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樱双手紧握成拳,长甲刺入掌心,浑然不觉疼痛。
忽然,一抹温凉的硬物硌住了她的手指,她低头一看,就见左手指上有一枚细细的玉戒。
丹樱抬手,右手握着左手上的戒指挡在胸前。
「这里有我的神丝,若有危险,你便喊我的名字,我会立刻赶来」
她其实从未相信过茯芍的话。
当传影石联络不上茯芍时,丹樱的心便凉了下去。
卫戕说得没错,是她输了。
没有雌性会站在输的那一方。
丹樱跌坐地上,死死攥着那枚玉戒。
在剑光破来的瞬间,求生欲还是让她心生侥幸地对着玉戒喊了一句——
“芍姐姐,救我……”
下一刻,黄埃蔽天。
有兵戈铿锵之声在丹樱面前暴起。
黄沙稍落,就见一抹倩影挡在她身前,徒手抬臂,格住了卫戕的长剑。
那覆满金玉鳞的蛇尾圈了住她,将她护在尾央。
丹樱怔怔抬头,见身前雌蛇厉声恫吓,喉中发出暴怒的蛇鸣。
卫戕同时一怔,不明白为何在陌奚的屏蔽阵法中,丹樱还是能招来茯芍。
他迅速后退,这一幕通过他的眼睛传回了宫里。
陌奚瞳孔收束,视线从那枚不起眼的玉戒移到丹樱面前的雌蛇身上。
茯芍面沉如水,震开卫戕后,抽出了黄玉骨伞。
“卫戕,”她沉沉开口,“你这是在做什么?”
第八十六章
丹樱怔忪地望着身前的茯芍。
茯芍为她戴上这枚戒指的时候,丹樱还有六分相信她会来,那时候的她是簪缨世家的继承者,是天下唯二的顶级雌蛇,亦有茯芍喜爱的蛇毒在身;
但到了今天,她输得彻头彻尾,论谋论武都输得一败涂地。
丹宅被抄、她成了通缉犯,对茯芍来说她已毫无利用价值,论蛇毒,自有陌奚在;论容貌,那条奶蛇的花纹亦艳丽于她。
她想不出茯芍这时候保她的理由。
蛇王和她之间,该如何选择一目了然。
丹樱没有从一开始就使用玉戒,因为她清楚,自己没有东西可以和茯芍交换了……
因一点不死心的侥幸,丹樱万没有想到,茯芍真的会护她。
搜刮出生以来两千二百年的记忆,从破壳的第一刻,丹樱就在马不停蹄地吞噬窝里的其他蛇蛋——吞噬的越多,竞争者才越少。
一窝八个蛇卵,最终只剩下她和丹尹,她是历代丹蛇中的佼佼者,才出生就将劲敌数量削减到了最少。
没有谁会帮她,父母、兄弟、族长、长老……以及她痴恋了千年的蛇王,他们都是蛇,蛇不是群居者,他们的体温随外界温度改变而改变,一如卫戕,他不在乎这件事里谁对谁错,他只在乎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风和日丽,他便默不作声;但若西风压倒东风,就要顺风而行。
可茯芍挡在她面前,逆着山顶狂风而立,将她圈在尾中,隔绝了那狂暴的西风。
卫戕低头,在茯芍浑身凛然的怒意里选择了避让。
他通过识海询问陌奚接下来如何处理。
不需他开口,通往山顶的荫道上出现了陌奚本尊的身影。
他施施然朝崖边游来,仿佛没有察觉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泰然地冲茯芍伸手,“芍儿,那里危险,到我身边来。”
茯芍看向自卫戕身后出现的陌奚。
“夫君,”她不明白,“是你让卫戕对丹樱下手的?”
“芍儿,先过来。”陌奚耐心道,“我会解释给你听。”
茯芍扭头,看向身后的丹樱。
她从未见过丹樱这般狼狈,少女全身发软地跌坐在地,华服沾了泥泞,发髻也有松散,本就白皙的小脸愈发的惨白发汗。
对上茯芍的目光,那宝石眼中尚留受惊的残迹。
她被吓坏了。
“丹樱,”茯芍觉得陌奚说得有理,俯身去拉丹樱,“这里太危险了,我带你离开。”
“芍姐姐!”丹樱倏地抱住她的胳膊,慌张地摇头,“不是我!芍姐姐你相信我,雪妍不是我指使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茯芍一愣,余光扫向陌奚和卫戕。
至此,她了解了一切。
“我知道,你当然不会派只千年的狐狸来杀我。”茯芍抱住她,“走,和我回去。”
丹樱埋在茯芍颈边,尾巴缠住她的腰,双臂勾着她的脖颈低低啜泣。
茯芍没有等陌奚,径直将丹樱带回了王后宫。
陌奚斜了眼卫戕,卫戕垂首,蛇王目光里的冷意不言而喻。
“你是什么意思?”茯芍安顿了丹樱,转头就质问陌奚,“你明知道丹樱不可能知情,更不可能是她指使的雪妍。”
“我当然明白。”陌奚向她解释,“可雪妍是丹樱买来的,又是她赠与你的,无论如何都逃不了干系。”
“芍儿,我没有要杀她的意思,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总要走个流程。
“今日卫戕去丹宅,只是请丹樱过来配合审讯,若她无辜,关个几日就回去了,她偏要抗旨拒捕,还对执行的官兵施了丹毒。本是无罪的,生生给自己添上一笔。”
茯芍蹙眉,“丹樱不是这么莽撞的性子,但凡有周旋的余地,何至于这么鱼死网破?”
陌奚沉吟,“是我思虑不周,只想着卫戕能压住丹樱,忘了卫戕寡言木讷。大抵是他态度强硬、传错了旨意。”
“不管如何,你去拿丹樱,为什么不告诉我?”
“芍儿,我知道你和丹樱关系好,不想让你为难。一个白狐就够让你难受了……”陌奚叹道,“本想着审完放她回去,就不必惊扰你,不想还是让你担忧了。”
“我是有些可惜雪妍,但也不至于到那个份上……”提起雪妍,茯芍精神一振,“对了,我还有事要去问她。”
她惦记着刚才未完的对话,转身欲回地库寻找雪妍,却见酪杏快步走来,脸色有恙。
她附在茯芍耳旁低语了两句,茯芍睁眸诧异:“什么?我去看看!”
她匆匆去了地库,推开地库大门,结界之中哪里还有什么狐妖,只有一只蜷成团子的白毛狐狸。
听见动静,那小狐狸抬头睁眼,露出额上的红痕和一对清澈的银灰色圆眼。
茯芍顿在了原地。
千年妖力全然消散,这只是头未开灵智的白狐罢了……再无对证。
蛇宫之外,中央狱中,一众丹樱心腹被扣押收监。
无人在意的牢房角落,一名侍女横倒在地。
她睁着眼,神情空洞麻木,鼻息已然断绝。
两条虫子大小的碧蛇在她无神的瞳孔里闪烁了一下,最终同她一起消失在了世间。
深宫之中,响着凄哀的呜咽。
“芍姐姐,我好怕……”
少女瑟瑟发抖着,像是被雨打湿的梨花,无助地埋在茯芍怀内。
“他们要杀我……我用传影石联系你,可你一直不回……”她啜泣着,浑身冰凉如雪。
“抱歉,”茯芍搂着丹樱,“那时候我刚好在地库里审讯雪妍,没有收到你的消息。”
丹樱摇着头,不需要她的解释。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丹樱就再也见不到芍姐姐了,”她哭得双眼通红,青白的面色衬托着那红意愈发明显,也愈发可怜,“芍姐姐,丹樱真的好害怕……”
“我知道、我知道。”茯芍无法,只能将她搂得更紧,一下又一下拍抚她的后背。
良久,丹樱从她怀中抬头,泪眼楚楚地望着她,“卫戕说,是芍姐姐授意蛇王杀丹樱的。”
“我怎么会…”茯芍下意识反驳,话出口后猛地一顿。
她记了起来,这还的确是她应允的。
雪妍事发当场,她亲口应允将后续转交陌奚处理,陌奚还和她确认过一次,她也没有反对。
“我是让他去研判雪妍的罪、解决她带来的风波,没有想到你也牵扯其中。”茯芍扶额,“对不起丹樱,是我思虑不周,忘了和陌奚、和你打声招呼。”
丹樱眸光微移。
果然不出她所料,茯芍就算要杀她,也不可能假借他人之手。
真是好一通春秋笔法。
“但是丹樱,”茯芍说罢,为难道,“我问了卫戕,他去丹宅的时候并没有说要杀你,你又何故毒伤官兵、拒捕潜逃呢?
“本是无罪的,这一下是真的要受罚了,纵然我想保你,可那些被丹毒毒伤的官兵还躺在床上,担架抬他们出丹宅的时候,整个蛇城百姓都看见了,容不得抵赖呀。”
丹樱沉默。
“芍姐姐,”好半晌,她低低道,“芍姐姐觉得,传影石联系不上你,是巧合么。”
“嗯?”
“就那么正好,在芍姐姐离开的时候,我被卫戕追杀。就那么正好,我被他赶到了甫良山上。”丹樱抓着茯芍的袖子,期艾道,“芍姐姐也察觉到了,那山上有蛇王设下的阵法,隔绝其间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深宫内的蛇王为何去城外远郊的荒山上设阵?
“若是想抓我,设锁妖阵、设伏魔阵、软骨阵,设什么不好,要设个隔绝结界?他要隔绝什么?”
“自然是隔绝你狗急爆丹。”
清冷的嗓音从远及近,二妖同时望去,丹樱脸色微变,茯芍则是轻嗔道,“不是让你别来么,她害怕你呀。”
陌奚自门外入内,“再任由她说下去,我在芍儿心中的地位就不保了。”
他面上带笑,那温润的桃花眼轻轻扫向丹樱,“只是请你入宫,就把你吓得喷洒丹毒,丹樱,你向来激进,一旦爆丹,半城百姓都要给你陪葬。你说,我为什么要把你隔绝在远郊?”
丹樱瞳孔骤缩。
她扭头去看茯芍,茯芍脸上刚起的那点惑色立刻在这番解释下化为乌有。
茯芍认识的陌奚本就谨慎过头,未防丹樱爆丹,把她引去无人的荒山,倒也像是他的作风。
丹樱没有说话,瑟缩起肩膀,受惊地钻入茯芍怀里,怵惕不定地侧视蛇王。
“夫君,”茯芍见此,对陌奚道,“你我伴侣,我怎么会轻易怀疑你。丹樱害怕,你先回去嘛。”
陌奚扫过噤若寒蝉的丹蛇,片刻,他微微倾身,与茯芍眼额相蹭,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标记。
“秦睿已经过来了。芍儿,别耽搁太久。”
这一刻,他的阴影完全笼罩茯芍怀中的丹樱,暗昧湿冷。
茯芍点头,表示知道。
陌奚走后,茯芍招来酪杏,“和秦睿说说,能不能推迟半日。丹樱现在状态不稳定,骤然去到新环境恐怕会出什么意外,明天天亮,我亲自送她去刑司听审。”
酪杏应了,去到门外,过了会儿折返回报:“芍姐姐,秦睿大人答应了,说看在王后的面上,只破例这一次。”
茯芍看向埋在怀里的丹樱,“听到了?休息一晚,明天天亮,我送你去刑司好不好?”
丹樱闷闷点头,蛇尾愈往茯芍身下钻去,“要芍姐姐缠着睡。”
茯芍应允了。
卷在那莹润的玉尾中,丹樱悰绪满腹。
她胸口盘盈着一种古怪的情愫,前所未有,难以捉摸。
茯芍已在闭目养神,可丹樱一合上眼,脑中全是甫良山上狂啸的山风。
陌奚出现后,丹樱立刻拔下了指上的玉戒,将它藏在舌下。
蛇信穿过戒环,摩挲着光滑的戒壁,那触感和此时缠绕着的玉尾同出一脉。
粉白的信子从戒环中探出,贴近了茯芍,却没能嗅到丁点馨香。
她收敛了气息,只有修为高于她的卫戕和陌奚才能闻到。
丹樱收回了徒劳的信子,额头抵在了茯芍侧颊上。
察觉她的靠近,茯芍偏了偏头,为她腾出空间,顺手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抚幼崽似的安抚她。
“乖啊,丹樱。”她闭着眼喃喃低语,“乖乖的,我想办法保你出来。”
丹樱抿紧了唇,脸上刻意留下的泪痕未干,却是两千年来头一次涌现了涩然。
“芍姐姐……”她挨蹭着她的鬓角,喑哑低语:“怎么办……”
怎么办……她斗不过陌奚,明明玉戒打了陌奚措手不及、让茯芍当场撞破了一切,可陌奚三言两语又将事实完美篡改。
如此的滴水不漏,即便事发,他也没有丝毫破绽。
听到丹樱沙哑的颤问,茯芍睁开了眼。
“明天我亲自送你过去,当着整个刑司的面,告诉秦睿你是我妹妹。他们不会为难你。”她搂住娇小的雌蛇,以为她在恐惧受刑,“再有……我送你过去之后,立刻去慰问那些受伤的兵士,看他们想要什么样的补偿。只要他们松口不追究你的责任,事情就好办多了。”
丹樱紧紧抓着茯芍的衣襟,粉晶般的蛇尾亦用力绞缠着她。
她忍不住问:“芍姐姐,为什么要对丹樱这样好。”
她们无亲无故,她也从不曾给予茯芍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
茯芍笑道,“你是我这辈子结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最强大最甜蜜的妹妹。我喜欢你呀。”
她爱怜地磨蹭丹樱,叹了口气,“如果我不是王后,只是你的姐姐,那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错。受惊了当然要跑、要用毒,谁让那些兵士比你弱,他们要是强大一些,像卫戕那样,不就不会受伤了么。”
搂着丹樱的手插入了她的发间,像是初识时丹樱对茯芍做的那样:她轻柔地按压丹樱的头部,让她舒服、让她放松。
丹樱低头,紧紧依偎着茯芍。
“芍姐姐……”
“嗯?”
“丹樱舍不得你。”
她愿意受刑,但她不想被囚禁、不想和茯芍分离。
茯芍柔声道,“很快的,丹樱。我们的寿命那么长,不论是十年还是百年,一眨眼就会过去。我会一直等着你。”
这话同样耳熟,兜兜转转,好似又回到了最初。
丹樱红着眼睛点头,攥住了茯芍的衣襟。
等着她,一定要等着她……不要、不要把她忘记了……
这一夜,王后第一次撇开蛇王,独自留宿璗琼宫。
蛇王的寝宫内,陌奚立在庭下,乌云蔽月,一场绵绵秋雨打落了海棠几朵。
他半敛眼睑,凝望着地上的残花。
是什么时候,一切全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杀不死沈枋庭,而今,就连丹樱都能在他手下泰然安存。
他迷茫地望着自己的手心,五指收拢,却什么也抓不住。
雨水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水流拂动了那残败的海棠。
在构思下一步计划之前,先出现在陌奚脑中的是——茯芍喜欢他画的海棠妆。
但要再画一次,就要用更细腻的笔触、更昂贵的涂料。
只有更好、更新的画法,才能让那双琥珀瞳保持住足够的喜爱和温度。
第八十七章
茯芍里里外外跑了一天,终于为丹樱打点好了一切。
回到宫里,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看见角落帷幔后露出了一点狐狸尾巴尖。
酪杏注意到茯芍的目光,走过去把躲在帷幔后的白狐抱了出来。
到底是已经成过妖的狐狸,即便退化成原形也比普通狐狸要聪敏乖巧,安安静静地待在酪杏怀里没有挣扎尖叫。
“芍姐姐,”酪杏询问,“还有恢复的机会么?”
茯芍对着白狐懵懂清澈的眼睛,摇了摇头,“我搜了她的识海,比她的毛还要白。就算输送妖力给她、助她成妖,之前的记忆也找不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酪杏不安地皱眉,“好端端的,也没有谁进过地库,怎么就突然退化了。”
肘腋之间突生异变,王后宫中一干宫仆都和酪杏一样惶惶不安,担心出了内贼。
“地库确实没有其他妖入侵的痕迹。”茯芍沉吟,“要么是她自己有什么秘法,用这种方式了结自己;要么……”
“要么什么?”
茯芍眸光几度闪烁,终还是道,“算了,没什么,反正变不回来了,想也无益。”
“那这只白狐要怎么处理?”酪杏问。
茯芍抬眸,望向她怀里的小狐狸。
模样还是从前的模样,却再无半点妖娆媚意。那双狐眼圆溜溜的,澄明胜镜,一丝不差地照映出茯芍的身影。
“陌奚说得没错,我治下本就不够严厉,事到如今,再留下它只会折损领主的权威。”茯芍道,“把它给我。”
酪杏了然,“是。”
她将白狐送到茯芍手中,茯芍插着白狐腋下,将它举至胸前。
总归是她的东西,该由她亲自处理。
她张开口,准备将狐狸吞吃入腹,一阵温热的触感骤然打断了茯芍。
在她张口之时,小狐狸仰头,伸出舌头,亲昵讨好地舔舐茯芍的上颚,发出嘤嘤狐鸣。
茯芍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倏地叹气,把白狐放回酪杏手中,“罢了……主仆一场,送回玖偣,放归山林吧,别让其他妖知道。”
酪杏吃惊,茯芍吞吃的狐狸并不少,是什么让她改变了心意。
或许她曾真的将这头白狐视作自己的丫头,对她上了心;或许是因为雪妍翻脸得太过突然,尚有许多疑云未散。
死里逃生的小狐狸茫然着,一对狐眼清澈明晰,镜子般如实照应着茯芍的面目表情。
“去办吧。”她起身,“我也该去找陌奚了。”
酪杏抱着白狐,一蛇一狐一同目送茯芍离开。
茯芍远去后,酪杏低下头,看向怀里的小狐狸:“也不知道你上辈子积了多少福,这辈子才能遇见芍姐姐。”
“走吧,送你回乡,你要是有点良心,以后就别再吃蛇了。”
白狐眨了眨眼,它听不懂,只是单纯察觉到了威胁之意,本能地讨好献媚。
酪杏扁扁嘴,轻斥一声:“小狐狸精。”
……
“忙完了?”陌奚放下手中书卷,笑意吟吟地望向茯芍,“王后第一次劳军慰问,却是为了谋私。”
茯芍抿唇,“你要罚就罚好了。”
“蛇王会罚,但夫君不会,姐姐更不会。”陌奚倚座支头,三千青丝如瀑倾泻,“勤政治国,不就是为了享用这一国资源么。”
茯芍游去灵玉榻上,和阔别了一天半的灵玉问候寒暄。
陌奚从王座上起身,自后抱住了茯芍的腰肢,蛇信触吻她的耳根。
“芍儿……”他在她耳畔吐息,“已是仲秋了。”
茯芍沉默片刻,回身看向陌奚。
“丹樱正在候审,她出来之前我没有这个心情。”
陌奚抵着她的额,“芍儿连我也要利用?”
“我是说真的。”茯芍推开他,“过几天吧。至少等她的结果下来。”
陌奚失笑,眸中的翠色幽深了两分。
茯芍已经隐隐察觉到了端倪,他不能再动丹樱了。
不止是丹樱,就连那头白狐他都必须留一线生机,以免做得太绝,惹茯芍生气。
“好。”陌奚贴着茯芍的侧颊,留下自己的气味标记,“那就等芍儿有兴致了,再提。”
他撑持着那份从容温柔,用残虐的自制力断念禁欲。
到了这一步,他大可以去牢中寄生丹樱,但丹樱是死是活,其实从来都无有所谓,只是他用尽了手段,她却还是好端端的活着,反得到了茯芍愈多的怜爱。
这样的超出控制,让陌奚前所未有地不顺心。
他感到厌烦、感到暴戾,却无处可以发泄情绪。
一点小失误而已,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因小失大、自乱阵脚,他并没有在茯芍面前暴露什么。
忍耐,维持好这份安宁。
三天后,丹樱的判决下来了。
茯芍狠狠地松了口气,“十年徒刑,罚银三百万。还好还好。”
几天以来,她脸上终于有了笑意,盯着那份判书怎么看怎么高兴。
“满意了?为了这个东西,你跑了多少地方,连户带司都去了。”
陌奚搂着她的腰,同她一起看那份判书,“听说过大义灭亲,却没见过谁上赶着把罪犯划到自己族谱里的。”
“当然满意了。”茯芍侧身,“她现在是我真正的妹妹了,那就是王族嫡系,徒刑可以在宗亲府里过,还能配两个侍从,我也可以随时过去看望。”
“是啊,”陌奚抽走她手中的判书,“也不知这是徒刑,还是度假了。”
“好姐姐,”茯芍摇着他的胳膊,“就这一次,下次她要再闯祸,不用你说,我自去绞断她的骨头。”
“可芍儿好像不止一个好妹妹,更不止一个好朋友。”陌奚笑着,“光是王后宫里的丫头便要上百,‘就这一次’是真的就这一次,还是每个都有一次?”
“除了丹樱,谁还敢和你叫板。”茯芍下巴往门外抬了抬,“酪杏和王后宫的丫头们一个比一个乖巧,不会生事的。”
她说完,见陌奚眸色薆薆,凝着些暗气。
他轻声吐字,“这是芍儿说的。再有下一次,即便是你宫里的丫鬟,也必须按我的规矩来。”
茯芍觉得,陌奚似乎意有所指某个丫鬟。
“酪杏……”她迟疑道,“做了什么么?”
陌奚一哂,“怎么会,酪杏一直很本分。”
不是酪杏,茯芍便不再紧张。
她知道,陌奚厌恶丹樱。
如她对丹樱所说,作为姐姐,她不觉得丹樱杀几个官兵有什么不对;作为伴侣,茯芍也无法指责陌奚狩猎它妖。
她不知道陌奚到底做了什么,不知道雪妍是不是真的想要报仇、卫戕是不是真的口误传错了王诏、甫良山上的阵法到底旨在何种用途……诸多疑云遮蔽了这件事,唯有一点可以确定——
陌奚是天下最强的蛇妖,他的实力凌驾于众生之上。
就算这件事幕后有陌奚的手笔,那又如何呢。
弱肉强食,强者理当支配一切。他本该随心所欲,是因为她喜欢丹樱、因为她不允许,陌奚才一次次忍了下来。
茯芍想要怪他,都找不到怪他的立场。
如今雪妍回到家乡,丹樱不过是罚钱圈禁。
她不确定陌奚到底是不是在幕后的谋划者,如果不是,那这个结果皆大欢喜,没有什么可不满的;
如果是,茯芍也感念他为了自己,放弃了自己的计划。
只是可惜了淮溢中的狐妖们——唯有这件事梗在茯芍心里,始终抱憾。
沉浸在对陌奚的歉疚里,茯芍倏地一惊。
慢——陌奚如何作想与她何干?
他动了她的心爱之物,她该生气才是,怎么还反过来替他着想开脱?
茯芍被自己的“体贴善良”所震惊,未及深思,那苍青色的硕大鳞尾环过一圈,不知何时将她圈在了环内,唯一的破口正对着陌奚怀抱。
鲛绡被陌奚拂落,结界之中,连一声虫鸣都透不进来,就连顶上灵玉灯散发出的荧光都幽暗了些许。
“芍儿,”冰凉的五指抚过她的脸颊,陌奚倾身,凑近了她,“判书已下,你也该分些注意给我了。”
“再等一天好吗?”茯芍从那奇怪的心境中匆匆抽离,推拒道,“明天丹樱就要转入宗亲府,我得去送送她。”
陌奚动作一顿,偏头凝望着她。
又是丹樱,又是等待。
明净的翠瞳里涌起几缕浊意。
自秘境回来之后就躁动不安的心绪捱到了这一刻,得到的却又是延后推迟。
克制、忍耐、退让……上一世是,这一世还是如此。
鲛绡之内的气息由暧昧变得湿冷。
茯芍心脏漏跳半拍,她伸出蛇信,见那双温情脉脉的翠眸里闪动着异样的情愫。
“夫君?”她本能地向后退去,尾巴一动,就触到了拦住她的苍墨长尾。
茯芍多次在陌奚身上感受到悚然的危险,可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清晰鲜明。
“你怎么了?”她不明就里,“从秘境回来后,你就有点不对劲。”
回程时的意乱情迷、突然针对丹樱发难,以及如今的这幅神色,都令茯芍困顿不明。
她不明白,陌奚到底是怎么了。
雄蛇的喉结滚动了一轮,他依旧是笑着,玩笑一样的闲谈,“好,那交尾的事暂时不提。”
茯芍弯眸,正要感谢陌奚的体贴,就听他说,“记得芍儿曾问过我,能不能在你的蛇丹里种下蛇毒。”
那时候陌奚告诉茯芍,她没有毒腺,种了毒也没法产毒,她便作罢了。
“怎么了?”茯芍问,“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芍儿,”陌奚盯着她,徐徐开口,“你还想体会种毒的感受么。”
刹那间,茯芍寒毛直立。
她弓了肩背,蛇信来回摇摆,目光看向了此间唯一的出口——陌奚背后的鲛绡。
她的惊恐太过明显,陌奚眯眸,胸口细细密密地酸刺发疼。
“芍儿,别怕我……”他伸手欲朝茯芍探去,却见茯芍的余光迅速瞄了眼身下的灵玉。
陌奚指尖的力度骤变,他倏地抓住茯芍的手腕,不懈余力。
这一刻,他看见茯芍的蛇瞳收缩成针尖,肩膀微不可察地弓了起来。
她发现无路可逃,马上便做好了防御攻击——正对着他。
心口细密的刺痛登时扩大,陌奚瞌眸,他后悔了。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话不能出口,可为何还是忍不住要提……
遮住眸中的思绪,陌奚无奈地笑,“只是最近配了种新毒,不需要毒腺就能使用,本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芍儿何故这样提防我?”
听了这话,茯芍将信将疑,“不用毒腺,那要怎么用?”
陌奚露出一侧獠牙,“血。”
茯芍有兴趣,但她胳膊上的寒毛尚未平复,那种心悸感令她却步迟疑。
那一瞬,她真的以为陌奚是想像控制其他贵族那样控制她。
“不了。”她不假辞色,“三天没有进食了,我想要出去,让酪杏给我做饭。”
陌奚没有强留,顺从地松开了她的手,将合拢的鲛绡分开拂起。
茯芍立刻起身,从他尾上碾压游过。
待到门前,新鲜的空气破除了方才那一瞬的窒息,她心悸地回眸,看了眼身后的陌奚。
这一眼,她瞥见雄蛇眉眼间一闪而过的哀伤。
又是那样的哀伤……陌奚总是有很多她不理解的担忧顾虑。
茯芍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想那么多,明明她一直待在他的身边,从没有找过第二位伴侣。
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呢……
茯芍驻足,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折回殿内,牵起了陌奚的手。
“姐姐,”她说,“等什么呢,不和芍儿一起吃么?”
陌奚一愣。
茯芍拉了拉他,“走嘛。”
陌奚喉间微涩,饱胀的情动冲顶而上,逼得他眼热心悸。
芍儿、芍儿、他的芍儿、他独一无二的美玉,怎能如此温柔、如此可亲。
在茯芍的注视下,他微笑颔首,反握住茯芍,同她一起游出了石门。
厚重的殿内在二妖身后合上,门关之后,覆海上的灵玉灯逐一熄灭,整个殿内都陷入深邃的黑暗里,唯独灵玉榻散发着璀璨火彩,而在灵玉榻靠着的墙壁上,亦有几点碧芒微微闪烁。
仔细看去,墙上的那些似乎是几块蛇鳞。
……
茯芍做好了入秋的准备,她认为陌奚的异状皆因发青期来临,只要交了尾就一定会好转恢复。
她送丹樱去了宗亲府,准备回来就去找陌奚交尾,安抚他的不安情绪。
却不想,在她送别丹樱的时候,陌奚也迎来了一位故妖。
斜阳照拂下,白玉王牍上陈列着二三十只瓷盘,盘里盛着各色颜料,从蓝灰到霞红,每一种都市面少有,色泽华贵,极不寻常。
陌奚手中执着最小一号的玉雕笔,鹿尾毛做的笔,比一般的更加柔软细腻。
他蘸了盘中的颜料,在面前的纸上勾勒二三,几笔轻描便绘出写意的花草。
被秋日烘晒的空中有浮尘悬游,明媚的日光打在纸上,折出类似皮的质感。
他端详着纸上的花,看了一会儿,扔去了地上,换笔去蘸下一盘涂料。
妖是陌奚扔画时来的。
他布画下一幅,口中迎了句:“回来了。”
“王上。”
陌奚专注着手中的新画。
花卉有了雏形后,他对着阳光凝视了一会儿。
随即,又将其拂去了地上。
翠瞳里的视线从落画上抬起,当看见满殿废稿中立着的白衣蝎辫的少年时,陌奚唇畔浮现出了两分笑意。
“许久不见。丹尹,在边境一切可好?”
丹尹扁了扁嘴,“王上大婚都不叫我,难道丹尹已经失宠了么?”
近一年的流放并未改变他什么,对丹尹来说,极恶之地可比死气沉沉的王宫更有趣。
“不叫你的,可不只是结道大典。”陌奚搁下手中的笔,“丹尹,就这几日,你族中可是发生了件好大的事。”
“我听说了。”丹尹咧嘴,“外面都在说,丹樱谋杀王后,最终只被判了十年。”
他哎呀呀地感叹着,“王上,这是第二次了。她强上你的时候,你留了她一条命,现在她谋害王后,您居然连罚都不罚——要不是王后太过美味,我还以为您爱的其实是我姐姐呢。”
陌奚微笑,“丹尹,我现在的心情可不是很好。”
“好、好~”丹尹抬手,“我不说就是了。”
“既然你不打算去探望自己的亲姐姐,那就去见见王后吧。”陌奚道,“她一直挂念你。”
少年瞠目结舌,“王上,要我去找王后?”
陌奚弯眸,没有再重复命令,只是轻声呢喃,“监察组,也该运转起来了。”
丹尹意会了然,勾唇露出可爱的梨涡,以及一双尖利的毒牙,“是,丹尹明白。”
他从满地废稿上踏过,有的正,有的反,正面朝上的纸张上皆是朵朵盛开的海棠。
花绘笔力深厚,可姿态潦草,像是久负盛名的狂放派大家突然改向了婉约流派,但再怎么隐忍,也控制不住细节处暴露本性张扬,到后来,甚至透出两分被掣肘的烦躁。
陌奚抬手继续作画,提起笔才发现,桌上二十七种颜料都已试尽了。
没有一种让他满意。
搁下笔,他扫过满地废稿,看着这些不上不下、始终差一分火候的海棠,颓靡之中夹带了躁戾。
陌奚弃笔坐下,眼前的王牍上不是不中用的颜料,就是留不住茯芍的王玺。
他看得生厌,想要抬尾顶掀了这张摆满废物的案牍,临了,却扫见了桌角立着的一支琉璃瓶。
琉璃瓶里斜插着一支千丝菊簪。
陌奚抬手,掠过每一瓣花丝,满头墨发披散了一身,发簪就在指尖,他却没有动弹。
脸上的花妆也有好几日不画了,不是疏懒怠慢,而是他想画的海棠,始终找不到更新、更好的涂料。
……
茯芍惦记着陌奚的异状,送完丹樱之后,准备和王后宫里的灵玉们道个别就去找陌奚交尾。
她心事重重地跨入璗琼宫,游了两步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转身四顾,茯芍发现酪杏不在。
酪杏是最喜欢自己回璗琼宫的,今日她来了,却没听见平日那声雀跃欢喜的“芍姐姐”。
她扭头看向守在入户屏风前的丫鬟,问:“酪杏呢?”
那丫鬟低着头,低低地回了句:“她有事不在。”
茯芍偏头,端详着那丫头,的确是她的丫头不错。
过了会儿,她游到对方面前,低头舔过她的耳根。
茯芍刚要嗅闻对方气味,那丫鬟却受惊般地猛地后退,直接将背后的屏风撞倒,发出一声重响。
门外立刻有其他宫仆赶来察看情况。
茯芍挥手,“没事,忙你们的。”
她隔空将倒地的屏风扶正,一边再度打量起了低头畏缩的小丫头。
“白烛,”茯芍开口,“你身体不适?”
对方停顿了一下,接着摇头,支吾着道,“多谢…王后关心,只是有点累而已。”
“你过来。”茯芍冲她招手,方才自己主动靠近把她吓成那样,这一次她便让白烛自己过来。
白烛低着头走了过去。
“把头抬起来,干嘛一直低着头呢。”
又是片刻的停顿,过了几息,小丫头才缓缓抬头,露出了正脸。
茯芍皱了皱眉,脸还是那张脸,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她起了疑心,有意试探道,“白烛,你姐姐今天当值么?我想让她剪束花来。”
白烛顿了顿,“姐姐?娘娘说的是哪位姐姐?我没有亲姐姐呀。”
茯芍这才松了口气,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小家伙,怎么魂不守舍的,我还以为你被人夺舍了呢。”
白烛在她手下露出个僵硬的笑来。
“白烛,你真的没事吧?”不知为何,这个笑看得茯芍有些不适,她不觉松了手,对她说,“有什么难处你只管开口,若是太累了,我就放你两天假,回去歇息。”
“我没事娘娘。”白烛的目光忽地变得温柔如水,她往日也对茯芍敬爱濡慕,可如今的这个眼神又有些不一样,隐约携着两分痴色。
茯芍别扭极了。
正当她不知如何跟白烛相处时,门外一声抑扬顿挫的声音令她骤然回头。
“姐、姐~”
灿烂的夏日下,白衣劲装的少年笑吟吟地跳进了宫门。
“丹尹!”茯芍立刻迎上去,既是惊讶,也是趁机回避古怪的白烛。
她游向少年,欣喜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丹尹的目光越过茯芍,看向她身后的婢女。
他扬唇一笑,倏地扑入茯芍怀中,双臂勾住她的脖子,双腿也化作蛇尾,缠住了茯芍的尾巴。
“姐姐~”少年偏头,粉色的蝎辫晃去一旁,在空中来回摇荡,他的嘴唇距离茯芍极近,说话之时,蛇信频繁擦过她的耳尖。
“约好了一起交尾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茯芍诧异,“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我说的是‘暂定’。”
丹尹登时拖长了语调,发出不满的呼声。
“人家不漂亮么?”那条斑斓华丽的粉尾攀上了茯芍,“芍姐姐不是已经验过货了么,为什么要‘暂定’?”
“谁让你不打招呼就走的。”雄蛇几乎全部的重量都挂在了茯芍身上,这对她来说并不吃力,茯芍遂也没有急着将他扯落,任由他攀附。
“那我现在回来了。”少年顶着一对可爱的梨涡,肆意地散发自己身上的气息,“芍姐姐,我准备好了,现在就交尾吧。”
茯芍这才推了他,她找了个借口:“外面还那么热,哪有交尾的欲望。”
陌奚最近状态很不对,这个秋天,自己还是要多陪陪他。
“只要把下半身也变成人类就好了。”丹尹浑不在意地说,“人类是最银荡不过的,随时随地都能发青,用他们的身体,我可以一年四季地和姐姐□□。”
“快嘛、快嘛,”他扭腰摆尾着,嘶嘶吐信,“不然王上就又会把你在王殿里关上几个月,那时候我可见不着你了。”
他这样穷追不舍,茯芍只好到处实话:“算了,陌奚最近心情不太好,我也没有和其他雄蛇交尾的心思。何况是你——”
她扯下越缠越紧的桃花蛇,低声道,“你好不容易回来,别再惹他生气了。你知不知道,你姐姐她……”
她正要和丹尹讲丹樱的事,丹尹却耸肩打断,“好吧,王现在心情的确不好。”
他不再闹着要交尾了,目光一横,忽然看向茯芍身后,嬉笑道,“芍姐姐,你这宫里的婢女,看着也太可怕了。”
茯芍闻言回头,就见白烛低垂着头站着。
“哪里可怕了?”她问。
“刚才可不是这幅低眉顺眼的模样,”丹尹歪头凝视着对方,“我和姐姐说话的时候,你的婢女好像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呢。”
“别胡说。”对自己宫里的妖,茯芍还是袒护的,“白烛只是怕你而已。”
“哈。”丹尹嗤笑一声,朝着屏风前的宫娥走去。
他立在宫娥面前,日光自门外射来,将他的阴影打斜,笼罩住了娇小的女妖。
片刻的审视之后,丹尹倏地拽起宫娥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怀里扯来。
茯芍皱眉,“你做什么?”
“芍姐姐不肯和我交尾,那我就找个替代品。”少年明媚而恶劣地笑着,“我看她还算凑合。”
“不要!”他手中的女妖蓦地低叫起来,挣扎着朝茯芍哭喊,“娘娘、娘娘救我,我不想被带走!”
第八十八章
茯芍抬眸看了眼丹尹,她想,丹尹再怎么疯癫,也不至于当着她的面掳掠她的婢女。
她再度打量惊恐交加的白烛,这一会儿的白烛又像是个普通的女妖了。
“你撒手。”茯芍对丹尹道,“这是我的侍女。”
丹尹笑着,抓着白烛的力道丝毫不减,“别那么小气嘛芍姐姐,你有那么多婢女,给我一个又怎样?难道我还不如个婢女重要?”
“你在雌性中的名声不好。”茯芍说得直白,“白烛要是就这样被你拖走了,王后宫里的其他婢女要如何作想,淮溢的妖又会如何看待他们的王后?”
她盯着丹尹,再度开口:“松手,放开她。”
那双蛇瞳里的目光严厉肃穆,容不得玩笑。
丹尹与她对视片刻,最终妥协松开了五指。
惊慌失措的女妖立刻仓皇地跑去茯芍身后,揪着她的衣摆,惶恐不及地瑟瑟发抖,被吓得不轻。
茯芍握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手,毫不客气地赶客,“这里的女妖都怕你,以后找我去蛇王寝宫,或是用传声石,总之别来璗琼宫。”
丹尹不满,“芍姐姐,未免太偏心了吧。”
他不是丹樱,茯芍没那么心软,提醒他:“你现在可以走了。”
丹尹撇了撇嘴,从茯芍身边走过。分别之时,那双宝石眼斜睨向了躲在她身后的女妖。
触到他的视线,女妖立即低头,噤若寒蝉,一味发抖。
丹尹走出王后宫,站在空地之上,红宝石般瞳孔中划过一道深邃的绿芒。
他对着无人之处开口:“王后护着她,我也没有办法。”
倏地,他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微白。
“那不是为了逼它出手么,谁知道它那么沉得住气。”丹尹的语气有些委屈,“再说,姐姐本就是先答应我的。”
他又独自嘀咕了两句什么,旋即妖光闪过,少年消失在了原地,没了踪迹。
王后宫中,茯芍扭身将白烛拉到身前。
小丫头抽搭着,期期艾艾地问她:“娘娘,丹尹大人会不会报复我?”
茯芍张口要问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想了下,自己也不能保证丹尹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面露迟疑,白烛就哭得更厉害了,哭哭啼啼地贴近了茯芍,“娘娘,您能带着白烛么,白烛不敢独自待着了。”
面对梨花带雨的小蛇,茯芍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她缓声道,“好吧,那这几日你就先跟酪杏换一换,贴身跟着我好了。”
白烛立即感激地点头,“娘娘,您真好……”她嗫语着,眸中再度浮现出异样的慕色,“你总是那么善良。”
茯芍挑眉,“善良么?”
“当然,”白烛不假思索地回道,“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茯芍垂眸,掩下眸底的凝重。
她确定了,白烛身上一定有问题。
不管是什么问题,这都是她的小蛇,茯芍不会把她交给别人。
她要将白烛带在身边,亲自解决她的异状。
茯芍先带她去了储芳苑。
储芳苑乃是蛇宫培育花木之所,甫一入门,馝馞的香气便包裹了二妖。
苑中的花精木妖对着茯芍躬身行礼,随即继续自己的差事。
“本来该你酪杏姐姐教你,但她不在,我又有空,就由我来带你好了。”她领着白烛穿梭于忙碌的妖精之间,过了二道门,有妖一早候着,见了茯芍便引她去了内室。
“王后怎么亲自来了,花已备好,正等着王后宫的妖来取呢。”
正厅的桌上摆着几盆繁茂夺目的白牡丹,茯芍对着白烛道,“以后东一库到西六库的花就由你来取。”
白烛好奇地问了句:“娘娘很喜欢花么,每日都要用这么多的鲜花?”
“不是我喜欢,”茯芍抿唇笑道,“是玉喜欢。这些花也不是‘鲜花’而是‘仙花’。”
她指着空中飞舞忙碌的花精,“你看,这些小花精身上没有半点邪气,是蛇王特地寻来豢养在宫里的,从不沾染杀戮血气。储芳苑从修士那里买来种子,再由气息醇和的花精饲养,如此培育出来的花饱富仙灵之气,能够养玉。”
她转身,蛇尾与裙摆皆曳地拖出一道优弧,“把花带上,之后的回宫再讲。”
白烛应了一声,施法将花托至空中,跟着茯芍回了王后宫。
蛇王建造王后宫,并非是要和王后分居,而是专门给她收藏宝玉。
东西两侧,再加一个后院,共十五个库房,全部放着茯芍的爱玉。
她打开东边第一间,昏暗的室内火彩流溢,满室瑕光。
白烛一怔,从四壁到覆海,整间屋子全是金丝楠木打造的格柜,柜门以玻璃封锁,可以清晰地看见其中摆放整齐的各色灵玉。
一屋子一品灵玉霍然出现在眼前,即便是出身不凡的“她”,也不禁短暂愣神了一下。
屋子中央竖排摆放了三盆芍药,在如此华室之内,放着的花却干枯萎靡。
白烛眯眸,仔细看去,才见那三盆垂垂枯萎的芍药上有仙气流出,源源不断地注入周围的灵玉里。
吸收了花灵的玉变得愈发璀璨耀眼,而在开门后的这短短几息内,三盆芍药流失了最后一丝灵气,原本娇艳欲滴的花瓣泛黑发脆,透出沉沉的死气。
“快!”茯芍疾呼,“把花续上!”
白烛沉默着,在茯芍第二次催促时才依命照做。
他搬开那三盆枯萎发黑的芍药,在花盆底下看见了一圈墨绿色的咒阵。
果然是以命养物的邪阵,那阵法上流动的妖色,叫白烛一眼便认出施咒者是谁——
蛇王,陌奚。
他问:“这些都是蛇王为娘娘准备的么?”
“对。”茯芍莞尔,看见新牡丹供给出仙气后,愉悦地应道,“是他想出的以花养玉的办法,这里的每一张咒印,也都是他亲手画下的。”
她抚着身旁的灵玉,面容欢欣灿烂,笑意中带着两分甜蜜。
蛇王诸多示好之举里,数这座奢华的璗琼宫和养玉之法最讨王后欢心。
白烛又问:“那这些灵玉总共需要多少仙花供养?”
“嗯?”茯芍不解,“当然是一直供着了。”
“一直?”
“是呀,”她道,“你刚才不也瞧见了么,一旦未及续上,仙气散去后就没有了。”
白烛震惊。
“好啦,先不急着讲话,刚才告诉你的,把东一库到西六库里的花都换了。那里的花也都快到时效了。”
白烛垂眸应是。
他带着花出去了,出门之际,瞥见茯芍扶着玻璃柜门,痴恋地欣赏柜中的灵玉,却对那枯死的芍药弃如敝履,从始至终不施一眼。
白烛心中五味杂陈。
不该是这样的,他想,茯芍是惜花的。
他们会在炎炎夏日里撑舟钻入莲群,折下荷苞带回去养在水缸里;会在凛冽的寒冬中冒着风雪跑去群山之巅,只为摘下初雪里的第一支红梅。
他知道茯芍爱玉,可他送她的花环、绒花,她也无一不珍藏身侧。
这些千挑万选的仙花,比他们当时采摘的花卉还要美上数倍,一株便可抵万金。
可她毫不在乎。
白烛想,她每天会来这里看多久的玉?一炷香?半个时辰?
只是为了偶尔来看一眼,就要一刻不停地往里填花。
她不是这么冷血奢靡的性子,是被邪祟带坏了。
换完了东西十二个库房里的花,几十盆枯萎的芍药摆在院中空地上,黑黄一片,看着便叫人胸闷。
他回来复命,低眉道,“娘娘,全都换好了。”
茯芍恋恋不舍地从东一库里出来,放开神识检查了一番其他库房的情况后,心中奇怪。
一块灵玉都没少,连白牡丹都没少一朵。
这王后宫里除了灵玉等宝物外,再没其他可图的了。
是他太沉得住气,还是所图并非财帛?
掩下疑惑,她作出满意的神态,“不错,就是这样,你手脚还挺利索。”
白烛低声道,“娘娘,这么多死花要如何处理?”
“放在这儿就行,会有其他宫仆拉走扔掉的。”
“那,”他不着痕迹地看向雌蛇的面容,“会不会太奢侈浪费了些?”
从没有谁说过茯芍奢侈浪费,这还是头一回。
她看着眼前的死花,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库房,旋即断定:“不算浪费。”
“这些仙花留下种子,明年就能再长出来;但这里的灵玉无一不是天地亿万年才生出来的瑰宝。”她道,“花草不会消亡;可玉只能活一回,我要给它们最好的一切。”
这回答令白烛皱眉,碍于如今的身份并无资格教诲王后,只能将满腔话语咽下。
他转移了话题,似不经意地问起:“娘娘,我方才看见后院还有三间大的库房,那里不需要换花么?”
茯芍摇头,“后院煞气太重,你进去会没命的。”
白烛不解:“后院放的不是玉么?”
“是玉,但不是灵玉,是普通的宝玉。”茯芍说,“用仙气浇濯灵玉的法子成功后,王上又说,可以试着养养‘血玉’。”
“血玉?”
“是呀,灵气逼人的玉自然好看,但妖冶凶煞的玉也别有风情。”茯芍期待道,“好像还没有养成,得要个百十年才能见效吧。”
白烛紧随着茯芍,半步不落,“娘娘,灵玉用仙花养,那血玉要用什么养?”
“当然还是花了。”茯芍道,“以尸为土、以血为水,只见月不见日,再施以百毒、怨邪煞气,如此养成的花脉络都是血红色的。”
在厘清白烛身上的问题前,茯芍还是提醒她:“像你这样的小丫头千万不能进后院,哪里只有大妖可以进。记住了吗?”
白烛脸色微恙,低声道,“记住了。”
茯芍带着白烛熟悉了今后要做的活儿,最后带着她去了蛇王寝宫。
在茯芍的认知里,混入蛇宫的宵小之辈不是图财,就必是图谋淮溢君位。
有衾雪这个先例在前,她不得不多加防备。
入殿之前,她特意讲道,“你每天忙完王后宫里的事情,就来王殿门口守着。王上最近身体不适,脾气也变得阴晴不定,我有事唤你时你再进来,我不在的时候可千万不能踏入殿里。”
“你知道丹樱的下场,若是触怒了王上,我也未必能够救你。”
说到“王上最近身体不适”这一句时,茯芍格外留神白烛的反应。可白烛只是频频点头,听得十分认真。
这幅乖巧的模样,又让茯芍迷惑,难不成真是自己多心?
不等她深想,殿内便传来鳞尾游动的细声。
“芍儿。”
她自阶上抬眸,见陌奚披着她的蛇皮,半边身上画满了银灰色的牡丹,倚着殿门,缱绻含笑地望着她,“今日,是不是有点太久了?”
陌奚有几日没有化妆了。乍一眼看见这清冷的银芍药,茯芍眼前一亮。
她抛下了之前双方间那些微妙的不愉快,快速游到陌奚身旁,惊艳地盯着他的脸,不吝褒奖地赞叹:“夫君,你今夜真好看。”
陌奚弯眸,牵起茯芍的手,覆在了自己脸上。
“第一次画芍药,”他轻声问,“芍儿喜欢么。”
“咦,以前没有画过么?”茯芍惊奇,陌奚化妆的几个月,她觉得每日的妆容都不相同,没想到芍药这样常见的花样,居然到现在都还没画过。
“每每下笔都怕哪里差错了。未防折损芍药的美,这一副在纸上练了几日才敢落笔。”
他的一截蛇尾涌起,尾上的芍药纹在月下泛出银光,陌奚端详着,“差强人意吧。”
“怪不得你前几日没有化妆,原来是在练习。”茯芍恍然,抱住陌奚的腰低头蹭了蹭,“夫君已经够美了,身体不便时,懈怠几日也无妨。”
身体不便?陌奚挑眉,就见茯芍趴在他怀里,冲他来回吐信。
他当即意会,流露出笑意,揽着茯芍往殿内走去,“蛇城中觊觎芍儿者不计其数,叫我如何放心的下,哪能不努力留你。”
苍墨金玉两条蛇尾并排相挨着游入殿内,在最后一截蛇尾收入门槛之下时,陌奚回眸,睨了眼站在阶上的白烛。
那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拗出淬毒的笑意,是嘲弄、挑衅,也是十成十的恶意。
白烛面色瞬间阴沉至极,俨然没有了在王后宫对丹尹那样的恐惧。
他们都认出了彼此,也就不必虚与委蛇。
陌奚没有关门,抬手勾过茯芍的鬓发,低头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
雌蛇在他的私语之下展露笑靥,背靠梁柱,主动偏头吻上了陌奚。
两条蛇尾绞缠叠涌着,鳞片摩擦不息。
白烛看着,看那一身黄玉宽袍的蛇王压在茯芍身上,抵着她身后的盘蛇柱,抚过她的下颚,极尽暧昧之举。
那张画着芍药的脸上迷醉艳靡,他低低喘息,呢喃着爱语,“芍儿……我的琼儿,我的美玉……”
声音不大,只刚够传入白烛耳中。
一个瞬间,那嫣红的桃花眼朝他瞥来。
蛇妖勾唇,露出毒牙,他当着白烛的面,掰过茯芍的面颊,低头刺入她颈间。
“唔…”细碎的低呼瞬间响起,雌蛇蛾眉蹙起,菡萏般清雅的脸上似愁还喜。
白烛牙根泛出铁锈味,他本能地上前,下一刻,陌奚便彻底遮挡住了怀里的雌蛇,只有一只莹白的纤手和几段蛇尾露在白烛眼前。
没有半点反抗,淌地上的黄玉尾骤然竖起,尾尖绕成弯钩,抵在陌奚后颈处徐徐研磨,将他的头用力压下,主动邀请毒牙更深一寸地陷入自己。
他看着那只手紧紧攥着陌奚的衣袖,是发泄欢愉,也是控制禁锢,不许陌奚离她而去。
白烛的脚步由此停下,猩红的双眸里悲愤交加,绝望含怨。
沈枋庭不明白,既然上苍垂怜,给了他重来的机会,又为何要让陌奚这等邪妖也重生一次。
仅仅只是慢了一步,他纯真无邪的妻子,已被邪妖引诱堕落,沾染了一身邪气。
他缓缓松手,掌心被掐得糜烂流血。
沈枋庭瞌眸,没有时间磨蹭伤感,他必须立刻将妻子从魔穴妖窟里拯救出去。
第八十九章
茯芍气喘吁吁地埋在陌奚怀中。
被咬之前,陌奚照旧和她互换了内丹,把自己的蛇丹送进了她的丹田。
这是他给她蛇毒的必要条件。
茯芍不以为意,觉得多此一举,即便没有陌奚的蛇丹,她也从来没有中过毒,只是陌奚始终不肯让步。
殿门合拢,隔绝了外界,他们依偎在新玉上,茯芍软绵绵地摆尾,揪着陌奚的衣襟,和他说起了白烛的异样。
“白烛好像是被夺舍了,而且夺舍她的东西能看见她的记忆。”她忧心忡忡,“以我的修为,竟看不透对方的来历。”
两日之前,从白烛被夺舍的第一刻起,陌奚就察觉到了沈枋庭的存在。
他的识海虽没有笼罩全宫,但王后宫必然是陌奚的监控首位。
上一世,茯芍死后,陌奚屠尽了琮泷门,唯独沈枋庭不知所踪。
此后陌奚回了蛇城,终日盘踞蛇宫之中,长时间陷入沉眠;失踪的沈枋庭也无为师门复仇的意思,从未踏足过淮溢。
几百年间,他们从未见过面。
只是听说,人界出了一名实力逴跞的邪修,为了夺宝杀人无数,被仙盟挂在了悬赏之首。
曾有一次,仙盟故意放出宝物的假消息,引那邪修入套,结果却是他以一己之力斩杀六名元婴、两名化神和不计其数的金丹修士。
他蹒跚跛行离开,血迹随衣摆、长剑淌了一路,上百名围剿修士眼睁睁看着,无有一人敢循迹追绞。
陌奚知道他在找什么。
黄螭血、重明尾、当康牙、九婴丹……
只要是传说之中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召回亡魂的东西,哪怕只是些荒诞不经的道听途说,他都不顾一切地四处寻觅。
陌奚没有再去找他,和琮泷门其他修士不同,那个男人不需要他动手就已经废了。
若杀他,反而是给了他解脱。
不承想,一切竟真的重来。
不管是沈枋庭收集的那些破烂起作用了也好,还是茯芍背后的黄玉之力也罢,他们都重活了一次。
先是他,而后是沈枋庭。
和他不同,沈枋庭不仅觉醒了上一世的记忆,也带来了上一世的修为。
茯芍死后,沈枋庭剑走偏锋、坠入邪道,修炼时毫无顾忌,实力因此暴涨,已胜过了那时的陌奚。
这便是茯芍看不出白烛问题的缘故,也是陌奚这几日心神不宁的原因。
继承上一世修为的沈枋庭不可小觑,何况在秘境之中,茯芍对他屡有反应。
他和沈枋庭都相继回忆起了上一世,那么茯芍呢……
或许很快,她也会想起。
不记得前世的茯芍尚且和沈枋庭藕断丝连。
当察觉到沈枋庭潜入蛇宫、接近茯芍时,陌奚无可抑制地戾气横生。
已死之人,就该烂在坟冢里。
千百年来,陌奚从不相信任何人、任何妖,唯有他自己的蛇毒才可信赖。
患得患失之中,他动起了给茯芍种毒的心思。
但且不说茯芍愿不愿意,即便那毒真的种下了,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鸡肋而已。
“杀了吧。”陌奚抚过蛇姬不盈一握的腰肢,忍下沸腾的阴鸷,温和开口,“留着总归是个祸患。”
“杀了它,白烛要怎么办呢?”茯芍劝道,“夫君,且等等吧,它总有露出破绽的一日。有我们一起盯着,想来不会出什么乱子。”
陌奚不语。
茯芍偏首,蛇信触碰着他侧脸上的银花。
“说实话,我不在乎它。”她搭上陌奚的手背,担忧地凝睇他,“夫君、姐姐,我更担心你。”
“自秘境回来之后,你到底怎么了?”
今日也是,好端端的,破天荒地给她注入蛇毒——他从不是这么大方的性格。
“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吗?”茯芍幽怨道,“我是你的王后呀。”
陌奚指尖微动。
片刻,他叹息着抵上茯芍的额角,与她耳鬓厮磨。
“琼儿,我只是……太担心会失去你。”
茯芍一怔。
她搂过陌奚的头,五指插入那如水的青丝当中,笑道,“好吧,谁让你是姐姐呢。我答应你,十年之内都不会再找别的雄性,好不好?”
陌奚喉结滚动着,发出两声轻笑。
他绝不满足于区区十年,却无法逼着茯芍立下更久远的誓词。
“没关系,”他贴着蛇姬的侧颈,嘶嘶吐信,“你可以找任何雄妖。雄蛇也好,狐狸也罢,唯有修士……不行。”
茯芍诧异地看向他,“修士、男人?你怎么会觉得我喜欢男人?”
陌奚没有回答,额头抵着茯芍的锁骨、侧颈,缱绻爱恋地磨蹭、吐信。
“芍儿,我画的芍药你还没有看全。让我为你作舞,好么?”
蛇毒带来的潮红还未退去,陌奚抬手,指腹擦过她的唇瓣,翠眸澹澹,春水一般,“我会让你尽兴。”
茯芍期翼地凝视着陌奚。
这场秋景已推迟许久了,她也有些按捺不及。
“别太久了,”她叮嘱陌奚,“外面还有个不知来历的东西呢。”
得到雌蛇应允,陌奚笑着,从榻上游出。
那身黄玉鳞本是明媚的,穿在陌奚身上,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昧慵懒,不经意间流露出惊人的妖冶。
看着那摇曳生姿的苍墨长尾,茯芍想,其实刚才她可以向陌奚保证二十年的。
那样,他会更高兴一些么……
蛇舞并非独舞,本是两条以上的雄蛇为争夺配偶而衍生出来的动作。
隔着一层宫墙,在门外另一头雄性的刺激下,陌奚的蛇舞美艳到了极致。
三日后,茯芍震惊地从陌奚怀中抬首,第一次知道,原来三天也能这样充实。
她缠在陌奚身上,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陌奚的身体愈发粗壮,鳞片也愈发光彩照人。
“夫君,”她问他,“你体内的妖力是不是吸收得差不多了?”
衣衫半褪的雄蛇靠着软枕上,一头青丝如瀑倾泻。他眉眼之间的妖气愈发强盛,每一次和茯芍交尾,他身上的气息都更深邃一分。
他懒懒地嗯了一声,“最迟两个月,我就必须去蜕皮了。芍儿,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外面的东西还是尽早处理掉好。”
茯芍尚有些迟疑,被陌奚挑起下巴。
“别忘了饶恕丹樱时,你答应过我的事。”陌奚道,“芍儿,我们约好的,哪怕是你宫里的丫头,也没有下一次。”
“好吧,”陌奚要离开蜕皮,茯芍不敢独自托大,白烛也不是丹樱酪杏,她遂同意道,“要是在你蜕皮之前都找不到解决之法,那就杀了吧。”
陌奚笑了起来,抵着茯芍的额头,反复留下自己的气味标记,“好琼儿。”
茯芍反标记回去,“是姐姐,我才愿意谈条件的。”要是别的雄性,她才不会和对方讨价还价,一切都要遵循她的心意。
陌奚扬唇,“是,这份殊荣,我铭记在心。”
“对了夫君,”茯芍翻过身,趴在陌奚胸上,“王后宫里每日用的仙花贵么?”
“嗯?这倒是新鲜事儿,我还是头一次听芍儿询问物价。是有谁说了些什么?”
茯芍撇了撇嘴,“就是‘它’呀。”
“我起先以为它是来谋财的,就故意放任它接触灵玉,不想它不仅没有下手偷玉,反而还说我奢侈浪费。”
“奢侈浪费,”陌奚咀嚼着品味着这四个字,“嗯……也新鲜词儿,我有多久没听过了。”
茯芍也没有听过,从没有谁说她奢侈浪费过。
“那我们的养玉之法,算是奢侈浪费么?”她问。
“自然算不得勤俭。不过奢侈浪费,又如何定义?”陌奚撩起茯芍的长发,令柔软的青丝缠绕在自己小臂之上,他道,“人类吃糠便能存活;可大宗子弟每日蔬果鲜肉供应不断,和寻常百姓相比,算不算是奢侈浪费?”
“依我看来,把钱滞留在库里才叫浪费。”陌奚松手,那缕缕青丝便顺着他的腕臂蜿蜒流下,沁凉顺滑。
“这些花是按市价买来的,那些花匠也是按高于市价的工钱聘请的。钱从我们手里流入市面,盘活了经济,花农得以吃饱穿暖,花匠也有钱可赚,这就不算浪费。”
“我也是这么想的。”得到了肯定,茯芍欢欣道,“你和我讲过商经,钱流通出去是好事,要是谁都不花钱了,那底层的妖才叫受罪。”
待最后一缕青丝流落,陌奚爱恋不舍地抚上了茯芍的侧脸。
“藏头露尾、宵小之辈,所说闲言,芍儿不必在意。”
茯芍埋入陌奚愈发美丽的蛇尾中,吞咬着他的尾尖,含糊道,“我没有在意,只是觉得它的说法很新鲜。”
那截苍墨色的尾巴被茯芍温热的喉咙包裹着,不断下钻去。
“芍儿……”陌奚仰首,突出的喉结艰涩地滚动着,“是你说的,‘别太久’。”
茯芍陡然回神,懊恼地从喉中吐出陌奚的蛇尾。足两尺长的尾上沾满了晶莹的水色。
“真讨厌。”她抱怨道,“今年的发青期已不剩两个月了,原来这就是多事之秋的意思。”
“那就快点解决。”陌奚抚着她的头,轻声低语,“杀了他,余下的时间,我都是属于芍儿的。”
茯芍看不见的地方,那双本如雨下新竹的翠瞳变得浑浊灰暗。
杀了他……
快杀了他……
茯芍深以为然,恋恋不舍地从陌奚身上退出。
三天之前,她还想着仔细考察“白烛”,等它自己露出马尾;现在她只想要陌奚,没心情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好吧,我的丫头我去处理。”她在门口时扭头,嘱咐陌奚,“回来的时候要换好新妆哦。”
陌奚伏在榻上,冲她微笑摆尾,目送她离去。
待王后走远,殿外的宫仆才托着托盘入内。
“王上。”他们跪在案前,请示陌奚,“新的颜料到了。”
陌奚撩开鲛绡,徐徐游至案边,俯视扫过盘中的几碗新料。
“按照您的吩咐,这边五种是润笙仙子研制的,”宫仆补充,“这三种是冰偣大人研制的;再有这边,是梃襄大人送来的。”
陌奚持起面前的一碟颜料,举至眼前倾斜打量。
仙、妖、鬼道中最负盛名的染匠都汇集于此。
他转去案后,准备试验新料。
“放下。”
“是。”几名宫仆将瓷碟一一放置案上,随后躬身退出。
陌奚抽了玉雕笔,一色一色地试验过去。
茯芍想看新的花色了,他必须在她回来之前装扮妥当。
……
茯芍回王后宫时,正看见了白烛在库房换花。
它还是那样老实,没有偷拿一草一木,只本分地做茯芍吩咐的事。
“白烛。”茯芍对它招手,“来寝殿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说罢,她转身先去了寝殿,将其余宫娥全部屏退,以免发生意外波及无辜。
沈枋庭沉默地放下手中的干花。
他望着茯芍的背影,除了那和人类截然不同的下半身外,她上身还披了一件诡异的披肩。
墨青的颜色,暗沉压抑,偏又绣了密密麻麻的靡艳花纹,从里到外都透着强烈的佊邪之气。
他后一步去了王后的寝殿,甫一踏入,殿门就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天光。
密闭的室内,沈枋庭嗅到了一股阴冷的水莲气息。
污秽烂泥里长出的花,再是如何伪装,那看似清雅优美的外貌下,也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气。
那气息从茯芍身上发出,即便这一世的茯芍始终收敛着气息,沈枋庭也清楚地记得她的一切。
她身上绝没有这样腐烂潮湿的气味,这是其他东西在她身上留下的标记,如阴云一般,笼罩了茯芍,玷污了她本烂漫美好的香气。
茯芍坐在榻上,望着厅中的白烛。
“我不在的时候,你有好好照料我的玉么?”她问。
白烛道,“是,我每日都按照娘娘所说的更换仙花。”
“很好。”茯芍点头,“我要嘉奖你,你想要什么?”
她伸吐着蛇信,捕捉白烛的一切信息,从眼神到脚尖的动作,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放过。
白烛摇头,“能为娘娘做事已是三生有幸了,白烛哪里还敢奢求奖赏。”
“够了,”茯芍的耐心瞬间用尽,“我赶时间,就不多和你废话了。”
她倏地竖起蛇瞳,紧盯着白烛,释放出了冰冷的威压。
“你到底是谁。”
“白烛”一顿,在茯芍以为它会变脸之时,它却突然笑了起来,温情款款,饱含喜悦。
“我就知道……”他满足地笑叹,“我就知道,芍儿不会认不出我的。”
茯芍茫然地看着被戳穿身份后,显得更加高兴的“白烛”。
他不但不跑,反而朝她走来,冲她伸手,“抱歉芍儿,我来迟了。走,我带你回家。”
“等…”茯芍被他这一反客为主弄得糊涂起来,刚要质问,就见白烛温声道,“我明白,你还没有完全想起。”
说着,他上前精准地抓住了茯芍的手腕,力道之大,竟把茯芍径直拉了起来。
“没关系,我找到了你。”近在咫尺之间,他说,“只要回了家,你就会慢慢回忆起来一切。”
黑红色的煞气从白烛身上荡开,一张强大的结界反罩住了王后宫。
那双属于白烛的眼眸里藏尽偏执,还有一丝令茯芍恍惚的癫狂之色。
砰——
瓷片落地,斑斓的颜料流了一地。
再是美丽的颜色,与十数种颜色混合后,都变得浑浊古怪。
陌奚起身,白玉王牍被他的蛇尾顶翻倒地。
他抬手抓着自己左脸,沉沉地望着满地废纸和混杂的颜料。
姜黄色的花纹在指缝中露出一角。
明明在纸上看着不错的颜料,落到实处时,却不再符合他的心意。
覆在左脸上的五指收紧,刚画了两笔的花瓣被指腹刮碾开去。
那力度不像是要抹去脸上的妆容,倒像是要直接撕下半张脸来。
陌奚沉默地立着,阴鸷布满眉间。
他死死压抑着心中的躁气,可越是压抑,越是暴躁。
倏尔间,那双蛇瞳收束成细线,泛起淡淡猩红。
他径直碾过满地碎瓷,朝着王后宫驰去。
这不是他要的。
他到底无法忍受如此碍眼的颜料出现在自己脸上。
第九十章
被白烛握住手腕的瞬间,茯芍立刻想要反抗,可在和白烛近距离对视之时,她无端地出现了晕眩。
本能的,她的身体提不起抗拒。
有传送阵在她脚下扩开,茯芍一惊,这张传送阵的规模不小,绝不是瞬息之间就可以完成的。
白烛——她和陌奚交尾的那几天里,它不动声色的,竟悄悄在自己的寝殿里设下了阵法!
阵法闪烁,电光火石之间,有轰鸣声暴起——
寝殿大门霍然崩塌破碎,天光由此涌入。
茯芍扭头,就见一身荼蘼白的陌奚立在门外,那条抽碎白烛结界的蛇尾盘旋于身侧,流转着诡冷的鳞光。
他目光在白烛揽着茯芍腰际的手臂上停留了半瞬。
湿冷的水汽随着天光奔涌入殿,带着浅浅的莲花香气,湮没扑灭了传送阵上的法光,拦截下即将被传走的二妖。
“芍儿。”
“过来。”他朝她伸手,像是她被丹樱拐走那次一样,语气更加柔和,“到我身边。”
茯芍朝陌奚倾去,腰上蓦地一紧,被“白烛”左臂勒住。
沈枋庭凝视着门口的陌奚。
他将茯芍带去身后,朝前半步挡在她面前,对着陌奚开口:“从前,还有这一次,多谢你照顾家妻。如今我已回来,这就要带她回去,不劳阁下相送。”
陌奚笑了。
“家、妻。”他重复着这个词,疑惑地挑眉,“修真世家的少东家、天下年轻修士的楷模,你的妻子,是条蛇?这话说出去,都让你们人类自己笑话。”
沈枋庭冰冷道,“我从不在乎世俗眼光。”
“可雌性在乎交尾时长。”陌奚微笑,“一个月,是顶级雌蛇的底线。无意冒犯,但就算是刚刚化形的小雌蛇,也接受不了只能撑持三天的雄性。”
沈枋庭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陌奚铺开的领域中,水莲气湿润了茯芍的身体,她终于脱离了那古怪的异状,猛地扭腰,从白烛的禁锢下抽开。
地上的黄玉尾暴起,反缠绕于白烛身上,同一时间陌奚眸中翠芒亮起,抓住沈枋庭应对蛇尾的空隙,精神力强破开他的识海,控制他的神思。
二蛇的动作一气呵成,沈枋庭被困于黄玉尾中,咬牙抵抗侵蚀识海的陌奚。
这具身体太弱,无法在陌奚和茯芍的联手下撑过半个回合。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了。
最后的时刻,他紧盯茯芍,殷切焦急地唤她:“芍儿,是我,沈枋庭。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茯芍没有回话,只是加重了绞杀的力度。
白烛这幅身体立刻在黄玉尾下骨头寸断,内脏成泥。
沈枋庭呕出鲜血,如被拧转的麻布,七窍爆出体液。
夺舍之后,宿主的感知也被他继承。他陷在漫无边际的黄玉尾中,如陷入泥淖地狱。
被巨蛇层层绞住的恐惧不可名状,他看不见茯芍的脸,只能感受到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窒息。
“怡榭园。”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我等……”
话未说完,他被强制弹出了这具不成人形的身体。
茯芍松开蛇尾,就见尾中仅剩一具红紫扭曲的尸体,皮下大肆出血,眼珠突出,脆弱处被碾得只剩下两层薄皮,没了半点气息。
她喘息着,身形摇晃,抬手欲抓一旁的床杆前,被陌奚撑住。
她死死抓着陌奚的手,俯身低喘,蛇瞳收缩又扩张。
不是因为绞杀白烛花费了多少力气,也不是白烛对她造成了何种伤害,而是被白烛拉入怀里的那一刻,一种埋藏深处、急待喷发的暗流令茯芍惶恐惊惧。
她不是第一次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了。
在秘境甬道内,她便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转动了身体。
这一次的反应比那一回更加剧烈,足足小半刻钟的时间,她都无法反抗白烛对她所做的一切。
茯芍的脸色惨白,为自己无法主导身体,也为那未知的一切。
蛇不喜欢未知,他们只喜欢窝在温暖潮湿、满是自己气味的巢穴里。
那些曾出现过的模糊记忆又涌上了心头,茯芍惊魂未定地扶着太阳穴,从破壳开始,反复确认自己这一生所经历的一切。
她确定自己的记忆很清晰,没有任何连接不上的断片。
家妻、新婚、师尊……这些都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脑海中,如此真实,又如此杂乱无序,游历在她原本的记忆之外。
到底是她的记忆被谁篡改过,还是有谁对她施展了幻术、强行灌输了不属于她的回忆……
茯芍不知道。
她应该抓住这次机会,好好盘问“白烛”的。可在莫大的混乱之中,她根本无法镇静地思考计划,唯有杀意突显鲜明——
杀了他!
除去这些纷扰、意外的源头,不能留下这么大的未知隐患!
倏忽间,她猛地抬眸看向陌奚。
“你认识他。”不带半点疑问,茯芍说得肯定,“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从他夺舍白烛起你就知道了,所以才和我定下那个约定!”
陌奚没有否认,他用一种难言复杂的目光望着茯芍。
茯芍一把挥开他,后退数丈,呈现出完全戒备的姿态。
“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陌奚敛眸,朝茯芍缓缓游去。
“芍儿,你做得很好。”他轻声开口,“我们回去。”
“陌奚!”茯芍低吼,“你看到了吗,我被他抓住的时候一动都动不了!我的身体不属于我,我脑袋里的记忆也不是我的!你既然知道他的存在,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要让他入宫、为什么要让我去接触他!”
陌奚在殿中央停下。
他道,“因为,我杀不死他。”
“他是谁?”茯芍问。
“还记得凌熔秘境中,你说看到一个人类,身上有你的气息。”陌奚提唇,却不像是笑,“就是他。”
“胡说!”茯芍怒道,“那不过是个金丹修士,你怎么会杀不死他!”
陌奚摇头,“我不知道。多少次……大概十余次了吧,不管我怎么设计、用什么咒术,永远都杀不死他。就像我煞费苦心,却还是杀不死丹樱一样。”
“为什么呢,”他偏头直勾勾地盯着茯芍,“为什么他们运气就这样好,好得像是被天道偏爱一样。”
茯芍瞳孔骤缩。
“你刚才,说什么……”
“啊,”陌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嗤笑一声,“对,你猜得没错,丹樱、雪妍都是我策划的。”
他无甚所谓地抬手,“好了芍儿,过来。我答应过你,只要杀了白烛,接下来的时间我会好好满足你。”
茯芍愈往后退去,惊疑不定地伸吐蛇信。
这一刻的陌奚,陌生得好像他们从不相识。
“为什么不过来,来呀,”陌奚弯眸,“芍儿不想要我的蛇毒了么。”
他笑着,露出两侧獠牙,牙尖、唇畔,滴滴答答流满了金灿的毒液,一路滑过衣裳、落到地上。
霎时间,甜腻的酒香充斥屋内。
茯芍背抵着墙壁,错愕地看着陌奚。
他在笑,可眸中没有丁点笑意,漫不经心的,像是已然厌倦了某事,再也懒得约束自己。
凌熔秘境、丹樱……桩桩件件都踩在陌奚的逆鳞之上。
半个时辰之前,他还在极力克制躁动的本能,逼迫自己按计划进行。
让茯芍去见白烛,既可以进一步观察茯芍对沈枋庭的反应,以便制定接下来的计划;也可以在二者爆发矛盾后,插手其中,增加自己在茯芍心中的好感,同时抹黑沈枋庭。
但在看到茯芍顺从地投入沈枋庭的怀抱时,陌奚的心弦忽而崩断。
计划、克制、忍耐……
他突然觉得无趣至极。
上一世,他步步谋划,不但沈枋庭没死,茯芍也彻底离开了他;
这一世又是如此,他精心策划,想要除掉丹樱,却是竹篮打水,所作所为毫无意义。
他忍受得够多了,每每交尾他都用尽了意志力,强迫自己在茯芍甜美的气息里保持理智,唯有清醒的自己才能让她满意。
可她却在他身下想着别人,屡屡露出混沌的神情。
陌奚一直都知道,极乐时的茯芍,是在透过他看向另外一个男人的身影。
这一次只是白烛的身体,茯芍就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陌奚已然预料到,接下来的交尾中,她必然又会分神、想念自己深爱的沈枋庭。
既然他杀不死沈枋庭,茯芍觉醒记忆又是既定中事,那他何不做得保险些。
蛇毒、咒术,有些东西早该用上了。
就连人类都知道给家里值钱的东西上把锁,他却将自己的至宝暴露室外。
真是愚蠢透顶。
甜腻醇香的蛇毒之中,那股水莲气越来越浓,领域所积的薄薄涔水荡开了涟漪。
并不激烈,但此起彼伏,四处藂生。
“夫君?”茯芍极力冷静下来,觉得今日遇见白烛,陌奚比自己还要受惊。
“嗯,”陌奚愉悦地回应,“我在,芍儿,我是你的夫君。”
他出口的话让茯芍感到莫名怪异。
“别这样陌奚……”这句从前陌奚常说的话,如今到了茯芍口中,“你到底怎么了?是你说的,‘藏头露尾、宵小之辈,所说闲言不必在意’,为何现在你却被一个区区金丹弄成这副模样?”
陌奚叹息,“芍儿,我不在乎他,更不在乎丹樱,我从来只是在乎你。”
“我?”茯芍不明白,“我对你不好么?”
“芍儿,你对我太好了。”陌奚朝她伸手,目光痴醉迷离,“你这样好,叫我怎么放心。”
瑰丽璀璨的蛇毒不间断地淌下,在那身荼蘼白的衣袍上勾出绚烂的细纹。
“是,我看见了,你今天在他怀里一动都不能动。这太危险了芍儿,让我帮你,好么?”陌奚的神色担忧而认真,仿佛那些黏腻糜甜的毒液和他全然无关,并非是他产出。
他的表情和产毒的动作极其割裂,茯芍艰涩地吞咽,“你要……怎么帮?”
“让我控制你。”愈多的蛇毒霎时汩涌,打湿了他衣襟。
过分浓郁的腥甜中,他欢忭地畅叙:“只要往你的蛇丹、不,只是蛇丹还不够保险,在你的蛇丹和心脏里都注入我的本源蛇毒,此后,不论你去了哪里、见了谁,我都能立刻感知,能以蛇毒为媒介,传送到你身边——像是你给丹樱的那枚戒指一样。”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意丹樱。”茯芍恼怒道,“我给她戒指是为了保护她,不是为了控制她!你要是真想帮我,也可以做个信物给我,根本用不着下毒!”
“可是……”陌奚抬手,一枚纤细的玉戒出现在他指尖。
他忧心忡忡:“信物会丢。”
茯芍瞳孔骤缩。
“别紧张,”陌奚笑道,“你刚把她送入宗亲府,知道她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
“考虑一下吧,芍儿。”他道,“如果你不信任我,我们可以结并骨咒。”
“不用考虑。”茯芍一口回绝,“我不需要这样的保护。”
她扭身要走,触上破碎的殿门时,却碰到了一张滢滢的水屏。
茯芍回头,嗔视陌奚。
陌奚反手,抽下了发间的千丝菊玉簪。
万千墨发倾泻而下,漾出比水莲结界更莹润的水光。
“我本想为芍儿画海棠的,”他朝着茯芍弛缓游去,苍青色的蛇尾在身后流动出优雅的曲线,“但不知为何,一直找寻不到合适的颜料,只能是等明年了。”
茯芍迅速伸出蛇信,寻找可以藏身的玉石。
然而偌大的宫殿之中,她竟找不到一颗玉、一块石头!
整个内殿、一切物什摆设都被一层水膜覆盖。
茯芍不可置信地望着陌奚,这才明白,他释放结界不是为了对付白烛,却是为了将她和石土的联系全部斩断!
像是每每战斗之前,他都先将大妖们的内丹封住一样,从一开始,陌奚就在提防她离开。
“没关系,芍儿。”他在她两丈外停下,“就算没有海棠,我也一样会让你高兴。”
“不要!我不要!”茯芍取出了黄玉骨伞,“我不喜欢你这样!”
陌奚目光落在她腰间的蛇皮腰带上。
每一次,茯芍都要将腰带勒到最紧。
她那样喜欢丹樱、酪杏,却鲜少和她们同眠。
陌奚很清楚,茯芍到底喜欢什么。
“你会喜欢的。”他笑着说,“你总是抱怨我交尾时不够投入,以前是我不对,从这次开始——芍儿,我会专心对待的。”魔/蝎/小/说/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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