识依旧愿意将顾晴朗带在身边修行,当时的少年时常窒息在丧亲之痛中,直接拒绝了徐识。
顾晴朗很好奇,徐大哥为何对自己这般好?
二人曾同在屋檐下数月有余,起先徐识大部分时间都是陪着顾晴朗发呆静坐。
少年好像期待着有人会跨过门槛,张开宽厚大手,大笑道:“儿子!”
转变在于徐识的一次出门,英俊男子左手拎着一袋子讨喜的玩具,右腋夹着几本蒙学书本归来。
顾晴朗只是随手摆弄玩具,无心赏玩,莫不是怕驳了徐识的面,可能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相对于玩具,顾晴朗对识字念书就显得兴趣浓厚了,时常双手捧着书本,竖着脑袋一丝不苟的听着徐识说文解字。
徐识有些讶异少年极好的记性,念书才多久就能望文生义了,可惜少年资差的有些惊人,少年每日的吃食之中,徐识都掺了天灵丹的一份药液,这是徐识此次下山游历的战利品,天灵丹药力温和,药效惊人,仅仅一颗便能让寻常修士从练气一层直接筑基,实乃山上仙品,不可多得,徐识这次也只是好运才有幸得到三枚。
两枚天灵丹外加各式各样的天材地宝入腹,才让少年堪堪进入练气一层和修补断臂留下的病根而已,这让徐识皱眉不已,这资质也太差了点,狗来怕是都能筑基了。可徐识依旧传授了少年一种山上普遍流传的练气法,并不高端,甚至可以说粗俗,但好在不会出错,凭借此法足以让少年强身健体,养家不难。
如此大恩,顾晴朗无以为报,某日饭余过后,顾晴朗双目坚毅,猛得下跪,还好徐识眼疾手快,一缕清风温柔托起少年,膝盖并未着地,少年疑惑的看着徐识,徐识微微摇头,并未解释。
白驹过隙,徐识临走前夕,将自己所持玉剑的刀鞘赠与顾晴朗,与顾晴朗直言,刀鞘内蕴含他的两道剑气,可随心意而动,危机之时剑气会自行掠鞘而出。
徐识早早看出少年一直刻意不去看自己腰间佩剑,心中暗叹少年懂事,可惜并无合适之剑赠送,那就送把剑鞘吧。若是自己师门的师弟师妹们也如这般懂事,那他这个当大师兄的便能省心许多了。
月朗星疏,在顾晴朗入睡之后,徐识不告而别,化作一道剑光远去。屋内少年悄悄躲在门后,挺直了腰板,朝那越来越小的潇洒背影郑重其事鞠了一躬。只是以少年的眼力自然无法望见,空中那道身影微微侧身,斜斜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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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晴朗很反常的焦躁不已,翻来覆去仍然是无法入睡。
突然心湖响起一道苍老嗓音,大如惊雷,少年面色如常,心中惊惧不已。
“顾晴朗,东南墙角掘地一尺,方可获大机缘傍身。”
顾晴朗自是不信这鬼话,这屋子是他亲眼见着官府带人清洗,隋氏带人翻修的,那块地下面除了土还是土,哪有什么大机缘。
心湖中的那道苍老声音好说歹说,顾晴朗仍是屋内踱步,抬头望望月,低头蹭蹭鞋底泥。好一个装傻充愣的高手。
直到那人提到狗妖主人,才让顾晴朗不自觉攥紧左拳,少年心思动摇几分。可仍是磨蹭到了天快放亮,仔仔细细询问了那道声音各种问题,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事情?在这躲了多久?怎样才能让你保证不害人害己……
直到那苍老的声音越发衰弱,疲惫不堪的声音断断续续,顾晴朗才拿起铲子慢吞吞挖土,若非那人立下大道誓言,少年是死都不会靠近那块地的。
顾晴朗瞪大眼睛,还真有东西,巴掌大小的精致木盒至于土中。顾晴朗擦拭去泥土,推开盒子一角,顿时一股腐臭扑面而来,少年赶忙捂住口鼻,里面竟是一具古怪的仙鹤尸骸。
当少年完全推开木盒盖子后,只见盒内仙鹤眼中灰翳闪起灵光,随后小巧仙鹤颤颤巍巍试图爬起,几次站起又跪下之后,仙鹤抵靠在盒子一角,艰难立直身姿,从盒内化作一道青烟,眉须花白的干瘦老人缓步走出青烟。
顾晴朗悄悄抬眼,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淡淡云雾环绕在雪白道袍周身,腰系墨色松枝,背极躬,佝偻着身子,一手附后,一手扶须,也不看自己,只是昂着头望月,瞧着好像有点生气?这是在等自己先开口?
顾晴朗挠挠头,拱手道:“鹤前辈真不愧是仙人,让人心驰神往。小子并不在乎机缘一事,前辈先前说黄狗乃是符箓所化,可否告知晚辈黄狗符箓主人究竟何人?”
老人摇头,隔空取来屋内板凳,缓缓道:“福禄主人已死,乃徐识所杀,但此事另有隐情,若想得知,需与老夫再做一笔交易,如何?”
“前辈请说。”
“老夫如今修为百不存一,身形难以维持,那具鹤妖尸骸即将腐烂,古槐盒也快遮不住老夫气机,若是再躲藏在其中容易被那些老畜生推衍出行踪,还需你炼化那只古槐盒为本命之物,老夫置身其中,凭借你的气息便能遮掩天机,待老夫实力恢复些许之时,便会自行离去,将你扯离旋涡。至于报酬,老夫不仅会将所知一切都告知与你,还会助你修行,得报大仇。”
“事先告知与你,此事事关重大,与老夫扯上关系后被那群老畜生发现端移,曝尸荒野都算好好下场,好好想想再开口。“
顾晴朗沉思询问:“前辈可否告知那人修为如何?而且晚辈不会炼物之法……”
老人扶须笑颜:“若是之前,老夫抬手便能镇压这等小人,至于现在,那人只需一只手便能灭杀你我百次。我会授你一条不算精深的炼物法诀,时间紧迫,加紧炼制古槐盒,等你修为精进后,可再授你一门天下顶尖的万炼法。可想好了?若是想好就闭上双眼,收敛心神,顺便把袖子里的刀鞘放下。”
顾晴朗耸了耸肩并未放下剑鞘,随后目光坚毅,重重点头。“前辈,晚辈想好了,大仇不报,日夜难眠。”
顾晴朗闭目,感受着脑中潮水般涌来的法诀,心中暗叹好生奇妙,即讶异这炼物法诀之高深,又惊叹这等灌输知识的法子好生玄妙,暗自尝试运转这名为云舟炼物的高深法诀。
老人驭来袖中剑鞘,轻抹剑身,缓缓道:“此诀虽不算顶尖,可放在如今的修仙界倒也够看,首次炼物可能会……”
老人挑眉,看着已着手炼制的顾晴朗,顿了一息接上言语:“可能会需要一点运气,此盒乃世间罕见的小天地之一,槐属阴,宜居鬼物在内,也可作储物之用。”
顾晴朗听闻从气符内召出古槐盒,仔细端详。好宝贝啊!不可多得,不可多得。只是少年心中乐开了花,脸上仍是郑重神色。
老人望着月开口:“想笑就笑,成天装大人,累不累也?以后称我老鹤便是,前什么辈,修为都被人打散了。既然你父亲捡到这古槐盒,便相当于救我一命,却害的你失去双亲。鬣狗食腐,你父亲虽未能打开盒子,但我当时却无力阻拦那泄露的一丝腐气。若是没有古槐盒,小镇依旧会遭殃,甚至死人更多,而不是偏居一隅的顾晴朗双亲。我鹤临一生良善,无愧天地,临死也不愿夺舍于你,与这恩情有关,却也本心使然,临了却欠了许多人许多恩情,你可怨我?。”
顾晴朗皱着眉:“很奇怪,虽然知道此事与老…鹤老无关,是我父亲拾盒在先,可还是有一丝怨气的。不多,可能是转眼,也可能是明天便消散了。”
一直佝偻着的老人挺直了背,不去看顾晴朗,死死盯着圆月,好似少看一眼便是亏钱,对着月亮自言自语道:“天下何人死不得?为何我鹤临要苟延残喘,躲在妖物尸骸中还不够,还得套上王八壳子遮掩?”
“只是我一死,这天下便再无圆月,也无断臂少年,白发老头了。若是我告诉你,这世间有人要以天下所有活人鬼物、妖族精怪,筑起一座血肉台,供祂一人打破天道禁制,飞升天外天。而这世间知晓此事之人无一活口,我宗门上下千余人命,一夜化为灰烬。我又被人打散修为,已假死之法藏于鹤尸,才可苟活于世间,做了一生的闲云野鹤,却独挑此担在身,顾晴朗,若是你又会怎么做?若是天下唯有一人,能杀死那魔头,你又会怎么做?”
顾晴朗眉头越发紧皱。
这番话虽落在少年耳边,却字字像是在心中擂鼓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