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人今后一定会让大长老，放宽心！”
话音刚落，程风游身上的重枷便也自行解开，而白布包裹着的史後名尸身，则被华服老者挥出一道霞光卷起，摄入袖中。
程风游不敢怠慢，马上对着众人一一拱手，“多谢智显大师，多谢黄栌前辈，多谢史郡守！”
瞽目老僧轻轻点头，温吞说道：“你与我佛有善缘，有善因果，故不必多礼。”
黄发老人颔首笑道：“老夫与你师父有旧，不必言谢。”
华服老者听闻此言，脸颊处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随后化作一个笑脸。
“小友无需客气，此事本就是那不肖子孙之过，史某应当给小友赔罪才是，又如何担得起小友道谢？鄙人观小友身上还有伤势未愈，这瓶金玉桂香丹，算是史某的一点赔礼，还请小友收下，不要拒绝。”
华服老者说完，从另一袖袍里摸出一个金玉小瓶，挥手轻轻一拂，便落入了程风游手中。
程风游自然不会不识好歹，当即爽利收下，又一拱手，“多谢史郡守赐丹。”
“此案事了，黄制使你带着两位小友去往驿站歇息，然后你原先职责何在，明日就重归何职，不必去往波澜山脉了，我会亲自写信向大长老说明情况，大长老应该也会同意的。”
华服老者移动目光，看向黄衣男子吩咐了几句，接着又转向黄发老人，笑着请教道：“黄栌师兄，你看我这样安排可否？”
“史师弟深明大义，我便不插手了。相信师尊那边也会是这个态度，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寻常事务皆由师弟权变处理即可。”黄发老人笑着回答。
“黄某领命，诸位，告辞。”黄衣男子听言，拱手一礼，再度祭起飞盘，转向程风游和审源，“两位小友，请！”
二人各自行礼道别，随后跃上飞盘，由黄衣男子载着飞往驿站。
华服老者远远望了一眼，神色复杂，很快却又收回目光，面容古井无波，仿佛已将此事抛之脑后。
“智显大师，可否为我也接诊一番？”
华服老者指间捏起一枚铜钱，走到瞽目老僧身前。
“善。”
瞽目老僧点点头。
……
……
小半日后，驿站处，一间整洁厢房内。
程风游打开水晶法环的洞天门户，朝里边吃了睡、睡了吃的某夯货招呼一声，“喂，五十，你闷在里边好些天了，出来透透气吧。”
“怎么，你小子终于想起本王了？莫非涟山城到了？”
小兽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慢吞吞起身，从门户中钻出。
“呃，涟山城的确到了，只不过，来的方式不尽如人意，我和你说道说道……”
程风游苦笑着，正想和小兽讲述自己这些天的经历，却被对方粗暴打断。
“在这说道个屁，路上再说！有没有眼力劲？快给本王买油炸虫子去，之前的那些存货都不新鲜了，本王吃着塞牙。你还愣着干嘛，赶紧的！”
小兽倏地一蹦，跳上程风游肩膀，拽着他的衣襟发号施令。
程风游无奈摇头，“你这死夯货，就知道吃……行行行，服了你了！反正智显大师一般都是接诊到傍晚才会返回，现在离傍晚还有两三个时辰。这段时间算是空闲，陪你逛逛涟山城，倒也可以。”
“要不，把审源师兄也叫上……”
程风游嘀咕着，走出了房门。
却在这时，空中一道老者嗓音传来。
“不如让老夫先陪你逛逛，如何？”
接着便见一名黄发老人悠然从天而降，嘴角噙着笑意，看了过来。
程风游赶忙抱拳行礼，“晚辈程风游拜见黄栌前辈！前辈大名，师父经常与我说起，甚至还嘱咐我，一旦晋升内门，到了天妖宗本山，第一件事就是前去拜会前辈。只可惜风云突变，遗憾未能成行。”
“云飏子那厮，果然是……算了，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你且随老夫去一处地方。”
黄发老人一步迈出，跨到程风游身前，轻提他的肩膀，施展遁法，片刻后，二人便到了一处雄伟祠堂前。
祠堂前方立着紫電神龙和赤焱神狼两只神兽，祠堂内则是天妖宗各代祖师的灵位神牌。
“老夫带你至此，就想问你一句，你还愿不愿意留在天妖宗？你如果愿意，今日老夫便可为你恢复弟子身份，而且是内门弟子，再给你一张云游令牌，任你随意行走，不需听调听宣。但若你不愿，那老夫便为你解除弟子身份，让你正式退宗，如何？”
黄发老人面上神情有些唏嘘，看了看此地的祖师堂，又看了看程风游，说道。
程风游沉思半晌，对着黄发老人重重抱拳：“晚辈与天妖宗已然缘尽，晚辈想要退出天妖宗！”
黄发老人闻言，轻轻叹息一声，却也不再劝说，“那好，你最后再对祖师堂拜三拜吧，也不枉到此走过一场。”
程风游无言点头，从衣襟内揪出某夯货，随后一个人对着祖师堂恭敬参拜。
某夯货落地后，怯生生看了黄发老人一眼，接着如人一般，两只小爪子合在一起，对黄发老人作了个揖。
“倒是只挺别致的小家伙，就是胆子小了点。”
黄发老人扫了“小家伙”一眼，随口点评道，然后收回目光，再度看向程风游。
“为你主持退宗，算是老夫答应你师父的对你的一次照拂，再加上刚才为你出头敲打史相德，老夫已经对你有了两次照顾。你可知，你杀的史後名，其实是史相德的私生子。不过，有老夫代为敲打一番后，他应该不敢再就此公开发难。”
“凡事有一有二，不可过三，老夫最后再送你一件保命之物，便算是偿还了你师父当初的人情，如何？”黄发老人含笑提议。
程风游微微一笑，拱了拱手，“细水长流，人情常在。师尊的人情，我这个做弟子的，受其福荫，一次两次，已是感激涕零，又怎敢一次性挥霍完？请容晚辈拒绝。”
“哈哈，你这小子也是够精明的，不愧是那家伙的弟子！”
黄发老人摇摇头，笑道：“既然如此，随便你了。接下来，老夫就要按原计划云游去了，至于史相德会不会在暗地里使手段对付你，难说。总之你自己多留个心眼，好自为之。”
“是，多谢黄栌前辈提醒！”
……
……
同一时刻，史家府邸。
华服老者面容平静地步入书房，和往常一般处理公务，需要他亲自拍板的大事其实不多，很快便已处理完。
华服老者随手将批复好的文牒搁在一旁，打开了一幅千里江山图，摊在案上，细细观摩。
但见图中，江河烟波浩渺，群山层峦起伏，渔村野市、水榭亭台、茅庵草舍、水磨长桥……诸多胜景，画面流动，栩栩如生，更有空间波动隐隐透出，如同水波涟涟，又仿佛一座活生生的江山，令人移不开眼，也舍不得放下。
足足过了一刻钟，华服老者才叹息一声，却没有将千里江山图收起，而是又取出了一块金镶玉的玉佩，举止轻柔，放在案边，久久注视，沉默不语。
……
……
远在中州，山巅崖坪。
“老三，我俩在这等了三天，师父依然没有出现，看来他老人家又不知到哪转悠去了，也不知何时才会回返。再干等下去，没有意义，反正师父不会计较这些小节。我们留封书信作道别就行了。”
一名蓝袍大汉对着身旁的白衣青年，如是说道。
“也罢，那就留封书信，告知师父，你我皆已顺利突破，出关下山去了。只是，没等到师父，便无法知晓小师弟去了何处，有些遗憾。也怪咱俩闭关太久，或许师父就是因此，不想耽搁了小师弟的修行，所以将他遣下山了。”
白衣青年点头回应，随后挥笔而书，写了一封告别信，由一缕白云携带着，从门缝飞入了上方大殿之中。
“走吧！静极思动，深山思凡，这回咱俩去妙音城逛逛怎样？听说妙音城甲子一度的妙音大会，用不了几年就要再度召开，咱俩去凑个热闹如何？”
白衣青年一边驾起飞舟，一边询问。
“好啊！话说我上次去妙音城，还是二三十年前了，要不……这次咱俩索性就把九都全转个遍，就从妙音城开始！然后是文渊城……”
蓝袍大汉跃上飞舟，神色豪迈，张开双臂，用力挥舞着拳头。
“行！话说九都之中，我也还有几个没到过……”
“光到过，不过瘾的，老三你听我一句劝，是男人就必须处处留情，让各地女子倾心，时刻惦念着你，才不枉大丈夫一场！”
“滚！”
……
在二人的嬉笑怒骂声中，飞舟渐飞渐远，最终消失在天际。
没过多久，又有一道剑光，从另一个方向，疾速飞来，落在崖坪。
一名鹤发老者，轻身落地。
不同于往日，此刻的鹤发老者面容饱满，双目明亮，身周隐隐有玄妙气息流溢，抬手一招，一封书信便从上方大殿内飞出，飞入他的手中。
“噢？老三和老五已经突破成功，各自出关，又等了为师三天，结果没等到，所以自行下山去了。似乎还是在不久前刚离开，和为师恰好擦肩而过……”
“也罢，缘法如此，各人需寻各自门。我也得寻自己的门路去了……”
鹤发老者轻叹一声，忽又微微一笑，踏前一步，坠入危崖，撞进了青云路中，紧接着华光一闪，群山震颤，青云路中云雾滚滚流动，竟凭空凝成一个百丈方圆的巨大法阵。
“给我，开！”
鹤发老者大喝一声，撞入法阵，像是撞开了一扇天地门户，身影瞬间消失无踪，外界再度恢复原状。
……
……
涟山城，驿站中，另一间客房内。
“原来如此，那名史後名史施主，原来是史郡守的私生子，怪不得小僧我当时就觉得，史郡守的样貌有些眼熟……”
“不过，史郡守当时的评判，确实没啥可以非议的，说是铁面无私，大义灭亲，也不为过。”
“嗯，师弟说的也对，当时有家师和黄栌前辈在场，史郡守即便心中有怒，也不敢发作，更不敢借题发挥。而且，以史郡守那般的修为境界，即便意念有变，心怀杀机，也不会泄露分毫。”
“如今，师弟是担心史郡守秋后算账，可能会在背地里使害人手段，所以不想在涟山城久待，待会儿拜会完家师之后，便要自行乔装离开……”
“既然如此，师弟何不去往祯旦禅寺一趟，挂单一段时日。那位史施主之死，多少也有几分能算到小僧头上，小僧同样不愿再留在此处。待到家师回返后，小僧会立即禀明家师，让家师带我等出城，便能收拾干净手尾，杜绝跟踪伏杀等一系列隐患。”
“欸，师弟勿虑，谈不上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史郡守能耐再大，也不敢冒犯整座祯旦禅寺，悍然对家师出手。何况在小僧看来，史郡守未必有那个能耐，家师多少还是有几分修为在身的。”
“咦？家师已经回返，如今在驿站外了……”
审源眉心一亮，霍然起身，程风游也跟着起身，往驿站外走去。
二人出了驿站大门，一眼便见一名瞽目老僧候在街旁，正是智显大师。
程风游抬手正欲行礼，却被瞽目老僧挥手打断。
“善檀越不必多礼，你的担忧，小徒已与老僧传讯说明。也如小徒所说，老僧想要邀请善檀越，前往祯旦禅寺一趟。此事与禅法一脉的法脉传承有关，寺内僧众云游各地，遍寻善因果者，而善檀越你便是其中一位。”瞽目老僧缓缓转动念珠，语气温吞道。
程风游低头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不知大师所言，何为善因果？”
“善念为因，善行为果。又恰好与本寺结缘，即为本寺要寻之人。”瞽目老僧回答。
“好，既然如此，晚辈愿往。”
程风游点头合十，施了个佛礼。
这个答案，他并不抵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