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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泛着玉绿的墨蛇在茯芍眼前回转游移,鳞上的伴彩随之折出璀璨的虹光。

整整一个月,茯芍陷在这条奢华的鳞尾中,如在汪洋沉浮,抓不到一根浮木。

她的脖颈、腋下、腰侧和背部都有蛇牙留下的孔洞。

灿烂的金色蛇毒遍布了她的全身血液,那极致的快慰令她昏沉迷醉,软了骨头。

下巴被捏起,有新的蛇毒哺入口中。

茯芍被动地吞咽着,来不及咽下的蜜液顺着她嘴角流下,逶迤至锁骨,不管喝了几次,她都无法拒绝这醇美的感受。

这是茯芍交尾最畅快的一次。

从前虽然快乐,可匠气太重。她一直抱怨陌奚和她交尾时不够沉浸,他彻头彻尾的清醒着,观察她、讨好她、不断在做调整。

她被伺候得很舒服,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有点不服气,也有点寂寞。

这一次,她真切感受到了陌奚的存在。

他的目光黏腻,喘息急促,不再因她稍有弛懈就问她要不要休息,相反,在茯芍想要离开时,他会紧紧缠住她,将她再度扯回欲海之中。

“好香……芍儿、琼儿…好香……”同样的情语,却多了滚烫的温度。

哪怕茯芍背对着陌奚,也能感受到他痴迷癫狂的视线,他的全副心神都在她身上,和他的蛇尾一样,始终紧缠着她。

茯芍心里腾升出怪异的满足,比经过冷静判断、精密调整后的交尾更加满足。

她趴在地上,骨肉酥麻,不知是因为那些蛇毒,还是因为背后灼热的视线。

黄玉骨伞滚在最远的角落。茯芍看见了,却没心思去召它。

她舍不得这样的陌奚,陌奚从来没有这么讨她喜欢过……

这场交尾开始得极不愉快,她觉得陌奚变了,变得不正常,气得想要杀了他,如今却担心结束之后陌奚会变回原样——

他从没有这样为她神魂颠倒,嘴上说着她如何美,但就连交尾时都能分神处理政务。

茯芍纠结极了。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到底想让陌奚变成什么样。

毫无疑问的是,她喜欢这场交尾、喜欢陌奚这次的反应,她从身到心都异常满足。

从秋到冬,蛇类的发青期早已结束,陌奚却没有丝毫停下的趋势。

自开智起,陌奚几乎从未如此放纵过自己。

他不再和茯芍身上的馨香抗争,放任自己沉溺其中,享受本能主导、支配身体的沦陷感。

蛇喜欢沼泽,喜欢那潮湿、阴暗又绵软的下沉感。

几千年来,陌奚始终违背天性硬撑着,如今甫一回归,便被那细腻柔软的触感抚慰得再也不愿离开。

顺从本能所得到的舒适感和安全感无可比拟。

他咬着茯芍的后颈,眼尾发烫,用最甜腻的蛇毒勾着她同自己一起沉醉渊底。

如此潮湿,如此黑暗,这里的景色让蛇心怡欢喜,陌奚忽然觉得从前的自己实在可笑。

他嘲弄上一世的茯芍,觉得她丢了蛇性;

自己何尝不也是如此——不知所谓地和蛇的本能作对,真不知是为了什么……

随着进入冬季,空气中雌蛇的发青气息逐渐冷淡。

芬芳淡去,陌奚像是断了五石散的瘾君子,呼吸凝滞,面色惝怳。

不、还不够……怎么能在这时候停下,他还远远没有享受够。

陌奚阖眸,从蛇丹中近千种毒里,找到了自己要的那一株。

他扭过茯芍的脖子,殷切地吻上朱唇,将那一株毒喂入她口中。

茯芍迷蒙地接受,本以为又是自己喜欢的蛇毒,入口的瞬间却尝到了一股苦腥味。

她立刻清醒过来,挣扎推却。

难吃!她不喜欢!

可陌奚不再温柔体贴,他死死扣着茯芍的下颚,逼迫她吞食。

直到全部喂完,才松开钳制。

甫一获得自由,茯芍立刻张口撕咬。

针形的獠牙穿透了陌奚的颈窝,勾子一样勾住了锁骨。

一个甩头,茯芍将他半边锁骨勾断扯出。

鲜血喷涌,她冲他警告嘶吼,表达自己的愤怒。

陌奚浑然不觉痛苦,他欢愉地闷哼,香气再度浓郁起来,在血色的助兴下更显美妙,让他痴醉得无法自拔。

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他伸出蛇信,迷乱地汲取空中的气味。

每一次蛇信收回、带着浓稠的气味回到犁鼻器中,都让陌奚香得尾尖打颤、头皮发麻。

好半晌,他睁开眼,压住茯芍后脑,眸中猩红胜过胸前血色。

“琼儿,我们继续。”

回应他的是大张的蛇口,雌蛇拽走他摇摇欲坠的半边锁骨,连骨带肉吞吃入腹。

……

茯芍生气了。

隆冬半夜,蛇宫里传出雌蛇的怒吼,恫吓声传遍城中。

蛇后在雪夜将蛇王赶出了王后宫。

对着发怒中的雌蛇,陌奚寸寸后退,表达自己的无害。

“芍儿,不管如何,这里是你的巢穴,你不必离开。”

茯芍直起上身,冰冷地凝视他。

“好、好,”陌奚妥协地笑道,“我明白,我这就离开。”

言毕,不需茯芍驱赶,他自行退出,没有片刻停留地离开了蛇宫。

在茯芍的内丹和心脏中种入蛇毒,虽引得茯芍勃然大怒,可也终于令陌奚找回了些许安全感。

他清楚茯芍现在不想看见他,遂主动离开蛇宫。

陌奚并不担心茯芍会跑,一方面,他已为她种下了毒,起心动念间便能通过蛇毒传送到她身边;

另一方面,他走了,淮溢只剩下茯芍这一位领主,以茯芍的性格,绝不会抛下领地不管。

终于了却心头大事,陌奚心情十分愉悦。

趁着这个时候,他也该蜕皮了。

沈枋庭不会就此放弃,他需要尽快完成蜕皮,早日冲破五千年瓶颈。如此,才能和沈枋庭对抗。

陌奚的想法丝毫不差。

茯芍再是生气、再是郁闷,也不可能抛下领地里那么多小蛇一走了之。

何况这里也的确是她的领地,她凭什么要走。

她吐出蛇丹,难受地看着黄玉丹珠上的一丝绿环。

不痛不痒,就是碍眼得难受。

黄玉一族百毒不侵,按理,任何毒素都不可能在茯芍体内长时间停留。

也不知陌奚种的是什么毒,茯芍反复运转周天,始终无法将这圈绿环从内丹上剥离下来。

茯芍烦躁地啪啪甩尾,忽听见有沉缓的脚步声靠近。

她蓦地抬眸,就见卫戕朝寝殿走来。

夜已深,月光洒落地上,反出一地雪色。

三个月来,没有妖敢靠近王后宫,地上的积雪也就无妖处理,直到卫戕走来,长靴所踏之处,两旁积雪顷刻消融,露出干冷的石地。

这一抹玄色将皑皑积雪悉数化尽。

他立在阶上,和殿内的茯芍遥遥相对。

“王后,”卫戕道,“前庭议事,您该过去了。”

茯芍抿了抿唇,将内丹吞回口中。

她整理了着装,在触及腰带和披肩时,手指一顿,瞥向门外。

卫戕就此转身回避,不听不看。

“小杏!”茯芍将披肩和腰带丢去一旁,扬声传唤,“取套新衣来!”

她最后扫了眼落在地上的披肩和腰带,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不管如何,领地不能不管,那么多小蛇需要她的庇护。

她的私事,等陌奚蜕皮回来后再单独处理,不能影响领地和族群秩序。

淮溢的前庭议事通常一月一次,但这一次交尾,陌奚没有再分神处理政务,由此堆积了不少事,光是前庭议事就持续了三夜。

没有妖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见蛇后的怒吼,紧接着蛇王便被驱出了蛇宫。

蛇王留下的亲信和蛇后皆称,蛇王是去蜕皮。

没有妖敢质疑,但私下还是流传起了闲言碎语,皆言:

蛇王无能,满足不了王后。

这些流言蜚语茯芍听见了,气头上的她根本没心思去给陌奚正名。

她的纵容使流言愈演愈烈,几乎演变成了事实。

不管外面怎么说,茯芍一概不理,只做自己该做的事。

她跟着陌奚参政已满一年,大同小异的事情皆按旧例,拿捏不准的要么先压下待办、要么从缓施行。

她气鼓鼓地盘算陌奚蜕皮需要的时间,由此来给下面的官员批复。

“渚匜暨办署?”茯芍坐在王座上,提着玉雕笔,疑惑地看着奏疏上的几个字,“以前没有见过呀……”

她见那字是水红色的,属于特急,便拿起传影石,想联络陌奚,让他看看怎么办。

刚捏亮传影石,茯芍的动作就顿住了。

她生硬地把传影石放了回去,沉默良久,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请教谁。

丹樱已在宗亲府,就算不在,她也脱离朝政两百多年了;

丹尹掌管着诸多情报,一定知道,但他性格有些不着调;

血雀更加不用说,比丹尹还难缠,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自己和他的关系也没近到这个份上。

唯一靠点谱的只有卫戕,但卫戕只专心军务,对政事财务涉猎不深。

不知不觉间,茯芍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块传影石上。

她盯着看了许久,较劲儿似的,几乎要把那薄薄的石板看穿。

“咳……”一声略显尴尬的轻咳打断了茯芍和石板的拉锯,她回头,看见伺候笔墨的宫仆对着她道,“娘娘是想问渚匜暨办署?”

“你知道?”

“是,”宫仆倾身,“王走前将我和几个管事留下,军务娘娘可问卫戕将军,政务方面的事,由我为娘娘解疑作答。”

茯芍惊讶,“我原以为你只是个研墨的书侍,原来还有这等本事。”

宫仆腼腆地笑道,“王上时刻伴在娘娘身边,平日里,娘娘自然用不上我了。”

茯芍眸光微瞥,看向窗外。

玉树琼枝间飞雪不断,去年这个时候,她和陌奚正依偎缠绕在暖榻上。

如今暖石已开,他却不在宫里。

陌奚这一次蜕皮是跨越千年鸿沟,兼之天寒地冻,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回过神,茯芍陡然一震。

他又不是小蛇了,这世上再没有谁比他更加多疑谨慎,他连她都要控制,又怎么会控制不了自己蜕皮,想来用不着她多管闲事。

“现在他不在了,”茯芍把玉笔一摔,转过头,对着宫仆抬了抬下巴,“你可以说了。”

她的态度骤然走低,宫仆一愣,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紧忙低头回答茯芍的问话。

蛇王虽然不在,但也没有妖敢为难参政不久的王后。

排除王后自身实力的原因,宫中上下所有妖都看得出来,蛇王走后,王后心情极差。

官员宫仆们见过所有顶级大妖不悦的时候,唯独不知道王后生起气来会是什么样。

因为未知,所以更加胆战心惊。

官吏们有时汇报结束,一抬头,就见王后阴冷地盯着自己,仿佛下一瞬就会张开血盆巨口将他们吞入腹中。

茯芍气恼地爬去灵玉榻上,自己睡更好,她本也不愿意和别的妖分享这块美玉,陌奚回来,可再别想上她的榻!

她气呼呼地睡觉。

陌奚走了,她对政务便得加倍用心。

翌日晚上茯芍醒来,一睁眼便迷迷糊糊地往王牍处游。

她还是没有睡好,翻来覆去不太安稳,总想绞点什么,捱到下午才堪堪入睡。

坐在王牍前,茯芍顶着酸胀的大脑,惺忪地望着一桌奏章。

她迟钝地扫视一圈,被桌角一团醒目的金黄吸引了目光。

茯芍将那金黄拿来。

是被陌奚冰封保存的苦荬菜。

她打着哈欠,指甲刺破食指,滴了一滴血在花上。

鲜血没能接触到花,顺着冰壳留下一道水红的痕。

轻微的刺痛让茯芍从困意中挣脱,她愣了下,看着眼前的苦荬菜,又看了看自己的食指——

嗯?

她这是在做什么?

“芍姐姐,你醒了。”恰巧酪杏推门而入,来给她梳妆。

食指上的伤口已然愈合,茯芍随手将滴了血的冰块放回桌角,揉着眼道,“简单点就好。”

“是。”

几日下来,因宫仆将臣们恐惧发怒的王后,酪杏便被推了出来,解救众妖之苦。

她在给茯芍梳头时,试探地问:“芍姐姐……交尾结束后,你一直郁郁寡欢,是王上惹你不高兴了么?”

她和其他妖一样,并不知道白烛的事,只是听当时王后宫里传来茯芍的怒喝,随后陌奚便离开了蛇宫。

“要是王上让您不满意,不是还有卫戕将军么。”她为茯芍插上玉簪,伏在她肩上说,“芍姐姐要是不习惯独眠,我可以去传卫戕将军来。”

茯芍叹气,“不是、不是交尾的问题。”

倒不如说,这一次交尾,陌奚让她很满意,以至于差点都忘记了前期的争吵。

可在最后一刻、在她都快要原谅陌奚时,他却突然给她种了毒。

酪杏一顿,“那难不成,芍姐姐是在担心王上?”

“怎么会。”茯芍顿时绷了脸,“他多能耐呢,绸缪帷幄、一步十算的,哪里轮得到我来担心。与狼同枕,还不如担心担心我自己。”

酪杏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的芍姐姐竟然会阴阳怪气了。

茯芍向来很维护蛇王的威信,从不在外面说陌奚一句不好,努力让小蛇们对自己的王有个好印象。

还记得上一次她们谈论陌奚,酪杏只是发表了担忧,茯芍便告诫她:眼见为实,不要轻信外面的谣传。

这一次酪杏还没说什么,茯芍就满口抱怨,看来是真的气得不轻。

虽然不知道陌奚做了什么,但酪杏立刻同仇敌忾起来,“芍姐姐这样好,他居然还不知足。姐姐,不如趁着陌奚蜕皮之际……杀而代之。”

茯芍错愕地回望酪杏。

酪杏认真地看着她,一点儿也不是玩笑。

在她理所当然的神色下,茯芍突然回想起了自己出韶山时的初心。

一开始,她便是打算杀了附近的蛇王,占有一块领地的。

得知蛇族归一后,也几度生出过挑战蛇王的想法。

是什么时候,她全然没了争夺王座的心思?

就连陌奚对她种毒时,她都没有要杀了他的打算,仅仅是气恼而已……

“杀而代之……”她怔忪地念着这四个字。

酪杏点头,“论实力,芍姐姐在淮溢数一数二,所惧无非一个卫戕而已;可要是论民心,卫戕比芍姐姐差远了,宫里宫外,谁不拥戴芍姐姐呢。”

“芍姐姐要是担心助力不够,可以用上丹樱。”她低声道,“这个时候用她,她必尽心尽力,记姐姐恩情。”

茯芍诧异地打量酪杏,从不知道圆乎乎的小奶蛇竟然有这样毒辣的野心。

“我的小杏长大了,变成真正的蛇了。”她笑着,捏了捏那张圆脸,“好,就该这样,这样才不会受欺负。”

酪杏眸子一亮,“芍姐姐,那……”

“夺位的事还是算了。”茯芍摇头,“是陌奚说把手带着我参政的,我清楚自己的斤两。

“他的谋算、心机和视野不是我所能比拟的,淮溢落到我手里不会更好,却有可能更差。别的不说,陌奚要是死了,淮溢之中就暂无四千年的大妖了。”

她叹了口气,“我们没有,隔壁的芙梃却有,人界之中也有等同于四千年修为的修士。为了你们这些小蛇,我也不能冒然动手。”

“芍姐姐……”酪杏蹙眉,“哪个大妖夺位之前会考虑底下的妖?你何必在乎我们这些微光萤草。”

“我当然在乎。”茯芍的尾尖缠绕上的酪杏的腿,她抱住了酪杏,“我可以不是王,但不能没有小杏在身边呀。”

酪杏心跳一滞,绵软地倚向茯芍。

她红着脸小声道,“我也、我也不能没有芍姐姐。”

第九十二章

蛇毒在茯芍的内丹和心脏里待了三天,茯芍用尽了办法,却是第一次意识到,只要杀了陌奚,这毒自然能解。

如此浅显的道理,不是酪杏提起,她竟一点儿没想起来。

可当“杀陌奚”这个建议出现时,茯芍只觉得荒谬,并非蚍蜉撼大树的荒谬,如今陌奚蜕皮,本就九死一生,这时候杀他极易得手。

她不想杀陌奚,于公的原因有,可更多还是私心。

茯芍想,只要陌奚回来、把她身上的毒去了,她还愿意和他好。

他是那样合乎她的心意,她舍不得他死。

但茯芍也清楚,陌奚怕是很难同意去除她身上的蛇毒。

那个修士……茯芍思忖着,靠近他时,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还记忆犹新。

她会恐惧战栗是应该的,那陌奚又是为什么,他没道理比她更害怕。

茯芍怎么也没有想到,陌奚从秘境回来后的异常行径,竟都是为了区区一个金丹修士。

她压根不信什么陌奚杀不死他的话,可他们之间的一切矛盾都是源于那个人类,她怕他,陌奚也怕他。

如果能杀了那个人类,她脑中的幻觉是不是就会停止,陌奚是不是也会放下心来,回到从前的模样?

一切的症结似乎都出现在了那名修士身上,茯芍怎么想,都觉得应该把他杀了。

她不知对方来历,所知只有那人最后所说的“怡榭园”三字。

茯芍稍加思索,想到了丹尹。

她回忆了遍蛇宫和蛇城,发现竟从没见过监察组的署衙,问身边的侍从,“知道监察组的署办在哪么?”

侍从们茫然摇头:“监察组直属王上,没有妖知道。娘娘有什么吩咐么?”

“我想找丹尹,不知他在……”

话未说完,窗外的树丛上便传来沙沙动静。

“找我么?”

迎着冬日的耀阳,一身白锦劲装的少年从树上跃下,径直入窗。

茯芍一惊,“为什么…”

他单膝落地,对着茯芍甜甜一笑,替她补完未尽的话语:“为什么感知不到我?”

茯芍点头。

丹尹起身,“因为淮溢中不是没有修为比我高的妖。而那些修为比我高的妖,才是王上最想监察的对象。”

茯芍猛地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丹尹,那一次丹尹也是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出现在的背后。

彼时茯芍还以为是自己不够注意,如今才知是陌奚给了丹尹特权。

“所以除了他,其他任何妖都感知不到你的存在?”

“那就不知道了,或许四千年以上的能吧。”

茯芍眯眸,“你一直在监视我?”

丹尹露出浅浅的梨涡,毫不遮掩地承认:“对!”

“是陌奚吩咐的?”

“怎么会,”丹尹噗嗤笑了出来,“王怎么那么大方。”

茯芍无端地松了口气,呵斥道,“以后不准这样。”

“好啊。”丹尹爽快地点头答应。

茯芍挑眉,“你是真答应还是假答应?”

丹尹笑眯眯地,没有回话。

茯芍知道,他绝没有要遵守承诺的意思,反正她感觉不出来,只要不抓到现行,丹尹还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奇怪的是,茯芍并没有多少恼怒。

她生气的那一瞬,只因以为是陌奚让丹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在知道丹尹的行为和陌奚无关后,心口的戾气顿时消散。

她皱了皱眉,自己都觉得自己矛盾。

再怎么说,她和陌奚的关系也比和丹尹好,没道理同一件事,她对陌奚生气,对丹尹却无甚所谓才是……

丹尹偏头,打量着她的表情,“让我想想,这好像还是芍姐姐第一次主动要见我。姐姐终于想宠幸丹尹了么?”

“不是。”茯芍面无表情地打断,“我找你,是知道你手中有不少情报,想托你打探一个修士的消息。”

“我手里的确有不少情报,”丹尹点着下巴,“不过我记性不太好,有些事要和芍姐姐交尾才能想得起来。”

“丹尹。”茯芍沉了声。

“好吧好吧。”丹尹的食指上移,点了点自己的下唇,“看在是芍姐姐的份上,不需要交尾,只要一个亲亲就行。”

茯芍身后蛇尾暴起,瞬息之间绞住了丹尹的腰腹。

她没有说话,只盯着他,缓缓收紧尾巴。

“咳…”丹尹被勒得咳出浊气,他笑了两声,内脏被压迫后,连笑声都仓促破碎。

“都说王后近日心情不佳,原来是真的……生气时候的芍姐姐,果然可怕。”

“知道我是可怕的王后就好。”茯芍松了尾,“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我原谅你的无礼。现在回答我,仙尊浮清身边那个年幼的金丹是谁。”

丹尹后退两步,“是说沈枋庭?”

“沈枋庭?”这个名字从口中出现的瞬间,茯芍蓦地眼前昏黑,在秘境甬道里有过的晕眩感再度出现,令她心悸不止。

“没错,就是他!”这种恐怖的反应——这就是她要找的人!

从眩晕中缓和过来后,茯芍迫切地追问:“你都知道他的什么,全部告诉我!”

“芍姐姐、王后娘娘,冷静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的情郎呢——不对,区区金丹,恐怕做不了芍姐姐的情郎。”他露出一侧尖利的毒牙,“难道是私生子?”

“别给我打岔!”茯芍低吼。

“好、好、好~”丹尹连道三个好,“没有交尾,也没有亲亲,让我坐下总行吧。”

这倒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茯芍扫了眼身后的酪杏,让她给丹尹上了杯茶。

“说吧,”她道,“越详尽越好。”

丹尹盘腿坐在圈椅上,“沈枋庭,他在人界还有点名气。”

“出自修真氏族沈家,拜的是上三宗琮泷门大长老浮清,据说是什么百年一遇的天才、打破了什么筑基、结丹记录啦,唔……总而言之和我小时候一样,是个人人称道的天才。”

茯芍睨着他,怀疑这话里多少有点水分,此外:“你和陌奚汇报时,也是这样?”

“当然不是。”丹尹抱着脚踝,“通常是我才说了两句,他就不耐烦地自行搜刮我的神识了。芍姐姐不会这么粗鲁吧?”

茯芍叹了口气,心中默念:看在丹樱的份上、看在丹樱的份上……

她没说话,丹尹便兀自往下说了:“不过再怎么天才,他现在也就是个金丹,随便一个顶级大妖都能碾死他。”

茯芍福至心灵:“你既然这样说,那我就把他交给你处理。七天之内,我要看到他的内丹和人头。”

丹尹不情愿地叫了一声,“我才不想去人类的地界,那些道士动不动就洒雄黄,打完一场,就连他们的血里都是雄黄的味道。”

“你自己说的,‘随便一个顶级大妖就能碾死他’。”茯芍眨眼,“难道你不是顶级大妖?”

丹尹点头,“对,我可以不是。”

“不许耍赖。我不会让你白做事,”茯芍往他口里戳了块蜂蜜,“这是定金,回来之后,妖丹、灵玉、金银珠宝哪怕是晋爵都随你挑。”

丹尹猝不及防口中一甜,他含着那块蜂蜜,右脸鼓出来一块,含含糊糊道,“那我想要芍姐姐…”话未说完,他就见茯芍沉沉地警视他。

“我还没说呢,芍姐姐在想什么?”少年笑眯眯地道,“我是想说,我想要芍姐姐的一截尾巴。”

“你要这个做什么?”茯芍问。

“吃啊——”丹尹伸出蛇信,舔了舔嘴角的蜂蜜,那双宝石眼贪婪地盯着茯芍,“丹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尝过芍姐姐的血了。”

“好吧。”茯芍翘起尾尖,比划了小臂长的一截,“若你真能杀了沈枋庭,这一截就给你。”

“太少了,给我半条嘛。”

“……”

“好、好、好~”少年从椅子上跳下来,那根桃花蝎辫在身旁晃荡了几摆。

他从窗户离开,对着茯芍回身摆手,“我去了,芍姐姐要信守承诺哦。”

茯芍点头。在丹尹离开之际,她倏地开口:“丹尹!”

“嗯?”少年回头,“芍姐姐还有事?”

茯芍顿了顿,冲他招手。

丹尹走回窗下,茯芍朝他伸手,他不明所以地眨眼,被茯芍拉起了左手,握在掌中。

灿烂而冰冷的冬阳化为光丝,丝丝绕绕地缠绕于丹尹指上,片刻后凝为一圈纤细的玉戒。

“真的杀不死就算了,但你,一定要全须全尾地回来。”茯芍凝着戒指低声道,“万一出了事,就对着戒指喊我名字,我会带你回巢。”

丹尹微滞,他打量着指上的戒指,忽而一笑,“这东西丹樱好像也有一个。芍姐姐,这一碗水你还真是端得平稳啊。”

“她的那个救了她一命,你的这个,我希望没有用上的一天。”茯芍严肃道,“此外,她的已经被陌奚夺走了,你可得留神,别被人偷了。”

丹尹扬起笑容,晃了晃手上的戒指,那玉晕和高天之上的冬天同样冷冽,又同样灿烂。

“当然,我可没有她那么愚蠢。”

“我去了,芍姐姐。”他道,“准备好尾巴等我。”

茯芍颔首,目送他离去。

她虽然觉得陌奚的话匪夷所思,但陌奚在摈斥异己方面从不手软。或许沈枋庭身上真有什么过人之处也未可知。

他已经把她和陌奚搅得不得安宁了,茯芍绝不想再有一条三千年的大蛇折在那个人类手里。

她又想起那天自己在沈枋庭身上看见的气息,那的确是她的气息没错。脑中的那些回忆,也让她倍感真实。

“白烛”那日称她为“家妻”,陌奚为什么只是迂回戏谑,没有直言反驳?

种种线索指明,她或许真的和沈枋庭有过一段情缘。

茯芍不能接受。

她现在的生活很好,她喜欢蛇宫里的小蛇、喜欢繁华的蛇城,她已经上手了淮溢政务,对这片领地充满了愿景;更作好了产卵的准备,对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族有着美好的规划。

她不想去讨厌的人界。

陌奚固然让她生气,可若要在人类和陌奚之间选择一个,茯芍毫不犹豫地会选择陌奚。

她是蛇,欣赏不了人类又短又细又僵硬的腿,不能接受只能持续三天的交尾,再说也不知道人类能不能让她生出宝宝。

强大从容的陌奚、优美妩媚的陌奚、哪怕是疯狂偏执的陌奚,都比那个人类好上千万倍。

回归雌蛇最朴素的想法——

当灾厄降临,陌奚的体型远大于沈枋庭,他的味道也远胜沈枋庭。

一旦组建家族,紧急状态下,沈枋庭的血肉只够一条小蛇存活,陌奚却能让茯芍带着孩子们撑过很长一段时间。

茯芍抵着窗沿,骤然明白了,自己为何对陌奚提不起杀意。

他太贵重了。

她在凌熔秘境里腹背受敌也要死死扒住那块灵玉,因为它世所罕见,值得她以死相拼,而陌奚——茯芍回首,望向殿内的灵玉榻。

玉榻所靠的墙面上贴着十一块碧鳞。

陌奚背上有一块鳞片淳如帝王绿,茯芍最喜欢他那片鳞,从第一次交尾起便撕下来收藏。

旧鳞拔除、新鳞长出,约莫一个月左右,不知不觉间,茯芍已经收集了好些。

她在玉榻一侧的墙上布置了一面壁画,将这些鳞贴在墙上,准备组一面帝王碧蛇图。

秋去春来,那碧蛇已有了一截尾巴尖。

碧鳞的伴彩不输于底下灵玉的火彩。

如果要在陌奚和这块她以命相搏才带回来的灵玉之间做出选择,她必然还是会选择陌奚。

她对血雀所说过,她会予以他比宫仆们更多的宽容和耐心。因为他的价值比宫仆们要高太多,他值得更优越的待遇。

陌奚也如是。

他的价值,胜过茯芍库里的所有宝玉,她愿意给他最大限度的宽容和耐心。

就算她再怎么气恼,至多只是把他锁进盒子里不见天日,绝不会轻易毁了这块顶级帝王绿。

茯芍算着,今天已是陌奚蜕皮的第六天,她上一次蜕皮七百年花费了大约七天,陌奚再有四五天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正打算理一理需要让他过目的政务,忽有书办跑来,手呈一本金封红字的文书。

“王后。”他将文书递交给她,“芙梃来书,想于后日晚遣使来我淮溢访问交流。”

茯芍微讶,自来淮溢之后,她从未见过它国来使,这还是头一回。

接过文书,她顺口问道,“使臣是谁?”

“芙梃王太女黎殃、二王子黎蚗,护行将军是逻隌。”

书办说罢,艰涩地咽了口唾沫,“全部都是顶级大蟒。”

茯芍从文书上抬眸,“立刻召集前庭议事。”

第九十三章

“芙梃那边尚未公布,但根据监察组的情报,王太女黎殃极有可能已于年初突破了四千年瓶颈。”

“她的胞弟、二王子黎蚗修为也已达到三千年。”

“至于护仗将军逻偣,实力和卫戕将军在仲伯之间。”

前庭议事上,绝大多数官员请命:“芙梃一行来势汹汹,蛇王不在,断不能让他们入国。”

茯芍张口欲辩,她向来有话直说,可陌奚不在,茯芍不由得加倍谨慎。

她想起了陌奚对她的教导。

他告诉过她,前庭议事,议事者是官员,而她是凌驾臣民的王后、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不该自折身价,像个官员一样参与其中。

回忆着陌奚往日的做法,茯芍扫视一圈,看向了下方的卫戕,“将军为何沉默不语?”

卫戕出列,抱拳道,“只为此间不足与谋。”

这话一出,激得其他官员侧目而视,茯芍“哦?”了一声,“有何高见?”

卫戕道,“芙梃与我来往密切,但从未有过三名顶级大妖同时出使的先例。依我看来,必是王上蜕皮的消息走漏了风声。他们不直接动兵,就是尚未拿捏准消息虚实,一旦我们推拒,便是坐实了国内空虚。”

这正是茯芍顾虑的事。

“可若就此答应,三名顶级大妖到了蛇城,看不见蛇王的踪影,便会直捣中腹。”其他官员摇头,“届时他们占据王宫,和边境里应外合,岂不更糟。”

“蛇王蜕皮,也就这五六日的功夫。即便芙梃发兵,拖到王上回来就是了,何必冒险。”

卫戕冷声道,“若蛇王不回来呢。”

殿中顿时死寂无声。

因为是陌奚,所以从没有妖想过这个问题。

但蜕皮九死一生,何况是史无前例的千年蜕皮。卫戕所言不是没有可能。

没有妖再敢说话,谁也不知道暗处有多少鬼侍、有多少监察组盯着他们的言行。

陌奚回不来便罢了,要是回来,他们今日所说的一切,都会呈到他的面前。

确定陌奚死活之前,淮溢众妖何尝不是像芙梃一样,只敢在边缘游走试探。

会议不能就这样僵持下去,末了,只能是茯芍开口:“动兵,就是开弓的箭,就算过个几日王上回来了,芙梃也不会立刻收兵。”

“两国交战,冲锋陷阵的不是蛇王,耗费的也不是蛇王的私库,比拼的终究还是国力。”

“王明确和我说过,吞并玖偣已花费了太多力气,我们需要休养生息。”茯芍拧眉,“这场仗不能打起来。”

她说完,底下依旧没有一个妖敢出言。

寂静之中,唯有血雀朗声道,“王后圣明。”

他从卫戕之后走出,面向其他官吏,“诸位皆言,蛇王蜕皮也就这几日的工夫。如果前线的小妖小卒们都能把芙梃大军拖上这几日,没道理宫中的各位栋梁拖不住三个使者吧?”

“这…”一时间,众妖面露难色,却无言以对。

血雀笑了起来,他对茯芍抱拳,“是拒是迎,血雀皆听王后裁定。”

卫戕随之俯首,“一切皆听王后裁定。”

唯二的两名顶级大妖如此表态,其他官吏也只得附和道,“一切皆听王后裁定。”

茯芍垂眸权衡,瞬息之后,一锤定音:“好,那就按我所说,回复芙梃,淮溢上下随时欢迎。”

她起身离座,“卫戕、血雀,跟我来。”

茯芍将两妖带去王殿,布下结界密谈。

血雀问:“王后真的做好了让芙梃一行入宫的准备?四千年的大妖,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这话和在庭上时截然不同,茯芍问:“你既然害怕,又何必赞成他们来呢。”

“我不是赞成他们来,只是赞成王后而已。”血雀一笑,“王后若不想他们来,方才我便是另一套说辞了。”

茯芍抬眉,“你果然很会站队。”

血雀笑吟吟地行了一礼:“我既向娘娘投了诚,怎么能不站在您这一边。”

茯芍看向卫戕,“丹尹前脚刚走,现在宫里有我、有你们二位,还有宗亲府的丹樱在。倒是边境需要严加防范。”

卫戕道,“娘娘可传音给两位驻外公爵,派他们整顿军马、前往边境,沿路接待芙梃使臣。”

“会不会太刻意了?”血雀道。

茯芍赞成血雀的话,“既然唱空城计,就大方点。让他们整顿军马、时刻做好前往边境的准备就行,不必提前动作。”

“万一……”卫戕隐晦询问:“会不会来不及?”

“除了你们,王上把鬼侍也留给了我。”茯芍垂眸,“想来应该无碍。”

她没有说的是,陌奚还告诉过她这座蛇宫的一些秘密。

狡兔三窟,以陌奚的性格,自己的巢穴自然少不了保命手段。

在他们的脚下,有他设下的百余张大阵,攻击毁灭咒阵有之、束缚囚困咒阵亦有,就连王殿后的湖泊都是联通了大海,随时可以潜逃离开。

“这是最差的结果,”茯芍看向二妖,“找你们来,是想商量有没有什么不至于见血的方法。”

“王上十有八九赶不及。”卫戕道,“来的不是泛泛之辈,四千年修为做不得假,找其他妖假扮一眼就会被识破。”

“既然这宫里怎么样都不会有蛇王了,就只能是找个合理恰当的借口。”血雀接话,“要让他们相信,蛇王虽然不在,但随时能够赶回。”

茯芍摇头,“这就是我发愁的事。他们已经收到了陌奚蜕皮的消息,只要看不见陌奚,无论什么理由,都不会动摇他们的想法的。”

血雀抚唇而笑,“那倒也未必。”

茯芍茫然:“你有什么高见,快说。”

血雀看了眼卫戕,“上月雪夜,整个蛇城都听见了娘娘的喝鸣,随后便见王上被娘娘驱出了蛇宫。”

他弯眸,那双紫罗兰的眼里流露出戏谑的笑意。

“办法是有,只是委屈王上的一世英名。”

在场二妖都明白了他的方法。

这种做法,两头雄妖绝不敢沾手,唯有茯芍能决定用还是不用。

茯芍眸光微转,继而抬了下巴,“我看这方法不错,就按你说的办。”

血雀笑道,“娘娘不怕王上回来问罪?”

茯芍正要说话,张口之际,意识到面前两头皆是盯着王座的雄妖。

他们和酪杏不同,她就是再恼再气,也不能在卫戕和血雀面前抹黑陌奚身为蛇王的权威。

“为国为民,他没那么小气。”茯芍淡淡道,“是我拿的主意,有什么事我会和他说。”

陌奚都敢给她种毒,要是连这点事还要计较,那她就不得不扼腕碎玉了。

“好。”血雀躬身,“一切皆听娘娘吩咐。”

……

淮溢承应下了芙梃,在陌奚突破四千年瓶颈之前,芙梃和淮溢虽然隔着个玖偣,但始终摩擦不断。

两百年前,蛇王突破四千年瓶颈,一跃凌驾于蛇蟒顶端,与此同时,芙梃王垂老病重,国中事务皆由王太女黎殃接手,至此,双方再无争战,也无邦交。

这次芙梃出使淮溢,是两国两百年来首次邦交,规模不小。

在淮溢众妖的猜忌中,芙梃的使节仪仗驶过了双方边界线,朝着蛇城靠近了。

此次芙梃出使,共派大小舟舰三十二艘,中央一轮白玉楼船更是奢靡豪派,上下五层,如一座小楼拔地而起、浮于苍穹。

三十二艘浮舟从空中掠过,所过之处如乌云蔽日,掩盖了淮溢妖民头顶的日光。

“淮溢的新王后,胆子倒是不小。”

中央的白玉楼船甲板上,有懒散的声音响起。

高风之中,着黑色锦袍的高大雄妖趴在船沿,支着头,噙笑俯瞰下方的淮溢。

雄妖肤色十分显眼,呈偏暗的灰褐色,一双蛇瞳却是流金璀璨,熠熠生辉。

他身后扎着一头蜷曲的棕黑长发,如条条扭曲的黑蛇,在他背后蜿蜒盘踞。

“顶级雌蛇啊……”他迎着风,信子探出口中,捕捉着淮溢的气息,“殿下,您知道太女为什么要带上我们两个么?”

在他身后的甲板上,有一把金銮长榻。

榻上横陈着一条金白相间的长尾,沿尾而上,蜷缩着一头沉睡的雄蛇。

和说话者相反,雄蛇的皮肤白皙如膏,冬日的阳光拂在他身上,将他的长发、眼睫照得晶莹剔透,铂金般矜贵华丽。

一股难以言表的圣洁气息由此铺开,宛如深林白鹿,叫人屏气凝神,不敢打扰这份纯洁的圣意。

灰褐皮肤的雄妖转身,撑靠着船沿,他对沉睡中的小王子不忍直视地啧了两声:“都要被送去和亲了,真亏您睡得着。”

“和亲?”

清冷的女声从船舱内传出,门帘被侍女挑开,白玉楼船的主人、芙梃的王太女登上了甲板。

“谁要和亲?”

逻偣抬手,“开个玩笑。”

“逻偣,别误会了。”黎殃朝二妖所在之处徐徐游去,金白相间的硕尾在甲板上游动之时反折出莹莹珠光,如一湾流动的金银河,耀眼无双。

“这一次,不是要送走谁。”她立于金銮榻前,淩淩开口,“是要接芙梃的郡主回家。”

逻偣不以为然,“人家王后当得好好的,会愿意来我们那儿做个小小的郡主么?”

“郡主王后、公爵王爵都不过名头而已。有的妖爱自由,可以抛弃高官厚禄,守着个荒山过活;有的妖爱财,不惜以命夺宝。只要她想要的,我芙梃给得起,是王后是郡主,又有何妨。”

逻偣挑眉,“那么,我们的小郡主喜欢什么呢?”

“她爱玉,芙梃正是天下产玉最多的地方;她爱强壮美丽的雄性——”黎殃垂手,指尖拂过弟弟的面颊,沉睡中的雄蛇朦胧睁眼。

他眸中尚不清明,伸出信子,触碰了两下抚摸自己脸庞的手。

尝到熟悉的气味后,青年又闭上了眼。

他温顺地蹭着黎殃的掌心,困倦沙哑地呓语:“姐姐…”

逻偣嗤笑,“果真如此,那倒是好办。我芙梃的千年蟒妖也要比他淮溢的顶级雄蛇粗壮硕大许多。”

黎殃瞌眸,再度睁眸时,鎏金色的蛇瞳锐利地对向东方蛇城之处。

茯芍,她珍贵的妹妹,怎能流落区区蛇虫之手。

第九十四章

转眼之间,便是芙梃使臣来访的日子。

此时黄昏,距离约定的亥时还有两个时辰。为了迎接芙梃一行,茯芍去了一趟汤阁沐浴。

今年秋季的交尾在王后宫度过,往前数去,上一回和陌奚泡汤竟已是初夏的事。

趴在热水潺潺的玉池中,茯芍出神地望着自己的蛇尾。

再有两个时辰,一头四千年修为的巨妖就会进入她和陌奚的巢穴。领地中来了这样的庞然大物,她的伴侣却不知所踪。

独自面对这样的大家伙,她固然是惶恐忐忑的,可另一方面,茯芍也隐隐腾升起了担忧。

八天了,陌奚还没有半点消息。

她知道八天不够退完千年的蛇皮,但进入蜕皮后期,五感、理智都会慢慢恢复。若一切顺利,此时陌奚应该已经恢复了八成理智,该给她报个平安信了。

茯芍不安地抚着心口,之前让她憎恨烦躁的蛇毒,如今却成了一颗定心丸。

她体内的蛇毒不散,陌奚便还存活。

茯芍滑入水中,无神地躺在池底。

陌奚没有消息,丹尹去了人界四天,也没有消息。

这个秋冬让她很不顺心。

“别死……”茯芍按压着心口,低声喃喃:“夫君,别死。”

一旦陌奚蜕皮失败,不止她体内的蛇毒会散去,整个淮溢所有千年大妖体内的毒丝都会消散。

外敌已然入城,届时会发生什么,茯芍根本无法想象。

从前她以为卫戕是陌奚最大的劲敌、是争夺王座的头号候选,直到这时茯芍才陡然发现——

卫戕和陌奚的差距,不啻天渊。

即便陌奚没有吸食那些妖丹,依旧只是条四千年修为的蛇,他比卫戕多出的也绝不仅仅是区区一百年的修为。

整个淮溢如同一张密集的蛛网,万千蛛丝皆握于陌奚手中,若他骤然撒手,卫戕根本不能收回所有丝线、撑起网眼的重担。

茯芍闭上眼,感受着心脏和蛇丹里属于陌奚的气息。

陌奚,快回来,她需要他在……

“芍姐姐。”门扉被叩响,“侍从回报,芙梃一行距离城门不到百里了。”

茯芍一惊,从水中破起。

“来得这样快……”她喃喃之后,冲门外唤道,“好,知道了,进来帮我更衣。”

只是两天——茯芍游出热汤,压抑住心中的焦躁,告诫自己:只是两天、最多三日,陌奚定有回音。

何况凌熔秘境之中,她和黎殃闹得并不算僵,对方未必就心怀歹意。

自然,后半句只是为了自我安慰。

对方特地挑蛇王不在的时候来,一下子还来了三头顶级大妖,除了觊觎淮溢外,茯芍根本想不到还会有什么其他理由。

她被酪杏和几位宫女打扮妥帖,除了结道那日,茯芍再没有穿得如此隆重。

戌时末,她坐在正殿王座上,与满殿权贵大员们一同等待芙梃使臣的到来。

亥时整,茯芍遥遥望见了自宫门外驶来的数十浮舟。

她瞳孔无法抑制地竖起,一种天生的排斥顿时涌现——有外来者进入了她的巢穴。

蛇的本能迫使茯芍防御、催促她将其驱逐,可她只能压抑着,尽量平静地坐在原地,表现得从容泰然。

这一刻,茯芍突然理解了独自坐在王座上的陌奚为何会显得那样恹郁。

为了守护领地、守护小蛇,茯芍义不容辞地坐在这里,但陌奚并没有这样的责任感,他只是为了自己能活得好一点。

他想随心所欲,所以谋求权力,可为了维持这份权力,必须身不由己。

难怪会那样烦闷不悦。

“芙梃使臣黎殃、黎蚗、逻偣觐见——”

这一声唱报,令茯芍愈发戒备起来。

手背上倏地一凉,她立刻回眸,就见身旁的卫戕对她低语:“放松。”

茯芍抿唇,整理了下表情,刻意松懈了坐姿,往斜后方靠去。

黎殃步入正殿,抬眸所见,便是让她略感诧异的一幕。

她没有见到陌奚,有传闻说,他于几日前离城蜕皮。

王座上的是一身华服的王后,王后上身斜倚王座,下身那条金玉般的蛇尾还是如此瑰丽,却横在了另一名蛇妖身上。

黎殃目光微转,看向了跪坐在王后座下的雄妖。

淮溢上将军,卫戕。

半见色的蛇尾绕过卫戕结实的肩颈、爬过他精壮的胸腹,从一侧大腿弯绕而去。

如此姿态,双方关系昭然若揭。

黎殃收回打量的目光,姑且行礼,“参见淮后。”

淮后这个称谓茯芍是头一次听见,自己妖叫她王后、叫殿下、娘娘,外面称呼她为蛇后,还从没有谁提过“淮后”这一词。

“免礼。”她抬眸示意一旁的空席,“芙梃使臣远道而来,快请入座。”

“谢淮后。”黎殃起身,在一干淮妖的注视下,带着身后两头雄妖步入席间。

她有意招揽茯芍,便守了淮溢王宫的规矩,收起蟒尾,幻化出了人腿。

注意到这一点,茯芍心中微动,觉得或许未必真的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淮溢为芙梃使臣设了三张席,唯有黎殃在距离王座最近的首座上坐下。

随行的二王子黎蚗、大将军逻偣熟稔自觉地立在黎殃之后,并无落座之意。

茯芍万分惊羡。如此威信,黎殃还不是芙梃王,却胜似芙梃王,叫她再度升起了憧憬。

黎殃落座,正欲说话,忽然之间,有一丝奇特的香气传入她口中。

这是黎殃从未闻到过的味道,不是某种固有的气味,更像是一种感受。

殿外小雪飞扬,在黎殃度过的几千个冬季中,有那么一次,当第一缕春晖升起,她从沉眠中苏醒,挪动着僵冷的身体游出洞穴时,洞外青松上,一颗化了的雨凇落在她头顶。

滴答——

寒冬的冰雪融入了春光,冬与春的时光皆汇聚在那小小一颗水珠里,又恰好坠在了她的头顶。

这猝不及防的敲击瞬间惊醒了沉眠一冬的躯体,让黎殃挣脱困顿,迅速拉高了警戒心和狩猎欲。

这香气是苏醒、是出蛰、是猎杀的快慰。

黎殃惊疑不定吐着信,人界接触时,她可没有嗅到这样的气息!

转瞬之间,黎殃想起了关键——陌奚。

是了,那时陌奚寸步不离茯芍,定然在她身上施加了屏蔽。

当陌奚离开,茯芍自身的敛息术只能作用于修为低于她的妖,面对修为高于她的蛇类,就如抹去尘埃的藏宝,再也遮不住熠熠华光。

黎殃盯着茯芍,发觉身后的气息比她更加灼热。

她从那勾魂摄魄的香气中回眸,就见立在自己后方的逻偣蛇瞳已然竖成细线,呼吸也微微加深。

显然,他也嗅到了那股香气。

殿上的情形一时有些诡异。

血雀偏头,疑惑地望着对面。

那条灰皮蟒在想什么,任谁都看得出来,暂不论这条雄蟒大冬天的竟然公然对他们王后发青,更荒谬的还数前面芙梃王太女的眼神。

血雀清楚地看见,黎殃在入座之后,看向茯芍的眼神完全变了。

他熟悉这种目光,和他第一次看见茯芍的鳞尾时,产生的欲望一般无二。

血雀抬眉,他知道王后在蛇妖中是罕见的绝色,但也不至于让一条四千年的雌蟒对她一见钟情。

他好奇王后对此是什么反应,却见茯芍毫无觉察般地开口寒暄:“凌熔秘境一别,未及问候,太女可还记得我么?”

她与黎殃说话,身体自然地朝她倾斜。

那香气立刻愈朝黎殃涌去。

“当然。”黎殃眸色微变,“多谢王后和蛇王出手相助。”

言毕,她扫过茯芍座下的卫戕,故作疑问:“怎么不见淮溢之主?”

茯芍掩唇,“太女在说什么,难道我算不得淮溢之主?”

黎殃下颚微收,姿态清冷,而不显傲色,“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见蛇王,故此一问。”

“陌奚?”茯芍笑了起来,身下蛇尾缓缓游动,尾尖回转,尖端贴上了卫戕的侧脸,暧昧地摩擦勾碾。

“他不中用,叫我看着就烦。”茯芍摆手,“偏又吃醋善妒。自己不行,还不许别的雄蛇靠近我。我嫌他碍事,便驱出蛇宫了。”

她一副恶于提及的模样,说罢,又问向黎殃:“怎么,太女找他有事?那我立刻把他叫回来。”

黎殃勾唇,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道那淮溢上将军是有何等本事,能从陌奚手中分得王后的宠爱,原来只是在搭戏给她看。

茯芍漫不经心的举止下,心跳僵缓至极。

她不确定这番说辞能否让芙梃相信,可这已是目前最好的方案,她甚至不惜利用上黄玉的气息,只求黎殃别动干戈,触发两国争战。

在她紧张地注视下,王太女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她颇为认同道,“这样的雄蛇,是该赶出巢去。方才是我失言,王后自是淮溢之主,邦交诸事同王后谈即可,不必搬动蛇王了。”

茯芍狠松了口气。

她刚如释重负,黎殃又道,“不过……”

她打量着卫戕,欲言又止,最终耐人寻味地开口,“寻常货色如何配得上王后。若不嫌弃,王后可要试试我芙梃的雄性?”

淮庭上下的视线顿时聚集在黎殃身后的两头雄性上。

“黎蚗、逻偣。”黎殃开口,“让王后看看你们。”

二妖从她身后走出,立于大殿中央。

在场无一不是千年以上的修为,所幻皮囊皆近完美,美妖如云,灵玉灯下,两头从芙梃而来的雄妖依旧出类拔萃。

二王子黎蚗和王太女乃是同父同母所生,容貌十分接近,皆是一头浅金色的长发,和姐姐丝绸般的瀑发不同,黎蚗的金发打着微卷,水中海藻般华丽丰厚。

他白皙胜于牛乳,连身上的缴玉白衣都未使肤色黯淡。

那缴玉锦上绣着藕粉色的芙梃花,从裤脚一路攀至领口,清丽华美地开了一路。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王子那双金子般的眼睛始终半耷着,没有多少神彩,像是还没睡醒就被强拉上了宴会。

与此相反,他身边的逻偣却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上方的王后。

那身锦光莹莹的黑衫前襟微敞,露出其下雄壮的灰褐色胸肌。

同样的卷发,逻偣卷曲得比小王子放荡锐利,如条条小蛇盘绕身后。

他金红色的蛇瞳始终呈细线状,口中长信来回晃动,两种表征都诉说着兴奋,其求偶的讯息十分明显。在茯芍的目光扫过时,他掀起唇角,露出一侧尖利的獠牙。

两妖立于殿中,妖光闪过,幻化出各自的鳞尾。

两条长尾出现的刹那,殿中响起了两分细微的抽气。

双方断交两百余年,淮溢诸妖也就两百年没有见过蟒了,见惯了蛇尾,乍一眼看见如此粗硕的蟒尾,不由得被震撼当场。

对于第一次见到蟒妖的茯芍而言,这样的尾巴更是无可名状。

她所见所闻中,陌奚的蛇尾已经是无与伦比的美丽,此时横亘殿中的两条巨尾,已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左侧金白相间,陈于玄色的地砖上,如自黑夜中划开一湾灿灿星河;

右侧灰褐色的尾上布满网文状的花纹,观之眼花缭绕,森然诡谲,气势斐然。

“王后,”黎殃的声音从座下传来,“可还中意?”

茯芍不明白芙梃在打什么算盘,她看向卫戕,卫戕适时偏头,倚靠上了茯芍的尾根。

他垂眸低语:“王后,您答应过臣的……”

茯芍轻咳一声,对着黎殃抱歉地笑,“太女好意心领了,但我刚刚才答应了卫戕的春邀。卫戕到底是我淮溢大将……出尔反尔,总归不好。”

黎殃颔首,“明白。”

她没有多加坚持,干脆地示意两妖回来。

小王子立刻收回鳞尾朝姐姐走去,逻偣却停在了原地。

忽然,他开口:“卫将军似乎误会了。”

卫戕抬眸,看向场上的巨蟒。

逻偣扬唇而笑,“你我又非冰炭。我看淮溢的王宫也不算小,怎么就容不下另一头雄妖?”

若非对方是敌国,血雀差点想吹声口哨。

卫戕眸色骤冷,“逻将军喜欢,自去找志同道合者便是,我没有和人分享伴侣的习惯,王后也不喜欢有外族打扰。”

“外族?”逻偣笑着,两侧獠牙皆露了尖,那双金红色的蟒瞳直勾勾地盯着卫戕,“谁是外族,可还没有定论。”

“逻偣。”黎殃当即低斥,“不得放肆!”

逻偣回视黎殃,在对方警告的凝视下,不情不愿收回蟒尾,回到了黎殃身后。

黎殃低头,“王后见笑了。”

“无妨。”茯芍多看了那灰褐色的雄妖一眼。

因身上有一部分蟒的血脉,她对几种常见的蟒类有所涉猎。

方才逻偣那网纹状的花纹、超乎寻常的体积,皆说明了他的身份——

霸王蟒。

在蛇、蟒、蚺三种妖兽里,霸王蟒是最长、最大的种类,而逻偣则是霸王蟒中修为最高的那一头。

茯芍陡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很可能是世上最硕长、最雄壮的蛇妖。

些许心悸感漾起,可惜双方的身份立场有些微妙。她粗粗扫过一眼后,立刻收回了目光,将自己的视线放在该投放的地方——譬如伏在身下的卫戕。

茯芍半是感激半是意外地看着卫戕,没想到冷面无情的上将军居然能做出如此卑驯的媚态,叫她对卫戕有了新的认识。

不管芙梃使臣有没有相信他们编排的理由,从表面上看,这场接风宴姑且还算和谐。

宴散之后,安顿了芙梃一行,茯芍同她的“新宠”卫戕回了王后宫。

到了安全的地方,疲惫感潮涌而来。

茯芍坐在梳妆镜前,挥退了其他妖,关上门,只留酪杏为自己拆发,一边问向卫戕:“将军看,他们信了多少?”

卫戕摇头,“至多五分。”

茯芍一顿,扭头看向卫戕,“将军好像并不意外他们不信?”

卫戕道,“芙梃王、黎殃之父颇具野心,缠绵病榻之前,一直有振兴蟒蚺、统治蛇族的想法。我与芙梃、与那位太女打过几次交道。她绝不愚蠢。”

茯芍直起身子,透过镜子,目光探究地开口,“将军一早知道黎殃不会尽信,为何还要让他们入宫?”

卫戕垂眸,随后对着酪杏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和王后说。”

酪杏看向茯芍,在茯芍点头后,才将拆了一半的发饰归位,默默退出了寝殿。

“你其实不必支开她。”茯芍回过头稍有不满道,“酪杏不是外…”话未说完,在她回首的刹那,卫戕撷住了她的下巴。

明镜之中,两道身影骤然贴近。

他们的气息就此绞缠,黑紫色的蛇信擦过茯芍唇角。

逻偣能嗅到茯芍身上的气息,卫戕亦是。

从前他尚能忍耐,因为陌奚在,也因为他从未和茯芍如此近距离、长时间的接触,可今日,在宴会之上、茯芍尾尖勾过他的侧脸时,卫戕险些失控发狂。

捱到现在,已是极限。

“王后……”那双黑眸不复曜石的冷厉,变得朦胧迷离,“力邀芙梃使臣入国是我冒进了,但我想,不会有蛇能拒绝您。”

“好大的胆子。”茯芍抬手,食指描摹过雄蛇英挺的鼻梁和浅色的薄唇,“竟敢拿我使美人计。”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卫戕于是知道,她并不怪他,甚至茯芍自己从一开始也是如此打算。

“幸好黎殃吃这套,否则还不知该如何收场。”她的指尖落在卫戕唇瓣上时,被他含入口中。

湿冷的蛇信卷住了口中纤指,顶着它重重擦过上颚的犁鼻器。

他黑眸半眯,呼吸隐忍,极力榨取茯芍指尖的气息。

“宫中大型阵咒阵不下百张。”

茯芍心口一紧,“这你也知道?”

尽管卫戕比她入宫早得多、认识陌奚也早得多,哪怕整个淮溢有一半江山都是卫戕打下来的,当他说出这等宫廷秘辛时,茯芍还是感受到了一种被窥探巢穴的威胁。

卫戕没有察觉到茯芍的那丝忌惮,他轻咬着茯芍的指节,“何况,黎殃不是蠢货,蛇王不死,她绝不会动兵。”

这茯芍倒是不知道了,她推开卫戕,让他好好说话:“为什么?从何可见?”

卫戕的目光追随着那根沾了他唾液的食指,蛇信舔过唇角,眸中尚有雾气。

“时间上来不及。”他说,“蜕皮无非也就几日的工夫,一旦王上蜕皮回来,这场仗芙梃如何能胜?”

“此次芙梃来访,要么会多待上几日,确定蛇王蜕皮失败后再动手;要么……就是为了图谋其他。”

“图谋其他?”茯芍思忖:“国与国之间,除了领地外,还有什么值得一下子出动三头顶级大妖?”

卫戕摇头,他不知道,此时也无暇去思考那些权力斗争。

“王后、茯芍……”他抚上茯芍的侧脸,一双黑眸渴求地望着她,“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对王上如此气愤?”

茯芍听懂了这话。

她别过头去,避开了卫戕的触碰,“没什么,只是他说了些扫兴的话。”

卫戕并不在乎真相,他只知道,茯芍和陌奚发生了摩擦。

他的蛇信追逐着茯芍的气息,“去年庆功宴后,你曾……”“卫戕,”茯芍打断了他,“你忘了,现在是冬季,我提不起兴致。”

“那春…”卫戕刚一开口,殿门便被叩响。

酪杏传话进来,“芍姐姐,芙梃王太女黎殃说想要见您。”

茯芍当即回道,“知道了,让她直接过来。”

“春天…”卫戕再度开口,却也再度被茯芍打断,“再说吧卫戕,我现在没心情想这些。”

她接二连三地回避,像是一盆冰水泼在了卫戕头上,破灭了他满腔的悸动情迷。

卫戕敛眸,已然明白了茯芍的拒绝之意。

他张了张口,最终只是低低地问:“你会留下那两条雄蟒么?”

“怎么会。”茯芍叹气,无奈道,“你觉得陌奚会允许他们留下么。”

“陌奚……”卫戕倏地明白了什么,嘲弄地扯了扯嘴角。

他确定茯芍是对他有过好感的,可是陌奚——在他触怒茯芍、离开茯芍的日子里,茯芍挂在嘴边的居然还是陌奚。

卫戕以为,只要他耐心等着,茯芍早晚会厌倦陌奚、冲他释放信息。

没有雌蛇会长长久久地守着一条雄蛇,茯芍也并非特例,她是不介意享用多名雄性的。

但陌奚改变了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手段,他竟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让茯芍满心满眼只有他,再也容不下其他。

如此匪夷所思,如此荒诞离奇,可放在陌奚身上,卫戕竟也觉得不足为奇。

他和陌奚相处的时间远比茯芍要长,正因知道那条雄蛇有多少能耐,他才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

殿门被从外打开,酪杏转入门内,对着茯芍行礼,“黎殃太女到了。”

她身后跟着一身丝裙的黎殃,卫戕就此起身,离开了茯芍,对她躬身,涩然道,“那…臣就先退下了。”

茯芍颔首,“好好休息。”

卫戕笑了笑,那笑容黯淡而仓促,他没有多加纠缠,利落地转身,从黎殃身边跨过。

望着乌蛇的背影,茯芍莫名有些愧疚。

她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卫戕并不差,可只要一想到陌奚,她心里便有些落差。

卫戕很好,但和陌奚远不在同一层次。

她不想委屈自己,就像看过了陌奚的蛇舞后,她对芳鳞楼的舞蹈就再没了兴趣。

若说天下有谁算是和陌奚同一层次——

茯芍起身,迎向迈入殿内的黎殃。

酪杏知趣地关门,退了出去。

银月皎皎,如薄霜披在了黎殃发上,使本就偏浅的金发近乎银色,直到殿门合拢,最后一丝霜月也被剥离,那一头长发才流转回原本的金泽。

黎殃换下了宴上的礼服,改穿了贴身的丝绸长裙,腰间一条细带掐出了蟒蛇一类特有的细腰。

她头上的发饰也减轻了,只有一簇贝雕的芙梃珠花发钗,贝壳的珠光将芙梃花叶的蔽芾感表达得精美雅致。

她立在门前,对茯芍点头致意,“深夜打扰,还望王后见谅。”

茯芍摇头,“太女坐。”

黎殃迅速扫视过殿中布置,随即同茯芍在榻上落座。

茯芍问道,“太女私下找我,是有要事相谈?”

听了这话,黎殃倏地一笑,那双浅金色的眼眸望进了茯芍琥珀色的瞳孔里,如油入蜜;

轻笑之时,她身后金发粼粼,与茯芍金玉般的蛇尾彼此辉映。

“我们之间,其实不必这样疏远客气。”

黎殃伏身前倾,玉石般的纤指抚上了茯芍的侧脸,“离了韶山,为何不来找我呢,妹妹。”

第九十五章

茯芍没有料到黎殃居然知晓自己和她的关系。

见她目露惊色,黎殃唇角微弯,“你以为凌熔秘境中,我甘愿让玉只是因为你出手拦了玉兽?”

茯芍恍然:“你那时就认出了我?”

黎殃点头。

她一身冰肌玉骨,气息如晴空新雪,笑容也比常人要浅淡些。

可只是这样的笑也十分难得,茯芍光一夜之间见到次数就已超过不少芙梃宫中侍奉黎殃的宫仆。

尚在惊讶之中,黎殃的下句话令茯芍立刻防备起来。

“陌奚正在蜕皮。”

黎殃一顿,看见茯芍瞬间竖起的瞳孔,道,“你别紧张,我选择他不在的时候来,绝不是为了窃取淮溢。”

茯芍顺势追问:“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

黎殃低头,额角贴着茯芍的面颊擦过,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标记。

“妹妹,你我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芙梃、蟒蚺才是你的归宿。”

“可我同样也有蛇的血脉。”茯芍反蹭回去,给黎殃打上记号,“蟒和蛇又有什么不同呢?”

黎殃动作一顿,换作任何一头妖这么询问,她都会用蟒蚺的绞杀力让对方亲身体验蟒和蛇的不同。

但茯芍的气息实在让她着迷,宴会上她尚能忍耐,到了这个距离,黎殃全然无法抗拒那甜美的欢欣。

她身上金光闪过,释放出了长尾。

金白相间的蟒尾和茯芍的鳞尾贴在一起时,更证实了她们之间的亲缘。

除了黎殃身上的白色鳞片,两妖的其他部分,大小、质感色泽都极其接近。

黎殃抬尾,松松地与茯芍叠交相缠,“茯芍,这样的身体,可是蛇妖能有的?”

茯芍盯着两条交织的长尾,如此接近、如此相似,一股奇妙的感触油然而生。

她真切意识到,黎殃和她之间确有一份剪不断的关系在。哪怕她尚不认识对方,仅凭这样相似的身体,心底便遏制不住地涌出亲近。

“和我回家。”她被黎殃捧起脸,交换蛇信上的气味信息,“黄玉一族陨落后,芙梃就是你的家。”

茯芍还记得老蛇生前对黎家百般提防,对方能认她这个突然冒出的远房堂妹、说出这样温暖的话来,茯芍枨触颇深。

“不。”但她还是摇头,“我的家在这里,我的伴侣、我的妹妹们、还有那么多小蛇都需要我的庇护。”

“但他们并非你的同类,芙梃王室才是你的至亲。”

茯芍无法反驳,只是道,“我不能舍下他们。”

黎殃看出了茯芍的决绝,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她松开了茯芍,缓缓后退,给她留出足够的安全空间。

“好吧,如果你在这里真的过得不错,那姐姐并不强求。”

黎殃的通情达理让茯芍愈发惊讶,她用尾尖卷住了黎殃的尾巴,轻轻磨蹭她的鳞片。

“姐姐放心,就算不去芙梃,我也始终记得你我之间血脉相连。”她握住黎殃的手,向她保证,“你顾及我,我自然也不会辜负你的情谊。我向你保证,只要我还是蛇后,就绝不会主动掠夺芙梃的资源和领地。”

“好。我信你。”黎殃颔首,“但我也有一件事想要求你。”

“姐姐请讲。”

“我父王……”黎殃脸上流露复杂之情,“你知道,他和你父亲黄玉族长是堂亲,更是生死之交。”

“这两百年来,父王他死撑着一口气,就是记着当年和你父亲订下的誓约,想要亲眼见一面你。”

茯芍愕然,“芙梃王的病竟已到了这般田地?”

黎殃自嘲:“顶级大妖的生命力何其顽强,但凡有一丝生机,又怎会卧榻两百年而不能起。”

茯芍蹙眉,目露恻隐。

她和黎殃说是堂姐妹,其实亲缘已经很远,她们父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堂亲。

芙梃王是父亲世上的唯一羁绊,父亲以命护她三千年,这份恩情,茯芍并没有忘记。

更何况她有很多身世之谜想要探清。

芙梃王或许是除老蛇以外,世间唯一知晓黄玉一族的存在了。

见她动摇,黎殃又道,“你从未去过芙梃,我不强求你离开淮溢,只是好歹看一眼自己的家是什么模样。”

“但…”“我知道你的顾虑。”黎殃先一步开口,“你要是担心淮溢,可以等陌奚回来后再走。不过……那时的你还走得掉么?”

茯芍看向黎殃,黎殃毫不在意这话是否冒犯。

“茯芍,我了解陌奚,所以才选择这个时候来找你。”她道。

“你好好想想,以陌奚的疑心和控制欲,若他知道你我之间的血缘,会允许你前往芙梃么?”

她抬手,轻轻拆下茯芍头上的发簪。

金银二蛇交缠嘶鸣的样式,一看便来自芙梃。

“妹妹,我来之前父王反复嘱咐,一定要带你回去,他有很多你父亲留下的话要亲口转告你。”

茯芍当即追问:“我父亲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父王说,那些话只能告诉你。似乎是和黄玉一族的来历有关。”

“黄玉一族的来历……”茯芍一怔。

黎殃将那支来自芙梃的簪子递到茯芍眼前:“他撑不了多久。回家,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茯芍微顿,抬眼望进那双色泽比自己要浅几分的眸子里。

黎殃生长于芙梃,协助父亲从一方权贵兵变而成芙梃王;

卫戕是南方一领主之子,领地丧于狐族之手后,流亡之际遇见陌奚,从此为他效命;

丹樱丹樱的祖辈原是蛇城的领主,被陌奚掠夺领地后,向他俯首称臣,乃成如今的丹族;

就连酪杏,这一条小奶蛇也清楚自己的身世:她的祖母阴差阳错下继承了珊瑚蛇的爵位,至此驻扎在边陲。

所有妖都来去明白,他们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唯独茯芍浑浑噩噩。

她已破壳三千年,却好像还是被困在一层薄膜里,不知祖宗来历,也不知自己:

为什么她会有其他蛇类没有的耳鳍、为什么她百毒不侵、为什么她不惧雄黄、为什么她的气息会影响其他蛇至深,为什么韶山黄玉会一夜之间全部消亡……

她什么都不知道。

老蛇对此三缄其口,没有谁能回答她这些问题。

茯芍可以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下去,但当有一天,一条她的血亲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她知道答案——

她终究是握住了黎殃手上的那支芙梃发簪。

她想知道,她必须知道。

她已是最后的黄玉,如果连她都不知道黄玉的始终,那黄玉便是真的在这世上销声绝迹、不复存焉了。

见她握住那支发簪,黎殃唇角微微扬起。

“但我还是那句话,”茯芍说,“陌奚回来之前,我不能离开。”

黎殃挑眉,茯芍截住了她,“我知道,他不会让我走的,而且我体内有他的蛇毒,他随时能赶到我身边,所以我会在他蜕皮成功的那一刻动身。”

“此外,你们也必须和我同时离开淮溢。”

她还是不放心芙梃使臣,哪怕卫戕分析得有理、黎殃表现得也没有恶意,茯芍也还是担心自己离开后,他们会乘隙而入。

她必须确保陌奚蜕皮成功、确保芙梃的三头顶级大妖都离开淮溢,否则绝无法安心。

黎殃眼中的茯芍像极了一头孵蛋的雌蛇,饥肠辘辘,却还死撑着寸步不离身下的卵蛋。

“好。”她应允,“我答应。”

从陌奚蜕皮成功、到他发现茯芍不在,这段时间非常短暂,至多不过两刻钟。

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芙梃王叙话,就必须借住传送阵。

这张传送阵需要连通芙梃王殿和璗琼宫,其重要程度非比寻常。

茯芍和黎殃缔下合约,首先确保这张传送阵用过即毁,是一次性的;其次,需设置一处第三地点,作为加密缓冲地带。

双方分别将两座王宫的传送阵连接到第三地点,途径转折点后,实现两地传送。

拟定草约后天已大亮,茯芍送黎殃出去时,看见了立在王后宫阶前的二王子黎蚗。

他还是昨天那身缴玉长袍,未曾更换;脸上也还是那副困倦的模样。他立在雪上,手里打着一把锦伞,伞布上积了厚厚一层雪,不知在这里等了黎殃多久。

小王子半瞌着金色的眼睑,像是在瞌睡,又像是在看着自己脚尖,周遭的一切都不值得他抬眸,浑然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在殿门打开,黎蚗抬起眼睫,那双浅金色的眸子精准地锁定在姐姐身上,仿佛天地间仅剩黎殃。

黎殃脚步一顿,回眸看了眼身旁的茯芍,随后对着弟弟招手,“阿蚗。”

黎蚗抬步,走上台阶,撑着伞站到了姐姐面前。

一身寒气侵向了茯芍。

“茯芍,”黎殃侧身,向茯芍道,“我的胞弟,黎蚗,小你五百岁。”

将弟弟介绍给茯芍后,黎殃又道,“黎蚗,叫姐姐。”

黎蚗只看着黎殃,问:“姐姐想让阿蚗叫她姐姐?”

他的神色优美而清新,正如他身上的缴玉浮锦,可语气却死水一潭,没有任何起伏波澜。

茯芍听出他并不乐意,黎殃却道,“是,茯芍是你堂姐姐。”

小王子遂看向茯芍,淡淡地唤了声:“堂姐。”

茯芍摇头,“叫我茯芍吧。”

茯芍也好,堂姐也罢,黎蚗都没有再开口,他面向黎殃,沉默地立着。

转眸之际,他看见黎殃眸中阴沉的不悦。

黎蚗低下头,那抹不悦也随之褪去,仿佛从未出现。

黎殃抱了抱茯芍,再度与她抵额相蹭,算作告别。

“不必远送。”她很快收手,退后两步,“告辞了。”

她走下阶去,步姿清贵,金色的长发垂着身后,成了茫茫雪景中最华美璀璨的泽光。

黎蚗亦步亦趋地跟在黎殃身后,始终落她半步,为她打着一方锦伞。

姊弟二妖徒步出宫,乘坐浮舟去了淮溢给他们准备的驿馆别苑。

门外看不出异端,进入门内,气氛骤然改变。

一层凡妖看不见的厚重结界将整个驿馆笼罩其下;

两侧有十数名带刀守卫侯立着,五步一哨十步一岗;

檐角暗侧、花盆底面更有咒术法阵的妖光流转其中,寸土寸目皆是杀伐之气。

黎殃朝着自己的主屋走去,迎面遇到三四批巡守、四五层卡哨,她在入门之时幻化出了长尾,凡她所过,皆起短促干练的问候:“殿下。”

一个时辰前,这里还只是淮溢提供的普通驿馆,短短一个时辰,俨然成为了芙梃的堡垒。

房门在黎殃面前打开,比王后宫更暖的暖意扑面而来,包裹了他们。

蟒对温度的要求比许多蛇要高,在黎殃进入屋子之前,随行的婢女们已经更换了房间四壁里的暖石,将屋子烘得极旺。

太女在铺了雪貂皮的长椅上坐下,长尾迤逦,可脊背直正如松。

黎蚗立在黎殃面前,没有随之落座。

他知道,姐姐生气了。

“你今日是什么态度?”房门合拢,座上的黎殃看向黎蚗,“来之前我和你说的,全都不记得了?”

黎蚗半敛着眼睑沉默。

“说话。”

“……”那金色的眼睫颤了颤,末了,黎殃别过脸去,低低开口,“我只有一个姐姐。”

他不管那蛇后是什么顶级雌蛇,是什么仅剩的黄玉,对黎蚗来说,他永远只有一个姐姐。

这横空出世的堂姐,让他排斥非常。

“她可以不是你的姐姐。”黎殃无甚所谓地靠上椅背,“你有本事,就让她成为你的妻子。”

说到这里,黎殃余光一扫,问:“逻偣呢。”

门外的侍女答道,“逻偣大人回来更衣后,就进宫求见淮后了。”

黎殃看向黎蚗,目中之意溢于言表。

“姐姐,还是妻子,你只能选择一样。”她道,“如果办不到,就滚回你的封地,我身边不留无用的废物。”

“不要!”一直困乏的小王子骤然出声,那双和黎蚗如出一辙的金眸里终于有了两分神光。

他焦虑地吐信,“我会讨好她的,姐姐……别不要阿蚗。”

黎殃垂眸,在她的默许下,黎蚗幻出蟒尾,伏去了她身前。

带着锐甲的素手捏起了黎蚗的下巴,甲尖缓缓划过他的脸庞。

“黎蚗,你是我同父的胞弟,姐姐不会害你。”她轻声吐气,“淮溢本就强大,吞并了玖偣后领地又倍数大于我。

“淮溢之中,所有大妖都被陌奚死死攥在手里,唯有茯芍——你知道一头顶级大妖对我们来说,有多么宝贵。”

那尖锥的长甲在黎蚗脸上陷出浅浅的凹痕,随时会划破小王子膏脂般的皮肤,可他并未躲闪,反而贪恋这刺痛的触碰。

“阿蚗知道。”

“不,你不知道。”黎殃漠然俯视着他,“你根本不知道茯芍有多么难得可贵,又有多么美妙绝伦。”

她松开了黎蚗,手腕一翻,指尖夹着一丝棕褐色的长发。

在她收回手指的瞬间,黎蚗脸上顿时蒙了失望之色。他仰面望着黎蚗,频频吐信,期冀着她的再度靠近。

黎殃无视了他的祈求,双指微微用力,一层浅光覆盖了那根发丝,破除了上面的敛息术。

顷刻间,一股诡异的馨香钻入了黎蚗口中。

他的信子顿在唇外,几次眨眼之后,才怔忪地看向了黎殃的指尖。

那双金色的蟒瞳放大又收束,呼吸变得沉重,他紧盯着那根发丝。

黎殃屈指,将那根属于茯芍的头发抹在了黎蚗唇上。

霎时间,小王子眸中爆发出惊人的灼意。

“尝到了么?”黎殃抓着他的发顶,欺身覆在他头上低语,“这就是逻偣和我闻到的气息。”

深陷在奇香中的黎蚗双眸迷离,在极致的亢奋之后,陷入了巨大的惝怳。

好一会儿,他才堪堪回神,怔怔地盯着某处喃喃:“要……”

倏忽间,他起身而立,将那发丝卷入口中咽下,轻而果决地呢喃:“阿蚗喜欢这个气味,阿蚗要得到她。”

黎殃面色缓和了两分。

她道,“去吧,让她喜欢你,你是她为数不多的血亲,她不会不见你。”

黎蚗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第九十六章

茯芍目送了黎殃黎蚗离开,转身欲回宫时,听见侧方有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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