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真的不知吗?”
外头,戏终人散场,客归影渐长,冷月高悬映清霜。
月光幽幽地倾洒而下,洒落在女子的肩头,女子冲陈生柔柔一笑,白嫩修长的手指搭在琵琶上,素色的琵琶骨,泛着淡粉的指尖。
像极了那人。
陈生愣愣地盯着女子;“你不是她。”
人的手形形色色,各有千秋。
有人的手,纤细娇嫩,柔若无骨,指尖微微蜷曲,便是惹人怜爱。可那双手落在琵琶上,又似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指尖在弦上跳跃,便是一曲悠扬婉转的调子。
有人的手,布满了老茧,关节肿大,皮肤松弛褶皱,一道道沟壑遍布,里头填满了生活的风霜。
有人的手,青筋在手背上蜿蜒凸起,掌心粗糙,磨出血泡又结成硬茧,有着浅浅的纹路。
一双是阿姐的手,曾在寒夜为陈生掖过被角,在他饥馑时递来吃食;一双是阿爹的手,曾带着陈生在街头谋生,为他遮风挡雨;一双是陈生的手,如今这双手早已褪去儿时的无力,变得粗壮结实。
人人都道陈生是个刚正不阿、敢于谏言的忠臣,知晓他自幼便是个孤儿,从街头流浪的小乞儿,一步步拼搏,登上朝堂高位。知民生,晓民意,得民心,是百姓眼中的青天大老爷。
却很少有人晓得,陈御史幼时在乞丐窝里讨生活时,他曾短暂的拥有过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亲人拼凑而成的家。
贱货。
这是陈生小时候听过最多的词。
在还没有羞耻心的年纪,别人往他的破碗里头扔下一个铜板,骂一句贱货;在他脚下丢一个干硬的馒头,骂一句贱货。
他不懂贱货是什么意思,他只懂铜板能换来些许吃食,馒头能填饱辘辘饥肠的肚子,于是便笑嘻嘻地收下那句辱骂,乐呵呵地将食物填进肚子。
后来,他遇见了阿姐和阿爹,三人挤在破败不堪的庙里,身上胡乱盖着些破破烂烂的碎布,相互依偎取暖。那时陈生才明白,贱货就是骂人的意思。
在有了羞耻心的年纪,再不愿做街头乞讨的小乞儿,不要再做别人嘴里的贱货。
可这个词始终如影随形。他干过跑堂,掌柜的会将一碗滚沸的热汤淋在他身上,骂他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货;他去码头上干过苦力,工头冷不丁踹他一脚,喊一句“没吃饱饭的贱货。”
十七岁零九个月,正值青春敏感的年纪,陈生跟着那些人一样,对着阿姐,嘴里无声地骂出这两个字。
贱货。
恶狠狠地擦去下巴上的汗,咽下嘴里的泪,他再不肯踏进那间破庙一步。
那间破庙里不再只有阿姐和阿爹,还有数不清的陌生男人。
他们有着不同的手,黝黑的,粗粝的,手指细长的,指节短粗的,盖在女人的细腰上,掐在女人白嫩的脸蛋上。
以前有人骂陈生贱货,他气得狠了,还会像个小狼崽子一般冲上去,不顾一切地给他一拳,心里想着我他娘才不是贱货。
后来再有人骂陈生贱货,他也不气了,笑呵呵地递上一个敦实的屁股:“老爷,要不你踢我一脚出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