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镇像沸腾的开水般炸开了锅,一窝蜂似的聚在集市,好不热闹。
黝黑少年悠悠推着板车,瞧见远处搭起了一座戏台,挂着个'凌云宗收徒'的幡子。
身穿锦袍的地方老爷卖力吆喝:“家有小孩的,六岁以上,十六岁以下,明日午时到青牛台统一测试有无修行资质。麻烦各位父老乡亲奔向转告,错过便要再等十年了!凌云宗选中之家,我隋式照老规矩,修祖屋!送良田!捐现银!”
台下的小镇居民叽叽喳喳,邋遢汉子大声询问道:“隋老爷,娃儿上山当了神仙得去杀妖吗?要是山上待不习惯还能回镇子不?一年能回几次家,秋收家里娃娃不在一个人忙不过来啊。”
少年寻着邋遢汉子声音望去,肥胖妇人睨了旁边汉子一眼。
不等隋老爷答复便趾高气昂道:“我看你是喝糊涂了,你家娃娃要是被神仙老爷选中还种个球田?每天翘着二郎腿当大爷就行了,娃娃都成了神仙,上天入地的去哪儿不行?要我说你还真未必有这福气。”
肥胖妇人瞥见了装满木柴的板车和清瘦少年。
大声喊道:“晴朗,又去给老爷们送柴啊,今个中秋了,等你撂完事儿去找三狗拿月饼,有你爱吃的豆沙馅,瞧瞧你这瘦的。”
还有半句妇人并未开口,只是心中古怪,这后生瘦就算了,还缺了条胳膊,咋滴力气能这么大。
名叫顾晴朗的少年看着被人群裹挟的谢家婶子,微笑道:“谢谢婶子,我送完柴撂了板车就去找三狗。三狗那么聪明,一定会被仙师选中上山当神仙的,到时候婶子你就等着享福了。”
妇人爽朗大笑;“哈哈哈哈,那肯定的,我家三狗天生就和别人不一样,之前就有算命道长夸三狗有灵根,是做神仙的料,我这辈子享了他的福,定是大富大贵的主。”
台上的隋老爷听到妇人此番言语,便产生了几分好奇,打量了少年几眼,下了台与妇人细声细语询问一番。
隋式已附庸凌云宗百年之久,为凌云宗收苗子这事自当尽心尽力。
少年见妇人在人群之中无心顾瑕自己,告辞一声便不再耽搁。
准备送完柴返程路上捎些卤味作为‘豆沙月饼’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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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名叫顾晴朗,这是少年的父亲舍了一条腊肉找学塾老先生求来的名字。
肥胖妇人与顾晴朗非亲非故,在少年幼丧双亲后,谢氏这一关照,便是四年。
顾晴朗九岁那年,父亲正与自己言说当日打柴所遇。
谁料?屋门等高的棕黄鬣狗,瞪着圆目呲着丑陋黄牙突然横在屋外,嘴角涎水直流,腥臭扑鼻。
少年的父亲瞥了一眼墙角,抄着犁耙,双腿战战挡在母子身前,怒吼道:“滚!快滚!”
只见那畜生毫不畏惧,反而凶相毕露,高声咆哮着朝汉子冲来。
血盆大口一张,汉子颓然倒地,脖子血如泉涌,顾晴朗脸色苍白,冷汗如雨,颤声哭喊道:“爹!爹!”。
抖如筛糠的母亲紧紧箍住怀中少年背朝狗妖,屋内嘶吼,呐喊不断。
少年凝视着地上鲜血朝着自己蔓延,脑海中循环狗妖一口咬下父亲头颅的画面。
血骨肉粘连的衣物摔落在地,少年顿时耳鸣不已,再听不见狗妖嘶吼,母亲哭泣。
抬眼望去,母亲瞳孔发散,神色狰狞,没了呼吸。
少年发了狠一般,扯开嗓门大喊,箭步抄起断成两截的犁耙,奋力朝狗妖砸去。
那狗妖瞥都懒得瞥一眼,铁杵般的四趾一扬,一条瘦肉的手臂弧线飞向门外。
少年双眼失焦,艰难维持着站姿。
再一抬眼,便见一抹青色剑光如箭而至,鬣狗头颅随之落地,并无血液抛洒。
人未至,剑先到。身穿青色长袍的狼狈男子手持玉剑快步走向少年。
年轻男子漠视四周,看着地上的无头尸身和都分不清前胸还是后背的妇人尸体。
抬手缓缓覆住少年双眼,修长指尖轻抚少年眉心,少年不再打颤,沉沉睡去。
狗妖尸体化作失了灵光的黄纸符箓凭空消散。
此间事了,官府安置了少年父母下葬,隋氏也捐献了些许银两,并帮少年修缮了风雨飘摇的屋子。
顾晴朗得知那日斩杀狗妖的年轻仙师姓徐,单名识,来自凌云宗。
徐识尚未离去,与顾晴朗朝夕相处数月之久。
徐识走后,不少浪荡子觊觎少年兜里的银两和祖宅,年仅九岁的独臂少年咬牙死守。
再后来少年遇见了谢氏婶子,妇人翘着可怜孩子心生不忍。
那些时常晃悠在少年祖屋外的街溜子被妇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除了赶走那些歹人,妇人逢年过节也时常喊上顾晴朗凑个热闹,有事没事便让小儿三狗去找顾晴朗玩耍。
巨大变故使得少年早早当家。对潮水涌来的恶意更恨,便对妇人和徐识的善意更感恩。
秋冬送柴至家,春夏汲水灌溉,教妇人的儿子三狗识字……
“小子,回神了,钱还没付呢”
卤肉铺前的少年歉意一笑,付了钱接过袋子远去。
顾晴朗拎着袋子登门,没有敲门,也不方便敲,喊了一声:“婶子,三狗。”
脑门留着一小咎头发的谢三狗应声开门。
“晴朗哥,你咋来了,我娘去和人吹牛逼了,还没回来,今晚摸鳝鱼去不,我好久没吃肉啦。”
三狗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余光有意无意瞥向顾晴朗拎着的卤肉,香味钻进他的鼻子,勾得他胃里馋虫直打转。
“接着,你娘叫我来拿月饼,晚上我还有事,送你个小礼物。”
少年微笑递过吃食,从怀里摸出一个精巧的鲁班锁。
谢三狗见了鲁班锁顿时眼睛放光:“晴朗哥,你咋知道我喜欢这个的,我眼馋好久了,我娘嫌贵总是说下次买下次买。”
“喜欢就行,等婶子回来帮忙知会一声,就说我来过了。我先回了,你今天好好在家呆着别疯跑,别误了明日神仙收徒。”
“唉,可惜晴朗哥你不能上山当神仙,不然我们还能山上做个伴。都怪那老道士说啥我有灵根,是修行的好苗子,我其实并没多想上山,上了山离了爹娘,晴朗哥你又不在,到时候有人欺负我咋办。”三狗故作委屈说道。
顾晴朗辨出了三狗神情中似有若无的洋洋得意,道了声不会的,又劝慰了三狗几句便告辞离去。
少年携礼登门,携礼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