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茯芍被丹樱抱上了琉璃浮舟,以最快速度驶向了丹宅。
她的动作、神态中有一种茯芍说不出的熟悉感。
和她当初抱着昏迷的陌奚回家一模一样。
茯芍不再挣扎了,越是挣扎黑线越是紧收,索性放弃。
丹樱没有把她扔在一旁,她小心地将茯芍的蛇尾防止长条的软塌上,自己坐在最外侧,让茯芍枕着自己蛇尾人身交接处,还贴心地帮她理好了鬓发。
丹樱自己倒是在不停地出血,随便吃了颗丹药便不再多管,只一遍遍抚摸着茯芍的脸颊,爱不释手、如痴如狂。
她时不时地往外张望,查看离家的路程,活像一个怀璧者,欣喜又焦急,急着将这块璧藏好。
茯芍受到了悉心的照料,却有点难过。
自己打不过蛇王就算了,居然连被赶出蛇宫的王仆都打不过。
爷爷还说三千年修为可以在外面横着走,她来蛇城之后都是小心翼翼沿着墙角走的,结果还不是成为了别人的猎物。
茯芍又想挣扎了,她很生气,宁愿勒断骨头也要证明自己的不屈。
她是可以杀死丹樱的。
去丹宅的路上,她闭着眼一遍遍想,是丹樱作弊,突然拿出了张奇怪的符咒出来。
但输了就是输了,任何理由都是借口。
她服输,只是生气。
茯芍愤怒地扭头,避开了丹樱的抚摸。
丹樱指尖一顿,新雪一样白的手凝满了血,她们身上浸满了彼此的血液,有的干涸凝结,有的还濡湿黏稠。
车厢内的血腥气浓郁得散不尽,混杂了丹樱的气息和香炉的熏香后,沉沉密密的,让人恶心,却让蛇神魂颠倒。
“你在生气?”甜软的声音自茯芍头顶传来,接着是一串银铃的笑,“好,你很香,我容许你生气。”
茯芍倏地睁眸,阴冷地瞪着她。
半个月前,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如此讨厌一个同类。
盛怒之下,身体不自觉溢出了蛇息,用来压制外敌。
丹樱蛇瞳倏尔一收,接着发出了颤栗的呻吟。
“好香……”少女绷紧了全身,唯有眼眸朦胧氤氲。
她低头埋入茯芍鬓间,兴奋地呢喃,“等等、再等等,现在还不可以……我们马上就到了,乖……”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茯芍堂堂一条顶级大妖,却像个兔子似的时时收敛着气息。
原来不是胆怯,而是这样隐秘的原因……
只是溢出的一丝残香都如此摄魂勾魄,丹樱不敢想象,茯芍肆无忌惮开放气息后会是何等模样。
她沉醉于香中,在这样诱人的气息下,那一千五百年的爱恋如灰烬般,弹指间烟消云散。
茯芍的体型稍逊于蛇王,可她的气息百倍、千倍胜于陌奚。
就连她身上的蛇鳞都是如此美丽,宛如黄金与玉的结合,优雅名贵。
与之相比,陌奚的鳞片一下子相形见绌、黯然无光。
蛇王的确富有魅力,但他的魅力一一拆解之后,总可以找到代替品。
茯芍不同,无论是金玉一样的鳞片,还是极致甜美的气味,都再没有蛇可以代替。
她是独一无二的珍奇,是寥若晨星的天宝。
丹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气味甜美的雌蛇向来碍眼,但茯芍身上的气味已远远超过了“甜美”的限度,美好得让她生不出半点的恶意。
在这绝妙的香气中,丹樱已顾不上是否会触怒蛇王,她只知道——她想要茯芍。
琉璃浮舟飞过外墙,径直在丹樱的院子停下。
院中的奴仆刚刚出来迎接,就见浑身是血的主人从舟中飞出,一晃眼没了踪影。
丹樱急促地将茯芍抱入自己的地下密室,这是她闭关、疗伤时的住处,说是密室,可面积却囊括了整个地上院落,寝室、书房、水池、花园一样不少。
所有丹樱收集到的稀世珍宝都藏于此间。
今天之后,茯芍将成为这里最顶级的珍奇,无有宝物可与她相较。
茯芍还在愤怒,同时又有些忐忑。
正常情况下,她会被丹樱杀死,但因为黄玉气息的缘故,茯芍也摸不准丹樱要做些什么。
事实上,茯芍都不清楚自己的气息到底会对其他蛇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她是离群索居,不通世事,但再怎么想,因为气味好闻就被同性喜欢也太荒诞了。
她们都是雌性,丹樱也没法和她交尾。
不杀她,也不交尾,她带她回来还能做什么?
她不会是想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吧……若真如此,她宁死也要拉她一起走。
茯芍的愤怒持续到进入地下。
重重阵法掩映下,密室的门徐徐打开,一张长一丈、宽八尺的二品灵玉榻赫然出现在了茯芍眼前。
整座玉榻通体无暇,呈粉紫相交的春色,表面火彩粼粼,旁边的地上还散落了几块三品、四品的灵玉块。
丹樱抱着满身血污的她,放去了那张二品灵玉榻上。
躺在极品玉榻上,感受着玉的冰凉,茯芍一下子不愤怒了。
她想,毕竟是同类,自己也没怎么受伤,反而是丹樱的伤势更严重。
密室的门在丹樱身后合上,她放下茯芍,下一刻便捧着她的脸颊,再度把蛇信伸入她的口中,迷恋地汲取她口中唾液。
她难耐地轻晃腰肢,压抑着兴奋,贴着她的唇吐气,“没有外人了,你不必敛息,释放出来吧……”
茯芍扭头,冷淡道,“放开我。”
她长得和多数女妖不同,冷下脸时,倒有些女修士的模样。
“我也不想一直绑着你。”丹樱遗憾道,“可我没有信心掌控你。”
茯芍说:“把这张玉榻给我,我就和你好。”
丹樱眨了眨眼,她还以为茯芍恨不得杀了她,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谈判的想法。
顺着她的话语,丹樱看向了身下的春色灵玉榻。
她记得,这是她某一年的诞辰礼物。
她因迷恋陌奚,所以处处都向他靠拢。
陌奚有一张一品灵玉榻,她便也要一张。
那样大的一品灵玉天下无双,丹樱再这么找也只能找到这种等级的灵玉。
她喜欢独一无二且珍贵的东西,这张玉榻可以算是整个地下最昂贵的藏品,她也因此没有吸收掉它。
“你喜欢灵玉?”没有谁会不喜欢灵玉,但茯芍眼中爆发出的灼热还是让丹樱感到了惊讶。
她在茯芍期待的视线中,甜甜地笑了起来,流露出戏谑,“真可惜,这里的灵玉都有我的烙印,你就算拿了,也吸收不了里面的灵气。”
这一块灵玉可以提供两百年左右的修为,她的蛇毒已对茯芍无效,如果茯芍的实力再往上涨,那她根本就不可能控制住茯芍。
丹樱以为那张脸上会出现失落或愤恨,可茯芍却震惊道,“吸收?不,太暴殄天物了!我不吸收,我只是想带走它而已。”
“你走不了。”这样的保证听得丹樱发笑,她的笑和陌奚不同,像是振翅起飞的黄鹂,清脆灵动,又如花露似的带着一点甘甜。
“不过,若你留下,这里所有的东西,不论古玩字画还是灵玉瓷器都随你赏玩。”
茯芍拒绝,“不行,我要出去。放了我,否则姐姐不会放过你。”
“姐姐?”丹樱顿了下,眸中升起浓厚的兴趣,“你还有姐姐?和你一样香么?”
“不是亲姐姐,是陌奚。”茯芍提醒她,“那天晚上你见过他。”
“你管他叫姐姐?”丹樱皱了皱眉,接着又露出笑靥。
她俯身,贴近了茯芍,蛇信擦过她的耳尖,“我不在乎你从前和谁在一起。”
“现在开始,你不必再想他,若你想要,那么今后我就是你的姐姐。”
“凭什么。”茯芍不服气,“你有那么多灵玉,你是靠吸收灵玉才突破的瓶颈,说不定比我还小。”
听了这话,丹樱面上流露出讶色,“莫非你没有吸收过灵玉?”
茯芍摇头,“我前几日才刚刚测了玉缘。”她心虚地隐瞒了陌奚渡给她两百年修为的事情。
没有吸收过灵玉、纯靠自己修炼成三千年的大妖,比一品灵玉还要罕见。
“那么,妖丹呢?”若没有吸收过灵玉,总吞噬过别妖的内丹。
茯芍还是摇头。
丹樱倒吸了口凉气,竟是全凭吸收天地精华堆积出的修为,难怪气息如此纯粹。
自己三千年的修为里,有四百年是借住灵玉,另有四百年来自吞噬其他妖族的内丹。
叫姐姐确实不合适,如茯芍所说,自己比她小上很多。
幸好,幸好她是在她吸收外力之前遇到的她。
一旦茯芍开始吸收灵玉和妖丹,便可在短短半月之内逼近四千年修为,那时她根本无法掌控住茯芍。
见她眸中的神色明明灭灭,茯芍终于是畅快了。
“看来你真的比我小呢,小丫头。”
她刻薄地咬重了后三个字,气息喷洒在丹樱耳垂,那里顿时泛起粉意,丹樱肩膀一颤,差点软了身形。
她咬唇,享受着香气的余韵,继而痴痴地笑了起来,笑中带着浓郁的血腥。
“没关系,我不在乎姐姐妹妹,我只要你留在这里。”
说罢,她起身,离开了主卧,去了耳房处理自己体内的伤情。
丹樱游动的背影施然轻慢,这份优雅是为了掩盖糟糕的状态。
茯芍清楚自己绞断了她几根肋骨,也确定自己把其中一根戳进了她肺中。
普通小妖此时早已毙命,丹樱却还能面不改色地和她说笑。
真是顽强的生命力,和韶山的野兽有着天壤之别。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遇到大妖,下手得再重些才行。
以后……她还有以后吗。
茯芍忧郁地躺在床上,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
她嘴上威胁丹樱说陌奚会来救她,可并不确定陌奚是否真的会来。
他并不像在韶山说的那样,很需要一个同族。自己对陌奚似乎没什么利用价值,只是个乡下来的麻烦亲戚。
即便她有那么一点点用处,但这点用处能和丹樱相比么?
姐姐是商人,丹家是淮溢最大的家族,还是蛇王的元老肱骨。
茯芍越想,越觉得自己毫无价值可言。
难道她要一辈子关在地下,和这些灵玉相伴了么……
倒也是件美事。
不!
她才刚从韶山出来,还没有看够外面的世界,就算是灵玉也不能关她一辈子!
何况关她的是条比她年幼的小丫头,长者的尊严不允许茯芍向丹樱低头。
她非得出去不可。
“别白费力气了。”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声娇呵响在茯芍耳边,轻轻柔柔,带着甜笑花香。
丹樱换了身裙子,身上已无半点污迹。
她去掉了华丽精致的发饰,打着卷的长发在背后铺开,像是仲春时节堆落成潭的桃花。
茯芍别过头,不想看她。
丹樱丝毫不在乎她的冷淡,兀自坐在玉榻的一侧,粉晶似的长尾流淌在地。
她一手撑着榻沿,一手抚过茯芍的侧脸,要她看向自己。
“你的好姐姐几日前就去了玖偣,她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足够我清理善后。”丹樱眨了眨眼,带着狡黠的恶意,“你猜猜,她那样忙,回来找不到你,真的会一直找下去么?一年?两年?十年——那条毒蛇的耐心会有多少呢?”
茯芍一愣,这才想起陌奚好像的确和她说过要外出几日。
她当时沉浸在灵玉当中,随口应了,没有放在心上,连他几时走的都不记得了。
即便陌奚没有外出,那又如何,茯芍并不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雌蛇报以希望。
陌奚已经对她仁至义尽,给了她两百年修为、带她离开了韶山,还送了她一箱子的灵玉,救命之恩已然了结,他一点儿也不欠她。
“你真要把我困在这里?”茯芍皱眉。
丹樱笑:“是又怎样。”
她的手往旁边探去,撩起一缕茯芍的发丝,送到口中细细品尝。
香气很淡,她怎么还不肯释放自己的气息呢……
醉人的馨香中,传来冷硬的一声:“那我只好自爆内丹了。”
丹樱从香气中抬眸,甜美晶莹的红眸里浮现阴翳。
“你威胁我?”
茯芍学着她的语气,“是又怎样。”
“我这样喜欢你,你竟敢威胁我。”她的下巴被冰冷的手指抬起,粉色的指甲陷入皮肉中,丹樱精致的脸上出现了点点愠色,“除了蛇王,我可没有对谁这么耐心过。”
“那难怪蛇王不喜欢你。”茯芍直视着她,冷笑一声,“废话少说,要么放了我,要么你我、还有你在地上的族人都得死在这里。”
这话直戳丹樱痛处,她眉间顿生戾气,掐在茯芍下巴上的指甲猛地用力——却没能破开茯芍的蛇皮。
“我有什么不好!”她低吼起来,“都是雌蛇,你要什么我不能给你!”
这一声怒喝,不知是为了茯芍,而是为了当年被陌奚拒绝的自己。
茯芍才不管她伤不伤心,讥讽道,“姐姐她对我很温柔,你也配和姐姐比?”
“温柔,呵……”丹樱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娇娇地笑了起来,“活了四千年的蛇,也能称作温柔?”
“那是对别的妖。”茯芍反驳,“他对我从来有求必应,更不会伤害我。”
丹樱反驳了一句,“是你先出的杀招,你要我怎么对一个要杀我的妖‘温柔’?”
茯芍气她颠倒黑白,“胡说,是你说要杀我。”
“只是威慑,我又没有真的动手!”
茯芍一愣。
她一直认定是丹樱先要杀她,此时回想一遍,骤然发觉:丹樱第一次出手的那四根毒箭的确称不上杀招。
蛇没有试探,它们依赖突袭,毒蛇更是如此,它们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可无论是后面的本源蛇毒还是数以百计的毒箭,都证明了丹樱第一次出手的确没有用力。
她是无礼在前,但绝非真的要杀她。
茯芍懵了一下,陡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真的冤枉了丹樱。
若丹樱和她同龄便罢了,偏偏她比自己小。按照黄玉的习惯,小蛇更需要悉心照料、耐心容忍。
她才骂过蛇王小心眼,容不下挑衅他的族人,自己就因为小蛇的一点挑衅出了杀招……
茯芍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是误会,那你放了我,我以后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再不然……我可以稍许赔偿,黄金、珠宝或者灵玉随你挑。”
丹樱微讶。
她看着茯芍的气焰骤然萎靡,语气也充满了心虚和歉意。
她在道歉什么?
这条雌蛇、这条珍贵的三千年大妖,该不会因为差点误杀自己而感到抱歉吧?
丹樱愈发惊讶。
她忽而觉得有趣起来,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丹樱俯下身,抵着茯芍的耳骨,甜甜地撒娇,“我不在乎你想不想杀我。但你若真心道歉,那么,留在这里——这是我唯一想要的补偿。”
两卷发丝滑落,像是两片轻柔的桃花落在了茯芍身上。
茯芍不想留下,可她心虚自己差点将丹樱误杀,说话时便没了底气,“不、不行,换个条件。”
柔软的蛇信来回摩擦她的脸颊,实时捕捉着茯芍的情绪状态。
猜测得到印证,丹樱娇笑着,吐出更加甜美的气息,手指抚过茯芍的脸侧、耳根,直至锁骨,所到之处麻酥酥的痒。
茯芍的视线有点涣散了,她可以忍住痛,却从来没感受过这样的爱抚——那雪白的小手饱含着爱意在按揉她的肩颈,令她不由得放松。
“你刚才叫我什么?”丹樱不再冷硬,她说话只吐气音,凉丝丝甜蜜蜜地落在茯芍耳中,暧昧又俏皮,“你叫我,小丫头?”
她说着,又笑了起来,笑声如碎铃,听得人心尖也痒了起来。
“那我叫你姐姐好不好?”粉色的蛇尾游动,悄然攀上了茯芍的身躯。
她缠着她,嗅闻她,冲她撒娇,一字一句像是含着糖块儿似地念:“姐姐……你明明发现了,我有多么喜欢你、想要你。”
茯芍的脸轰得红了。
她立刻驳倒了自己之前的话——蛇王怎么能不喜欢她?怎么能不喜欢她!
对了,蛇王是绝育体质。
可怜的桃花小蛇……
陌生的蛇尾在她身上游动着,触感比陌奚要绵软、要细腻。丹樱的鳞片只有陌奚的一半大,比茯芍的也要小上许多。
那娇小的桃花整片儿覆在了她身上,蛇信擦过她的耳尖,右手插入了她的鬓发。
柔若无骨的手指灵巧如蛇,在茯芍发根下按压抚摸。
棕色的发丝和雪白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茯芍眯眸,她从没有被谁按摩过,舒服得头晕脑胀,几乎融化在了丹樱手下。
“姐姐,你好好想想,真的要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自爆内丹么?”丹樱的表情委屈极了,她撩起她们交汇在一起的长发,“我们的寿命是那么长,我也不可能真关你一辈子。活着,你总有离开的一天。”
指尖微倾,那两股发丝如水落下,交缠成一股。
“在这里,你一样可以修炼、可以享乐,何必急着寻死?”
茯芍觉得,丹樱说得有道理。
她好不容易才出韶山,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
看见她眼中的动摇,丹樱不由得哼笑。
和阴晴不定、苛刻无情的蛇王相比,眼前的雌蛇是何等完美。
不止是外貌上的优越,更是性格上的美好。
这是条心软的蛇,绝不会像陌奚那样,微笑着品尝别人的苦痛,将雌蛇的心意视为草芥、肆意践踏。
丹樱找准了茯芍的弱点和痛点,幽怨地开口,“姐姐对我出手就是杀招,可我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曾真的杀你,只是将你束缚住便了事。”
自然,这是假话,她只是不甘心茯芍就那样痛快地死去而已。
茯芍闻言更加愧疚。
“我只是喜欢姐姐,或是留你一年、两年,至多十年也就罢了。这点儿工夫都不够姐姐闭个关,而我可是差一点就真的死在姐姐手下了。”
她缓缓前移,上身自茯芍鼻尖寸寸擦过。
“这里,从这里,全都断了。姐姐既要赔偿我,那要什么赔偿,还不许我来决定么?”
茯芍无言以对。
“好吧,你说得在理。”她点头,“但一年还是太久了,我顶多留几天,留到姐姐回来为止,你也不能一直这样绑着我。”
丹樱快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她审讯过成千上万条蛇妖,就没有一个像茯芍这样这么容易松口。
她故作担忧:“姐姐这么厉害,万一反悔想杀我可怎么办?”
茯芍想了想,说:“那我发誓,只要你不伤害我,我就不会杀你。”
“不,我不信。”丹樱说,“除非姐姐立下字据。”
茯芍有些意外,没想到丹樱如此天真,还会相信字据。
难道蛇城里的字据真有什么约束力么?
谁来执行,谁有约束顶级大妖的能力?
她心中疑惑,但先前已拒绝了丹樱多次,这一点小事,没理由不答应。
丹樱松开了她的右手,让她书写,嘱咐道,“姐姐要认真写哦,不可敷衍我。”
茯芍本也不是为了骗她,于是引经据典,言之凿凿地写了百来字。
“可以了吧?”
丹樱接过,这才满意。
她弯眸,信守承诺,令黑线从茯芍长尾中窜出,消散在了空中。
茯芍松了口气,扶了扶有点发僵的腰,一抬头,就见丹樱距离自己远了几步,蛇瞳束成一线,在她看过来的瞬间才立刻放松成圆,但依旧紧盯着她不放。
她还是在戒备着她。
茯芍可以理解,如果对方是比自己强大的蛇妖,且对自己有过杀意,那她也会这样戒备。
“我不是两面三刀的蛇。”她向丹樱保证,“说了不杀你就不杀你。”
“我当然相信,否则也不敢给姐姐松绑。”丹樱满口信任,但又观察了片刻,才向茯芍靠近。
她的确是赌了一把。
即便她确信茯芍单纯无知,也不敢完全保证她真的那么纯良。
可惜,她就是那么纯良。
茯芍不理她,先整理自己的衣裳。
丹樱又凑了过来,贴着她的脸,“姐姐,你住哪儿,我叫人给你取衣服来。”
这件裙子在地上滚了几圈,脏得不能看了。
“不用,我储物器里有。”茯芍顿了顿,想起件事来,“我突然不回家,得和家里说一声才行。”
她连忙用刚才的纸笔又写了封信,“你能帮我送去给雪婆么?”
她将地址告知了丹樱,丹樱乖巧应下,“当然可以,姐姐稍等,我现在就去。”
她接过信,往洞口走去,临了欲言又止地回头看向了茯芍。
茯芍意会,挥手道,“我不会背信弃义,你只管放心。”
甜美的蛇姬弯了弯红眸,这才转身离去。
一转头,那脸上笑容尽数收敛,恢复了在外的矜贵倨傲。
“来人。”
立刻有侍从赶来。
丹樱将茯芍写的信和那份字据递出,“临摹字迹,提取气息、指纹和妖力。”
侍从没有说话,恭敬地接过,退去了暗处。
丹樱勾唇,眉梢暗藏冷戾。
她已得到了天下无双的瑰宝,和这件至宝相比,那漠视万物、视她为蝼蚁的蛇王亦不过是条凡蛇而已。
陌奚绝非善类,这点小技巧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很快就会暴露。
她将茯芍抱上浮舟时纵有浓雾做遮掩,她也毕竟是最后一个和茯芍接触的妖。
陌奚回来,总得给出一个说辞。
她的力量还远远不足以和陌奚抗衡,须另想它法拖延……
和陌奚为敌,绝非明智之选,千年以来,和他作对者,唯有身消道殒和生不如死而已。
尽管如此,即便是死,她也绝不肯拱手放弃这样的稀世珍宝。
第三十二章
茯芍是有兄姊的,父亲留下的手札中,记录了他先后养育和母亲所生两个孩子的过程。
母亲的手札里的孩子就更多了,除了为茯芍父亲生下三窝以外,又和别的雄蛇生过五条小蛇。
父母在记录孩子时的笔触总是格外温柔,又带一点无奈,每一天都被精力旺盛的小蛇折腾得心力交瘁。
手札里的是比她大很多的兄姊,但因记录者是茯芍的父母,视角向下,使茯芍不自觉代入父母的想法中去。
她畅想过无数次,如果自己有孩子、有弟妹、有一条小蛇,她会如何养育。
在韶山的幻想,出韶山后实现了。
她有了个妹妹。
和晓音晓琴、雪婆不同,丹樱不会对她战战兢兢,她是茯芍遇到真正意义上的第二个同类,是平等的关系。
“韶山真的一个妖都没有么?”
在丹樱送信回来之后,茯芍也整理好了自己,换上了新衣。
丹樱趴在玉榻上,双手托腮,摇摆着尾巴问茯芍的来历。
茯芍没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于是都答了。
“没有。”她摇头,“除了爷爷,再没有开灵智的妖物。”
丹樱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那芍姐姐是怎么来到蛇城的?”
茯芍便将自己如何捡到陌奚的事情说了,“是姐姐带着我来的这里。”
丹樱眸光微转。
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蛇王并非雌身……
如果结界是茯芍父亲布下的,那重伤的陌奚很可能只是为了规避雄性之间的冲突才临时化作雌性。
想到那晚上看见的妖娆人皮,丹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桃花瓣似的嘴角噙了抹恶意。
错不了,那是陌奚最不屑的皮囊样式,他若真是雌蛇,也绝不可能披着这样一张艳俗的人皮。
看来是蛇宫和玖偣局势未稳,所以来不及向茯芍坦白自己的真身。
从茯芍嘴里套话相当容易,几乎是丹樱问什么她答什么,换作是陌奚,根本不可能陪她聊一句私事。
茯芍耐心地回答完丹樱所有问题,深深理解了父母手札中关于“小蛇的好奇心很强”这一条,但她并不像父母那样感到疲惫。
从来没有谁如此热衷于她的事情,陌奚鲜少提问,可能是因为她当时太激动,自己主动把所有事都说了,使陌奚没有提问的机会;
也可能是因为陌奚很聪明,不消她说便理解了一切。
他只会在关键处问上一句,并不像丹樱这样,事无巨细、密密麻麻地铺天盖地。
被关注的感觉很新奇,也相当好。
在韶山,无论她撞倒几棵树、杀死多少鸟兽,或是彻夜引颈长啸,都不会有任何回应。
悠悠苍天,缕缕浮云来了又去,没有一片云对她好奇、为她驻足半息。
茯芍不讨厌丹樱了,她是第一个对她产生好奇的生灵。
茯芍说完了自己,又问丹樱,“我还不知道你到底多大呢?”
丹樱弯眸,“芍姐姐猜。”
她双臂交叠于身前,趴下来枕着一侧小臂,动作之间全是娇俏可爱。
茯芍扫了眼四周散落的灵玉。
遍地都是一二品的玉石,每一块都可提供百年左右的修为。
丹樱从灵玉中吸取的修为绝不少,她想:“两千?”
丹樱蹙眉,“不对哦。”
“一千五?”
丹樱抿了下唇,“芍姐姐,你猜得那么年轻,我说出真实年龄后多尴尬呀。”
茯芍微讶,“你有这么灵玉呢,难道说,你的玉缘特别低?”
“那倒不是。”丹樱挥手,给出了答案,“我今年两千两百岁了。”
丹樱的年龄比茯芍想象得要大一些,她奇怪道,“这里那么多好玉,你为什么不吸收?”
这些灵玉随意的散落在地,证明丹樱并无惜玉之心,既如此,为何不用来增长功力?
“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好事呀。”丹樱咯咯地笑了起来,“体魄经脉不跟上,一下子吸收太多可是会爆体身亡的。以我两千两百岁的身体而言,多容纳八百年修为已是极限了。”
茯芍恍然,“原来还有这种说法。”
怪不得陌奚花费两个月时间才把修为渡给她,大约也是考量了她的身体情况。
“那也很小啦。”比她小整六百岁呢。
“是呢。”茯芍话音刚落,柔软轻盈的娇躯便扑上了她。
细嫩的双臂勾着茯芍的脖颈,她眼前是丹樱粉色的长发,像是抱住了一抔馨香的桃花。
“和芍姐姐比,我只是条小蛇,芍姐姐要让着我呀。”她埋在茯芍颈间,全然投入她的怀抱。
茯芍环上丹樱的腰,丹蛇比普通的蛇更加纤细,丹樱的腰也比她细上一圈。
于人类而言,这样的腰可称绝美,但茯芍却不由得心生怜惜。
真可怜,两千多岁的大蛇居然这么瘦小。
“好吧。”她应下了,“我不会欺负你的。”
丹樱仰头,直勾勾地盯着她,“丹樱想要芍姐姐的香。”
茯芍犹豫了一下,脖子上的双臂马上收紧了。
“芍姐姐,”蛇姬委屈地催促,“说好了的呀……”
茯芍解释,“我是担心气味散出去后,外面的小蛇受不了。”
“不会的,”知道她没有拒绝的意思后,丹樱立即露出了笑容,“这密室布有多重结界,就算是比你我修为高的妖精也难以察觉,芍姐姐尽管放心。”
不会影响到其他小蛇,茯芍也就没了顾忌。
“那好吧。”
她不再敛息,将自己的气味释放了出来。
禁制刚一解除,茯芍便发现怀中的躯体绷紧了。
丹樱雪白的面颊上浮出醉态的酡红,她搂紧了茯芍,紧紧埋入她肩颈之中,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嗅闻呼吸。
“香…好香,芍姐姐,你好香……”
茯芍看不见丹樱的脸,只能感受到她在不停抽搐颤抖,粉色的蛇尾胡乱甩动了几下后,再也忍耐不住绞上了茯芍。
丹樱的蛇体很纤细,也很脆弱,即便用尽全力也并不会对茯芍造成伤害。
她任由丹樱缠住自己,像是一株粉色的菟丝子攀附着她。
这是和陌奚势均力敌的交缠截然不同的感受,她被依赖着、被仰仗着,是绝对的主体。
茯芍喜欢这样的感觉。
冰冷的蛇信急促地在茯芍颈间脸侧轻点,丹樱如一尾干渴的鱼,焦灼地从茯芍身上索取清水。
她的蛇信探入茯芍耳洞,越是深入,美妙的气味便越是醇厚。
粉晶的长尾越绞越紧,恨不得勒入茯芍的血肉当中,与她融为一体。
“芍姐姐、芍姐姐……”混乱仓促的喘息自丹樱口中发出,随着她的蛇信一并钻入茯芍的耳洞,“再多给我一些……”
她催促着、撒娇着,搂着茯芍脖颈的手向下,攀住了她的腰背。
茯芍扣住丹樱的下巴,让她转头。
四目相对,她看见了一张意乱情迷的脸,再不复平日的倨傲。
拇指掰开水润的樱唇,茯芍自蛇丹上剥了一丝本源妖气下来,渡进了丹樱口中。
霎时间,丹樱喉中溢出了一丝尖锐的啸。
这一声低鸣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在香气所催发的灭顶之感中,丹樱倏地瘫软下来,尾巴也渐渐松落,绵软可怜地倚着茯芍,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口喘息。
茯芍迟疑道,“要不我还是敛息…”话未说完,她的手腕就被丹樱一把抓住。
她顶着那双水澹澹的红眼,乞求她,“别,不要……”
茯芍用蛇信碰了碰她光洁的额,“可不收回去,你连路都走不了了。”
她的目光指向丹樱瘫软的蛇尾,丹樱抓着她的手腕不放,低头含住了茯芍的指尖。
“没关系,”她含糊地流下蛇涎,“我不需要走路。”
那丝晶莹顺着茯芍的手指流下。
她仰额,迷蒙地半磕着眼,蛇信柔顺地缠绕茯芍指尖,将那道晶莹的水色均匀铺开。
“芍姐姐,给我你的血,好不好……”
茯芍愣神地看着抱着自己手的丹樱,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精致的蛇姬冲她露出甜美的笑,似感激涕零。
指尖一麻,丹樱低下头,无辜地含着茯芍的手指,獠牙刺破了她的指尖,眯着眼恍惚地吸吮。
她像是个乖乖喝奶的琉璃娃娃,无处不精致,无处不讨喜。
茯芍又想起了那个问题。
蛇王怎么能拒绝她,怎么能拒绝这样可爱的小蛇?
哪怕同为雌性,她都无法拒绝丹樱。
她控制着伤口不愈合,任由丹樱吸吮自己的手指。
目光朝下,茯芍望向了丹樱的蛇尾。
丹樱鳞片介于茯芍和陌奚之间,有薄薄的厚度,色泽形状如同粉晶,丝毫不逊于灵玉榻的春色。
四周珠宝灵玉散乱,丹樱的华尾横躺其中,成了宝器间的一湾桃花溪。
茯芍尾尖一动,将绵软成水的粉尾卷进了怀里。
漂亮的尾巴、漂亮的蛇姬,她喜欢,她想要。
茯芍扭头,手指上的伤口终于愈合,丹樱正意犹未尽地舔唇。
茯芍俯身上前,将她压在了身下。
在丹樱迷离的目光里,她再度掰开丹樱的嘴,往里灌入自己的气息。
那双宝石眼陡然睁大,丹樱蜷着尾巴发出几声绷弦般的呜咽。
过于激烈的香气逼得丹樱止不住地痉挛发抖,陷入癫狂之中的身体开启了防御模式,两侧獠牙由此分泌出毒素。
茯芍愣了下,她只是想要丹樱、想要用香气令她沉沦,不想竟然还有意外之喜。
她立刻伸手将丹樱的嘴巴撑开,蛇信触上了她的獠牙。
这蛇毒并不像陌奚那样厉害,会令她头晕眼花,且味道清甜爽口,是美味的蜜桃香。
“唔…芍姐姐……”茯芍的手指顶在丹樱口中,她合不上嘴巴,颌骨发酸,发出微弱地抗议。
丹樱的力气比茯芍小了太多,何况陷在那诡异的香气中,她全身骨头酥软打颤,只能任由茯芍摆布。
“还有吗?”茯芍抬头,舔掉了她留下的泪,品尝之后发现眼泪并不含有自己喜欢的味道,便不再多尝,“你还能分泌毒液吗?”
丹樱困顿地望着她,意识已然模糊,失神地重复她的话语:“毒?”
“对,毒液。”茯芍回头,蛇信碰了碰她的獠牙,兴奋道,“我们交换。”
陌奚不在,她可以一次性吃个够!
重重结界隔绝的地下密室里,丹樱陷在甜蜜的香气中,被迫分泌着蛇毒。
直到她的毒腺肿胀、獠牙酸涩,茯芍才勉强放过她。
丹樱红着眼要泡水,茯芍抱着她去了后院,看见了一块嵌在花园里的水池。
池边围了一圈照明的夜明珠,并不黑暗。
茯芍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清楚地看见了池子里的情形。
池水是猩红色的。
池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甜,不是血,像是仿照血调配出来的气味。
茯芍顿足在这片血池前,察觉到她的疑惑,丹樱抚上了茯芍的胸口,纤指柔若无骨。
“姐姐勿疑,”她说,“只是一点染料和香薰而已。”
茯芍这才入水。
进入水池,丹樱依旧搂着茯芍,无力地攀附在她身上。
她有些忌惮茯芍的气息了,那香气过于激烈,丹樱自负精通各类奇毒也有些吃不消。
可她舍不得,被刺激得手指发抖也舍不得离开,疲倦地依偎在茯芍怀里。
察觉到茯芍的目光又看向了自己的嘴巴,丹樱恹恹道,“芍姐姐,放过我吧……”
被看穿心思,茯芍心虚地别过眼去。
过了会儿,她又忍耐不住好奇,问:“为什么有的蛇毒是甜的,有的是苦的?”
“毒性不同,成效也不同。”丹樱绵绵开口,提不起太多力气,“丹毒是特别的,只有我们一族的蛇毒才这么甜。”
她的语气带着点引诱,软软媚媚,“芍姐姐喜欢,等我恢复了,日日产给你喝。”
“我也不是很急。”茯芍想到了件事,“对了,你还有个弟弟,是么?”
丹樱一顿,蹙眉娇嗔,“芍姐姐有我还不够吗?”
“我只是问问而已。”
“没什么可问的。”丹樱撇了撇嘴,流出厌恶,“那就是个劣等种,除了血什么也不喜欢,成天弄得脏兮兮的,看着就讨厌,芍姐姐可千万别去找他。”
茯芍看着身下荡漾的血色池水,觉得丹樱并没有资格嫌弃自己弟弟的爱好。
她还是对丹尹有所好奇。
“蛇王很信任他么?”
能成为监察组的监察长,丹尹必是蛇王的心腹。
听了这话,丹樱完全确定了茯芍不知道陌奚的身份。
她点头,哼笑道,“一丘之貉,当然信任了。”
茯芍惊讶她的用词:“你不是喜欢蛇王的么?”
“那是从前。”丹樱抬手吻上茯芍耳垂,甜腻地笑道,“现在,人家只想芍姐姐。”
茯芍摆手,“我不能让你产卵。”
“那又如何。”丹樱不甚在意。
不仅丹樱不在乎,世上的蛇都不在乎,他们产卵、繁衍,一是顺应本能,二是为了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
丹樱早已不会被发青期支配,作为既定的下任家主,她也不须用自己的身体来发展势力。
少女抬起手,雪白的肌肤上滑落缕缕血水,爱恋地抚上茯芍的脸。
“我不需要后代,我只要芍姐姐。”
茯芍震惊地看着她。
虽然暂不明白自己的存在和丹樱养育后代之间有什么冲突,但她还是十分动容。
“别这样,”她轻声劝阻道,“你喜欢我,只是受了气息的影响。”
“是呀。”丹樱承认不讳,“我从来没有闻过这样好闻的香味。”
“芍姐姐…芍姐姐……”她低吟着,手指向下,将濡湿的血水涂抹在茯芍身上,直至拉住她的手,引到自己眼角处。
“揉一揉,”她呢喃着,双眸痴迷地望着她,“揉一揉我的毒腺,我会为芍姐姐分泌更多、更甜美的蛇毒。”
茯芍一顿。
她陡然想起有那么两次,自己无意间擦过陌奚的眼角后,陌奚的身体出现了短暂的僵硬。
原来眼角是毒蛇的毒腺所在。
她立即双手捧住丹樱的面颊,指腹画着圈揉压着她的眼尾。
不消片刻,那薄薄的雪肤之下渗出一层薄红,熟悉的桃香泄露了出来。
茯芍蛇瞳微束,在丹樱细密的低喘间捏住了她的獠牙。
“芍姐姐……”
那条粉黑相间的蛇尾崩溃地搅动了起来,将满池猩红搅得浑浊破碎。
……
玖偣·行宫
“王。”
昏暗的大殿中,礼官跪地呈报,“一切准备停当,请王登台血祭。”
他跪拜之向,是层叠的纱幔。
大殿寂静无声,唯有纱幔后传来些许异响。
那是蛇类游动的摩擦声,冰冷、黏腻,又漫长。
纱幔微动,礼官将头埋得更低,蛇腹摩擦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最终经过了他的身旁。
礼官的呼吸屏住了,每一寸蛇鳞摩擦地面的声音都能让他渗出一点冷汗。
他祈求着这条巨尾快点从自己身边过去,可事不遂心愿,那鳞尾非但不走,反而停了下来。
“抬头。”
有声音响起,宛如玉石相碰,铮铮动听。
礼官颤巍巍地抬起头,对上蛇王如沐春风的笑。
“别害怕。”俊美妖冶的脸匿在昏暗的夜色中,蛇王温声开口,“我从未罚过你,何必如此惶恐。”
温柔的嗓音令礼官更加惊恐,他掩盖不住身体的颤抖,猛地磕头,“不、不敢。”
隐约间,伏地的礼官听见了一声叹息。
蛇尾最终从他身边游走了。
陌奚想,果然如此,除了茯芍,世间再没有谁会用饱含欣悦的目光注视他、热烈得盛满欢喜。
四天了,她也差不多要从那些灵玉中回神了。
大殿之外,冷然的皓月悬于空中。
远处,是一方白玉祭台,台下数万妖卒,台上束缚着玖偣国旧王一族。
“吾王永寿——!”
当陌奚显露身形,台下数万妖卒齐身下跪,手握戈戟,口中高呼:“吾王永寿!”
声海浩荡,陌奚自倥偬戎马间徐徐游过。
他走上了祭台,一旁的淮溢礼官呈上礼器,陌奚抬手取下祭祀用的骨刀。
冷月睥睨下,刀面折出凶光。
他游行上前,靠近了被绑在柱上的玖偣旧王,旧王身旁是王后、王子王孙和一众玖偣王眷。
所有玖偣旧王族,无一例外,各个面如死灰,寒颤发抖。
落刀之际,陌奚倏尔想到了什么,偏斜了身子,瞥向紧挨着旧王的王后。
王后瑟瑟发抖地回望他。
陌奚弯下腰,如瀑的墨色长发自身侧滑落。
“王后。”他轻声念着,靠近了对方,“你爱你的王么?”
王后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有恐惧,有错愕,又有两分看见活命希望的亮光。
“不!”她立刻嘶喊了出来,“我不爱他!久仰蛇王威名,我爱您、爱您啊王上!”
一旁的旧王惊怒眦目,万没有想到相伴两千年余年的结发伴侣会就此背叛他。
他怒不可遏,咬碎了牙咒骂:“贱妇!”
陌奚勾唇,翠色的瞳孔里流露点点愉悦。
他用骨刀挑起王后的下巴,“我要知道你到底有多爱我。”
王后立刻仰面,眨巴着一双媚眼,爱恋成狂地望向陌奚,柔情似水地呢喃,“大王……”
陌奚盯着王后的双眼,他看了好一会儿,终是遗憾地摇头。
不对,这是比丹樱还要劣质的眼神,只有扭曲的贪欲,廉价无用。
他复又看向其他女眷,眸色温柔,饱含鼓励。
顷刻间,娇声软语响遍了祭台,每一句都缠绵深情。
“大王,我爱您!”“王上,我也爱您!”“我爱您,我做梦都想得到您的垂怜!”
陌奚抬手。
“嘘——”他叹道,“罢了。”
他早该明白的,绝世无双、独一无二的,才配叫做珍宝。
骨刀落下,王后的头滚落至陌奚脚边。
鲜血霎时间在洁白的玉石上迸溅开来,祭台下传来兵卒的欢呼。
陌奚移步,将刀对准了一旁的玖偣旧王。
刀锋贴在了旧王的颈侧,突然间,一只蓝翅蝴蝶飞上了祭台。
陌奚回眸,越过一众兵卒,见夜色中,那只泛着幽蓝荧光的蝴蝶朝自己翩翩飞来。
蝴蝶落于陌奚肩侧,化为一阵齑粉,将携带的消息传给了陌奚——
「茯小姐独自离开了蛇城,不知所踪」
嗤——
骨刀偏斜,本该横断脖颈的刀刃斜挑向上。
玖偣王小半个脸还连在脖子上,截面露出红白的脑花,另外一半则骤然滚落,和王后的头碰在了一起。
两颗头颅睁着三只眼睛,溅了陌奚一身殷红血腥。
第三十三章
“主人。”
雪婆自送出那只信蝶后便自觉跪在院口,四肢着地请罪。
陌奚从玉辇中游下,他伫立在雪婆身前,没有半字责怪,然投下的阴影便足以令老蛇汗如雨下。
她低着头,颤巍巍地呈上一封信。
“是、是小姐派妖送来的。”
陌奚接过。
他扫了眼里面的内容,字迹和茯芍房中挂的字没有差别,写信时残留的妖气也是茯芍的气息,再没有其他异味。
信中写明了她为一块灵玉和丹樱大打出手,因不敌丹樱、被她算计,受了重伤,暂且离开蛇城,去外疗伤了。
笔触很仓促,的确是匆忙之间赶写的,符合信中的情境。
这是封无懈可击的辞信。
陌奚捏着信纸,缓缓瞌眸。
刹那间,蛇王的神识笼罩了整个蛇城,如飓风一般卷所有沟渠缝隙。
毫无遮掩的磅礴识海令全城妖族窒息了起来。
识海所过,万民跪地,惶恐臣服。
陌奚没有看见茯芍,她或许的确不在城里了。
他找到信中所提的那名妖,传话于她——
「丹樱,来见我」
言毕,陌奚收敛神识,转身回辇,朝蛇宫而去。
丹宅之中,丹樱如其他城民一般,恭敬地跪伏着。
她听见了那声传唤,换作从前,自己必会欣喜若狂,可这一次她心中再无半点波澜。
目光下移,她望向了自己蛇尾下的地面。
那里藏着她最美丽的珍宝。
“梳妆。”
待蛇王的神识收敛,丹樱便也起身,走向镜前。
她要维持从前的模样,不能让蛇王发觉任何异样。
……
丹樱并没有整日和茯芍待在一起,茯芍身上的香气太盛,她需要提前把身上的气味散掉。
陌奚回来的速度比她预计地快了许多,丹樱眉宇间有些阴郁,握扇的手也不由得收紧。
别的都好说,只怕身上留下了她自己嗅不到的残香。
浮舟落下,丹樱又一次回到了这座熟悉的蛇宫。
空气中是冰冷的死气,宫中进进出出妖仆无数,却没有半点声息。每一个留在蛇宫里的妖都像是死尸,面无表情,麻木无绪。
低等的妖只是工具,工具不该吵闹,只有具备强大实力的妖才有资格说话、有资格笑闹。
丹樱用合拢的折扇轻掩口鼻,有了外面的蛇做对比,茯芍身上的香气更加充满吸引力。
她从来没有闻到过任何一种香可与之媲美,不似花果、不似蜜液,而是一种难以言述的勃勃生机。
那是“活”的香气。
见过了那样的美好后,丹樱愈发不舍得放弃。
宫中侍从们恭敬地引她入内,不敢有丝毫怠慢。
丹樱虽遭蛇王厌弃、被赶出了蛇宫,可她背后还有丹族。
丹尹留在宫里,丹樱便是既定的下任家主。
脱去副刑司的身份,她本身的实力、她的性格以及手中的丹族依旧令绝大多数妖族感到恐惧。
“王。”
步入奢华冰冷的宫殿,丹樱眼底爆发出惊人的炽热,她跪了下去,并不低头,红眸直勾勾地盯着纱幔后的蛇影,满目皆是痴迷。
温凉的声音自帷幔后传来,“丹樱,过得还好么。”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丹樱提裙,急促地朝前膝行,“□□樱想回到您的身边。”
帷幔后传来低低的笑。
笑声之后,却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我听说,你和一条雌蛇打了一架。”
丹樱皱眉,目露嫌弃,却又带着一点惊疑。
“是……那条不知来历的野蛇,觊觎我的灵玉。”
“你伤了她?”
“自然。”丹樱仰头,露出一点讨好的笑,“丹樱是王一手调教出来的刀,绝不会败在一条野蛇手里。”
“很好。”这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更加轻柔了些,“那么,她现在在哪儿?”
丹樱摇头,羞耻地咬了咬下唇。
“丹樱无能,让她跑了。”
陌奚漠然地审视着蛇姬脸上的表情。
丹樱说得不错,她是他调教了千年的利刃,精通拷问、擅长各类刑术。
如果茯芍真的落在了丹樱手里,这一天的工夫,足够丹樱套出所有信息,也必然明白了茯芍和自己的关系。
她既然知道茯芍是他的蛇,却还敢知情不报,那只有一个原因——
她被茯芍的气息俘获了。
陌奚轻点扶手,思忖着要不要连接丹樱的识海,搜刮她的记忆。
既然敢来见他,必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搜刮记忆是高级官员们的常例,她在刑司干了千年,不会料不到这一点。
思及此,陌奚道,“不必自责。你,回去吧。”
丹樱暗惊,蛇王居然没有要求她开放识海?
难道他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说辞?
“王……”她心中犹疑,面上却露出了痛苦的痴色,“王,我会找到她的,求您再给丹樱一次机会,让丹樱留在蛇宫吧!”
陌奚没有说话,他抬了手,一股阴冷的煞气登时将丹樱打出了殿外,一路滚下了台阶。
她伏在阶下,呕出一口血来,却顾不上擦拭,双眸含怨地凝望着殿里,久久不肯离去。
“哎呀。”
倏尔,有清朗的笑声传来。
丹樱回眸,余光中扫见一白衣少年朝自己走来。
少年一头粉发编成长长的蝎辫垂在身后,身量纤瘦,雪白的肤色、红宝石般的眼睛和丹樱如出一辙。
他轻快地朝着丹樱走来,身下不是长尾,而是一双人类的腿。
蛇宫之中,只有王能肆意舒尾。
“我说哪里来的香味,”那双人类的脚来到丹樱面前站定,“原来,是我的好姐姐。”
他蹲在丹樱面前,遮住了背后的日光。
那根长长的蝎尾辫垂下,发尾在地上轻晃。
少年抬手,抚上丹樱的面颊,沾染了她嘴角的鲜血。
“姐姐——”
拇指骤然向后擦去,将那道鲜血在丹樱脸上涂抹拉长,轻薄如刃的指甲亦由此划出一道血痕。
少年收手,舔舐着拇指上的血液。
“又去王跟前发青了么。”他将手指上的鲜血卷入口中,咯咯甜笑,“怎么回事啊,明明是蛇,为什么和母猫一样月月都会发青呢。”
丹樱反手甩了他一巴掌。
她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浮尘,厌恶地扫了眼地上的少年。
少年还蹲在地上,脸被她打偏去了一边,精致的面颊上留下了血色的掌印。
等到丹樱整理完衣裙,他才转过头来,仰头笑道,“好过分啊姐姐,颧骨都被你打碎了。”
丹樱捏着折扇,嫌恶地挡住了自己的口鼻。
她转身踏上了浮舟,脸上的那道纤细如发的血痕却迟迟没有愈合,反而渐渐向外腐烂蔓延。
台阶下,少年笑眯眯地目送浮舟离去,他伸出粉白的长信,将指甲里最后一丝蛇血舔尽。
丹樱顺利地回到了丹宅,脸色却愈发凝重。
蛇王反常的反应让她摸不准他的态度。
她料到这八成是试探,他们相处近一千五百年,正如丹樱了解陌奚一样,陌奚更了解她。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她惊疑,等着她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丹樱绝不会掉以轻心。
此时最好的处理办法是三个月内不去见茯芍,三个月后,等陌奚彻底打消疑心,她才能没有顾虑。
城中并不安全,整个蛇城遍布监察组的耳目,但丹樱也不能把茯芍送出城外。
一旦自己出城探望茯芍,途中绝逃不掉陌奚的监视。
此时应该静观其变。
她能等,茯芍却等不了。
地下遍布结界,固然可以关住茯芍,但时间一长,茯芍撞击出口必然会发出异响,一旦吸引了监察组的注意,茯芍的存在就再也瞒不住。
即便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可能瞒天过海,茯芍迟早还是会离开,但真到了这一步,丹樱心中着实不甘。
她不甘心,要眼睁睁地放弃这样好的宝贝,将她拱手与人。
嫉妒如虫蚁啃噬着她,让她烦闷、让她焦躁。
去了外面一趟,呼吸了其他蛇妖身上的腥臭味,丹樱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茯芍身边,用她的气息洗刷掉自己体内体外的浊气。
眼角一抽,一阵灼痛传来。
丹樱路过镜子时往里一瞥,自己半边脸都溃烂了起来。
“嘶——”她目色愈发阴沉,恨恨地撑在镜前。
那条疯狗。
当丹樱在地上祛毒疗伤之时,茯芍正偷偷摸摸地把玩丹樱的藏品。
除了灵玉,丹樱还有很多珍贵的玉石。茯芍像是掉进了米缸的老鼠,彻底乐不思蜀了起来。
反正她已经给雪婆送了信,说明自己要在朋友家暂住几日。
姐姐看起来暂时没有要用到她的地方,那她就好好在这儿玩一阵子。
丹樱的藏品很多,摆放得都很随意,茯芍替她心疼,把所有东西都擦拭了一遍,珍而重之地摆上了架子。
地下密室没有昼夜,美玉环伺之间,茯芍不知不觉忘了时间。
等她把每一块玉石裴翠都爱抚过去后,才意识到丹樱已经很久没有下来了。
丹樱走时告诉她,蛇王召见,她不得不去办些事,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么……
茯芍有点担心。
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茯芍不清楚外面过了几日,或许七八日、或许半个月,总之时间不短了。
茯芍答应了丹樱,保证在她回来之前都耐心等待着。
可万一丹樱已经死了呢?
以丹樱的修为,要她亲自去办的事情绝不简单;
再说蛇王睚眦必报,已经杀了不知多少同族,她可以容忍小蛇的挑衅,蛇王却未必。丹樱触怒过他,他肯定不会给丹樱派什么好差事。
茯芍又等了一日,还是不见丹樱的踪影。
她等不及了,试探着叩了叩门。
无有回应,她便开始撞击。
刚碰撞了一下,密室的门就开启了。
“芍姐姐救我!”
一声惊慌失措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下一刻,轻盈的桃花扑入她怀中。
茯芍一惊,就见丹樱仰头,满脸泪痕地望着她,“他要杀我!”
“谁?”
“是陌奚!”那双雪玉一样的小手紧紧抓着茯芍,像是抓着唯一的浮木。
娇俏的少女哭求道,“他知道我伤了姐姐,现在满城找我索命。”
“那都是误会。”茯芍拍拍她的后背,安抚道,“你别怕,我会和她解释。”
她心中温暖,还以为陌奚不会为了她冲撞丹族,没想到姐姐竟真的如此顾念她。
他真好。
“真的?”丹樱一喜,接着又蹙眉摇头,绝望道,“不,不会的。芍姐姐只能护我一阵子,一旦芍姐姐走了,他还是会对我下手!我和他共事了千年有余,对他再了解不过。”
“芍姐姐、芍姐姐……”她啜泣起来,搂着茯芍的脖颈,哭得梨花带雨,“我好害怕……我死了倒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活了两千年也活够了…但丹族还有那么多小蛇要倚仗我而生存。”
“一旦我倒下,那些心怀不轨的外族就会像蝗虫一样,把我们的小蛇吞噬干净……那些还未出壳的孩子们,都还来不及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就要成为别人的腹中之餐了……”
事关那么多小蛇的生命,尤其还有尚未破壳的蛇崽,茯芍立刻严肃起来。
“你放心,陌奚姐姐不是不讲道理的妖,我一定会拦住她的。”
“真的吗……”丹樱抬眸,剔透的红眸被泪水润泽后,更加通透,也更加惹人怜惜。
“当然。”茯芍保证。
她能活下来,全靠父亲庇佑,如今她长大了,也一定会尽力庇佑其他未破壳的蛇崽。
丹樱破涕为笑。
她投入茯芍怀中,噙着泪,软声道,“多谢芍姐姐。我的性命、孩子们的性命,就都仰仗你了。”
茯芍从来没有被谁这样全心全意地依靠过,她胸口涨热,又见丹樱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忐忑道,“芍姐姐,其实还有一件事……”
“嗯?”
“我……”丹樱贝齿轻咬下唇,惴惴不安地开口,“我因太想和姐姐在一起了,所以撒了一个小谎。”
不等茯芍询问她撒了什么谎,丹樱就又哭了起来,“芍姐姐,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我把这里的灵玉全都送给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茯芍刚要开口,熟悉的蛇息便自远处传来。
轰——
紧闭的门洞受到重创,偌大的地下密室都震颤起来,架子上的玉器瓷器叮当作响。
茯芍大惊,她的美石——丹樱的美石!不!丹樱已经答应了要送给她的美石!
“芍姐姐!”与此同时,她怀中的丹樱面色惨白地颤抖起来,比架子上的骨瓷、琉璃更加脆弱,轻轻一碰就要破碎,惊恐到了极点。
“芍姐姐,他来了……”
茯芍将她往身后藏去,在第二道撞击之下,遍布结界的石洞赫然坼裂崩塌!
石块飞溅,有天光从破口处倾泻下来。
光影之间,优雅如兰的身影缓缓游来。
茯芍抬眸,看见陌奚站在洞口,展眉舒眼,冲她伸手:
“芍儿,我来接你了。”
茯芍吞咽了下唾沫。
陌奚还是那样的温柔,可不知为何,她竟生出了两分怯意。
她仔细回想了一遍前因后果,自己并没有对不起陌奚的地方,没道理要怕他。
“姐姐!”确定自己没做错事,茯芍上前几步,搭上了陌奚的手。
陌奚弯眸,反手和她十指相扣,欲要离去,茯芍却立定不动。
察觉到阻力,陌奚回眸,耐心地询问,“嗯?”
他身上又泄出那隐秘的危险感,但茯芍执意留下,看向了暗室之中孤苦无依的少女。
顺着她的目光,陌奚自然看见了在场的第三者。
他露出浓淡合宜的笑容,偏头询问茯芍:“这位是?”
他当然认识丹樱,问的这句话,是要知道茯芍和她的关系。
茯芍松开了陌奚的手,跑去了丹樱身边。
手上一空,陌奚五指拢捻,指腹上徒留一点残触。
他看着茯芍弃他而去,将丹樱推向前,郑重介绍:“姐姐,这是我、是我们可爱珍贵的新妹妹!”
陌奚眼角微挑,看向丹樱。
那虚伪的毒蛇睁着一双可怜的红眼,紧紧依偎在茯芍身侧,怯弱地看向他,道了一句:“见过姐姐。”
陌奚勾唇,杀意如沸水腾升。
“芍儿,”他再度伸手,声音微凉,不疾不徐,“过来。”
第三十四章
“芍儿,过来。”
陌奚的声音愈发温柔,丹樱却打了个寒颤。
任何一个了解蛇王的妖都会忍不住立刻跪下求饶,一千五百年的习惯烙印在丹樱骨头里,令她本能地想要跪拜。
但丹樱没有动。
就像过去千年那样,不论多少次受尽陌奚蛇毒的折磨、最终又被他捏断心骨心脉,可她依旧爱他。
她从来不惧死亡。
蛇妖的寿命漫长乏味,她需要闪闪发亮的宝物点缀这无穷无尽的黑暗。
从前能够照亮黑暗的至宝是陌奚,如今是茯芍。
和陌奚作对,丹樱做好了死无全尸的准备。
她咬着唇,躲在茯芍身后,无辜又可怜。
茯芍并不知道陌奚已在极怒的边缘,他叫她过去,她便又过去了。
冰凉如玉的手一把攥住了她的皓腕,把她往前拖行了几寸。
陌奚另只手环在她的腰上,将她全然禁锢在自己怀里。
他低下头,笑得没有温度,“芍儿,可还记得回巢?”
茯芍以为他怪她离开太久,而她也的确外出太久了,于是点头,“我本来也打算今天回去的。”
陌奚勾唇,没有说话,揽着她离开。
“芍姐姐!”丹樱忽而出声,茯芍扭头望去,就见密室里的蛇姬巴巴地望着她,“那就说好了,我晚点亲自把灵玉送到你府上。”
想到了刚才匆忙应下的事,茯芍点了点头,“好呀,我等你。”
她来不及问丹樱到底撒了什么小谎,但这么多极品灵玉,什么小谎她都可以原谅。
话刚出口,茯芍腰肢一痛,被陌奚的手臂箍得越紧。
他余光后瞥,扫向丹樱,微微一笑,“你,很好。”
丹樱咬牙,指甲陷入掌心,却没有后退、跪下。
两妖离开了密道,玉辇就停在院中,四周却不见丹族的奴仆。
离开丹宅,回去的路上,茯芍忍不住好奇。
“姐姐,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陌奚将她的散发勾至耳后,“气息。”
“蛇城那么多妖,门才打开了一瞬,姐姐就嗅到了?”茯芍震惊,连忙再度确认自己有没有收敛好气息。
陌奚点头,“芍儿的气息,很特别。”
不止是气息,还有她身上的蛇皮腰带和那支点翠发钗。
这两样东西里都注入了他的神识,只要有一丝风泄露出来,他都能立刻锁定茯芍的方位。
茯芍一早就想问这事了。她凑近了陌奚,盯着他的眼睛,“姐姐,所有蛇都喜欢我的味道,你为什么毫无影响?”
“嗯?谁说我毫无影响?”
“难道不是吗?”即便是此时,那双翠眸里也没有半分浑浊,清明如水,无有杂念。
陌奚摇头,“当然有,否则,我怎么会日夜不休地寻你。”
他说着,叹了口气,“芍儿,为何要骗我?”
“骗?”茯芍不解,“我不是写信回去,说过几天就回来吗?”
她的确回得晚了,但和“骗”有什么关系。
陌奚翻出一封信来,“可是这封?”
茯芍看见信封上的字迹,点了点头。
陌奚将信交给她,茯芍拆开,通读一遍后惊愕不已,“不,这不是我…不对,这的确是我的字。”
她低下头,用蛇信舔了舔信纸,愈加震惊,“上面残留的气息也是我的……我、我什么时候写了这样的信?”
陌奚无奈笑叹,“我就知道会是如此。”
茯芍茫然,“什么意思?”
“芍儿,我同你说过,外面的世界很危险,要时刻跟在我身边。你忘了爷爷临终时同你说过的话了么。”
“哪句?”
“‘要提防人类,也不能对同族太过放心’啊。”陌奚语重心长,余光瞥向远处的丹宅,“这封信,出自丹樱的手笔。”
茯芍微愣。
原来丹樱口中所说的“小谎”是指这个。
陌奚上身微仰,靠着软垫,淡漠道,“她并非表面那样可亲,司掌刑司千年有余,所用手段层出不穷。芍儿,若今日我的修为在她之下、找不到你,又或是我轻易信了这封信,往后你我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不会的,姐姐。”茯芍说,“我不会一辈子被她囚着的,真到那个地步,我就是爆丹也不会让她如意。”
“姐姐,你别把她想得那么坏。”茯芍捧住了陌奚的手,“丹樱她只是受了我气息的影响,就像我看见了好玉,也会不择手段地将其留下。这是情不自禁,蛇之常情。”
陌奚蹙眉,“芍儿……”
“对不起姐姐,给你添了麻烦。”茯芍索性坐到陌奚身侧,牵着他的手,磨蹭他的脸颊,“我保证我和丹樱以后都再也不会给你惹事了,你就原谅我们吧,好不好?”
陌奚脸色淡淡,没有回话。
茯芍锲而不舍地蹭他,拖长了音调,摇晃着陌奚的手,“好姐姐,你最好了,美蛇姐姐,求求你啦。”
她确实有点不高兴丹樱篡改她的书信,但丹樱已经赔过罪了,还把那么珍贵的灵玉都给了她。
这一世的茯芍不具备人类的认知,她并不觉得丹樱做得有什么不妥。
就像当初她想留下陌奚一样,如果陌奚真的打算独自离开韶山,那她也会想方设法地把他强行留下。
只不过因为丹樱冒犯的对象是她,所以茯芍才生出了一点怨念来。
单就行为本身而言,丹樱没有任何错处,茯芍甚至很惊奇她是如何模仿出自己的笔迹和妖气的。
茯芍不懈余力地献媚,陌奚终是叹息。
他揉了揉茯芍的脑袋,妥协,“下不为例。”
茯芍点头如捣蒜,又讨好地去舔陌奚的上颚,“那姐姐答应我,这件事就过去了,不再找丹樱的麻烦,好么?”
陌奚弯眸,“这是她教你的话?”
“不是。”茯芍退开了一些,诚挚道,“只是我觉得,她也不容易。”
“又要照顾一个家族的小蛇,又要忍受外面的非议,最可怜的是,她爱了蛇王一辈子,最后却差点被蛇王所杀。她已经很难了,我们就别再落井下石了。”
陌奚眸色渐冷,唇畔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芍儿,你才和她相处了多久,就这样心疼她?”
“她真的很可爱呀。”茯芍一脸向往道,“如果我有妹妹,一定不会比她更可爱了。蛇王怎么能不喜欢她呢?”
“哦?她都做了什么,让芍儿这样念念不忘?”
“她会按摩。”那酥酥麻麻的感觉历历在目,茯芍舒服得眯起眼来,“她的蛇毒也很甜,鳞片也很细腻,而且还会撒娇,像是一朵精致的小桃花。”
陌奚捏住茯芍的下颚,盯着她的眼,“你吃了她的毒?”
“对呀。”茯芍舔了舔嘴角,“水蜜桃一样。”
陌奚敛眸,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茯芍的下唇,像是在为她擦拭什么脏污。
他料到了茯芍会勾搭其他雄性,可没有料到,连雌蛇也需要提防。
觊觎茯芍的虫子们自然不必多说,他会处置,但对于茯芍,他是否太宽容了一些,以至于稍离开几日,她就肆无忌惮地投入它妖怀抱。
惩罚的念头刚一升起,一双温凉的柔荑便覆上了陌奚眼角。
陌奚一怔,就见茯芍侧身而坐,双手揉着他的眼尾,不怀好意地笑,“姐姐,你的毒腺也在这里么?”
酸胀感顿时直冲天灵,桃花眼眼尾泛出了薄红。
陌奚闭了闭眼,喉结微滚。
他握住茯芍的手,缓慢而绝情地摘下,喑哑地开口,“这也是她教给你的?”
茯芍嗯了一声,偏头去舔陌奚的嘴角,想让他张口,看看自己有没有揉出毒液来。
陌奚抿着唇,别过脸去。
“芍儿。”他叹息般道,“别这样。”
“别这样”这三个字死死扼住了丹樱的脖子,令她在心骨断裂、心脉破碎中痛不欲生了百年有余。
可茯芍并不知情,她只觉得说这话时的姐姐分外妩媚妖娆。
她缠着陌奚,尾巴勾绞着他,双臂揽着他的胸腹,下巴搁在陌奚的肩头,亮晶晶地凝视他泛红的脸颊。
“丹樱的毒虽然好吃,但不像姐姐那样,让我神魂颠倒。”
“姐姐……”她在他耳畔呵气,“给我嘛。”
茯芍不懂禁欲,她喜欢什么就要做什么,非要做到满足为止不可。
陌奚气息加重,他闭上眼,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和本能抗争上,再无暇分神思考如何惩罚这条花心的雌蛇。
视觉陷入黑暗,耳畔的呵气、空中隐秘的香甜便愈发鲜明。
他想起茯芍所说的画面。
这些他不在的日子里,丹樱是如何在密室中爱抚茯芍的身体、又是如何恬不知耻地用蛇毒讨得她的欢心。
那乳臭未干的丹毒如何与他相比?尝过了他的蛇毒,茯芍再也不可能看得上其他毒蛇。
只有他、只有他的毒才能让她念念不忘、魂牵梦萦。
是了,这不是败给本能,是为了惩罚她,为了让她沉溺在自己的毒液中,饱受求而不得的痛苦。
他没有失控,他很清醒,这只是对茯芍惩罚而已。
陌奚霍然睁眸,翠瞳中闪过一丝猩红。
他回首盯向茯芍,在茯芍期待的目光中,涩然道,“真是…喜欢撒娇。”
语毕,修长的手指猛地扣住了茯芍的后脑,将她死死控在掌中。
下唇一麻,獠牙刺破了茯芍的唇瓣,还未来得及感受痛苦,甜蜜的蛇毒便涌入其中,麻痹了感官,带来顶级的快慰。
茯芍瞳孔微缩,很快便软在了陌奚怀里。
翦水秋瞳中再也装不下它影,只余陌奚。
直到獠牙拔出,她依旧双眸涣散,快乐得尾尖抽搐。
玉辇停下,回到了熟悉的院落。
茯芍尚未回神,无骨地依靠着陌奚,沉浸在余韵当中,懒洋洋地磨蹭陌奚的胸口,“姐姐,抱。”
陌奚勾唇,因丹樱而起的怒意稍稍散去。
也罢,起码她还分得清主次,知道哪里才是她真正的巢。
茯芍又回到了她的院子。
院中的气息改变了,她被陌奚放到床上时,张口询问:“晓音晓琴呢?她们是谁?”
茯芍口中的“她们”指的是两道陌生的气息。
陌奚将她放下,双手撑着她身侧的玉榻,将她拢在身下。
“晓音晓琴修为太浅,不方便照顾你。她们是我新找来的大妖。”
“大妖?”茯芍一愣,“她们……很贵吧?”
她还记得所有大妖都是贵族,贵族也可以当奴婢使唤么?
“是,很贵。所以芍儿不可以再单独离开了,你一天不使唤她们,我就要白出一天的钱。”
“姐姐,我也用不着奴仆。”茯芍说,“你把她们辞了吧,我以前也没有使唤丫头,不也这么过来了么。”
她自己都还要变成人脚才能上街呢,哪里配使唤贵族。
“芍儿,”陌奚弯眸,翠瞳里噙着笑,“经过这一回,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誉可言了。”
茯芍理亏。
“我是一时大意,”她小声狡辩,“我都已经绞断丹樱的肋骨了,她又扔出了张奇怪的符咒来,然后我才……”
她说不下去了,丧气道,“好吧,是我不小心。”
“乖。”冰冷的手压在了她的头上,带着同样冰凉的笑意,“安分些,别再让我担心。”
“那我要做什么呢?”茯芍在他的手掌下抬头,“我好不容易出韶山了,不想再待在房里独自修炼,那太闷了。”
“谁说是独自,”陌奚坐在了她身旁,覆上了茯芍的手背,“芍儿还有我。”
“姐姐不出去了么?”
“嗯,暂时告一段落。”
茯芍把尾巴收上了床榻,询问道,“我还不知道姐姐这段时间去做了什么呢。”
“没什么,都是些无聊的工作。”
“说说嘛。”茯芍期待道,“对姐姐来说是无聊,对我来说全都是新鲜事。”
陌奚眸光微移,“倒也不错。好吧,我捡有趣的部分给芍儿讲讲。”
茯芍连连点头,“嗯嗯。”
太阳西落,世间陷入黑暗。
死寂了数日的别苑终于又升起了憧憧灯火。
透光的窗纸照应出房内交缠的蛇影,巨影诡魅,惊人骇目,时不时又有悦耳的说笑传出。
“真的?那王后真的马上就说她爱蛇王了?”
“我听说狐狸对伴侣无比忠诚,原来不过如此。”
“好姐姐,下次再有祭祀,你也带我去看吧……”
那声音清灵动听,像是一股泉水注入了枯山,慢慢将这座死气沉沉的宅院滋养得活了过来。
第三十五章
这一世的茯芍没有受过人类的调教,听到血祭内容时,并不会像个人类似的发出指责。
狐狸是大蛇的食物,她对处理食物的方法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在“淮溢士卒分食狐血狐肉”那一段里听得饿了起来。
算算时间,从陌奚第一次带给她灵玉起,她就再没有吃过东西,足有小半月长了。
这也是上一世的茯芍不会做出的举动。
修士讲究六根清净,热衷辟谷,上一世的茯芍自入琮泷门后就没有进过食。
妖族不屑这样的清高,陌奚亦不列外。
那时出于求偶的礼仪,他也曾为茯芍献上过猎物,却被茯芍一脸为难地拒绝了。
她拒绝他的心意,为了投入人类的怀抱。
而今,当她抱着他的胳膊,舔着嘴巴问蛇城有没有卖狐狸肉时,陌奚不由得愉悦起来。
再不必为了茯芍去忍受人类的道德观,使他心情稍霁,即刻吩咐雪婆去给茯芍买鲜活的狐崽。
“慢一点。”
在茯芍咬断狐崽脖子的时候,陌奚挽起一方白帕,替她擦拭流下的鲜血。
他教会了茯芍如何用人类的方式进食,看着她用人的牙舌品尝血肉。
邪妖化为人形,绝大多是因为从众,但陌奚不同。
他化出最完美的人皮,掌握人类推崇的文化、礼仪,再将其用血污覆盖,把他们的文明一一辱没。
人类崇尚辟谷,他就用人类的口舌咀嚼腥臭的血肉;
人类崇尚礼教,他就用温文尔雅的举止虐杀掳夺。
他是人类最口诛笔伐的那一类妖,是蛊惑人心、霍乱世间、颠覆纲常的邪祟之首。
如今,他把自己的喜好传给茯芍,看着那明眸善睐的仙蛇满口荤腥,染上污浊。
茯芍随口吃掉了五六只小狐狸,进食之后正要为自己施清洁术,柔软的素帕便已覆上了她的嘴角。
这同样是人类的清洁方式,是礼教开化的证明,如今用来擦拭茹毛饮血后的痕迹。
陌奚眯眸,满足地微笑。
茯芍不反对,但她觉得很麻烦。手帕擦拭哪有清洁术来得便利。
可感受着脸上温柔的力度,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乖乖仰着脸让他动作。
察觉到她的配合,陌奚眸中的笑意越浓,夸赞:“好乖。”
茯芍觉得他在把自己当作小宝宝对待。
姐姐真擅长照顾小蛇。
茯芍等他擦完自己的脸,又被他牵着手,一根一根地擦拭手指。
那方白帕已被染红一半,在陌奚低头清理的时候,茯芍瞥见窗外已近天明。
她嘀咕,“不知道丹樱什么时候来。”
陌奚抬眸,看向了她。
“她说了要亲自把灵玉送过来的。”茯芍以为陌奚忘记了,提醒他道,“姐姐,需要和雪婆说一声吗?”
方才升起的那点愉悦顿时消散了。
陌奚很清楚,别的蛇妖绝不会像自己这样克制,尤其是丹樱。
千年来,无论他如何管教她、训练她,她始终没有痛感似的,用那黏腻且充满低俗欲望的眼神盯着他。
那是条沟壑难填、欲望缠身的劣等蛇妖,在嗅到茯芍的气息后,可想而知,会做出何等卑俗的行径。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丹樱做了什么呢。
她会扒在茯芍身上,像条肉虫一样,毫无节制地扭腰摆尾,在茯芍身上发泄低贱的瘾欲,痴癫地流出黏稠蛇毒。
陌奚有点想叹气了。
这些劣等种族,生而卑贱,即便开智,也和爬虫无有区别。
他颔首,“好,我会和雪婆说。”
“那以后我可以请丹樱来家玩吗?”茯芍得寸进尺地打蛇上棍。
陌奚哼笑。
他哪里不懂,丹樱亲自送货上门,为的就是这一条。
茯芍时常和她见面,他顾忌着茯芍,自然也就不会取她性命。
“芍儿,我不喜欢她。”陌奚收回手帕,“我与她之间,有过许多旧怨。”
他不在乎丹樱,他在乎的是茯芍的态度。
这话并不意外,茯芍已然觉出了陌奚对丹樱的冷淡,几次对上,他都对丹樱不冷不热。
她内心当然是偏向陌奚的,可丹樱是她交往到的第二个同类,桃花似的惹人怜爱。
她有点舍弃不下。
“那…那我以后去外面见她。”她说。
陌奚轻声问:“如果我还是不允呢。”
“姐姐,我分得清谁才是最重要的,绝不会和她联合起来害你。”茯芍说,“再说了,我替你和她交好,你也能和丹族交好,不是么。”
陌奚敛眸。
这话称得上冷漠绝情。
茯芍并不在乎他和丹樱之间到底有什么旧怨,问也不问。她喜欢他,可也仅仅只是喜欢而已,不会为了他放弃自己的喜恶。
他是茯芍储物器里最美的一块灵玉,她最珍爱的是他,但绝不会就此放弃收集其他美玉。一旦有更好的玉出现,她也随时有可能拿他去换。
眼前的是一条货真价实的蛇妖,不再是上一世那个选择孱弱雄性的女人。
陌奚该宽慰,可胸中只余怨毒。
沈枋庭,他是如何把一条贪婪、自私的蛇驯化成满眼只有他的女人的……
真是漂亮的手段。
“好吧。”他笑着应了,“不过芍儿要我退让忍耐,总得弥补点什么。”
茯芍觉得这个条件也不过分,于是点头,“姐姐说,只要我办得到。”
陌奚低头,伏在她耳边低语,“我想要蛇王的王玺。芍儿,能为我取来么。”
他随口说着,茯芍却被吓了一跳。
窃取王玺,往往代表着改天换地。
“姐姐,你……”她错愕地看向陌奚,陌奚抬起食指抵在唇前,“嘘——”
“不是那么严重的事,只是有一批货要运出国。如今盘查得厉害,往返边界需要蛇王亲批。你把王玺拿来,我盖了印,马上送还。”
“蛇王十分熟悉我的气息,除我以外,城中再无修为高于芍儿的人选了。故而只能劳烦你。”
茯芍听了,觉得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尚不如姐姐,蛇王修为高我许多,入宫的瞬间就会被他发现的。”
“别担心。”陌奚对她道,“我打探到了消息,蛇王自玖偣回宫以来,常常沉睡不醒,必是受了重伤。芍儿只需避开宫中的大妖就能取到王玺。”
茯芍眨了眨眼。
她直觉陌奚没有陷害她的意思,但蛇王毕竟是四千年的大蛇,蛇宫也必然守卫森严,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全身而退。
尚在考虑,就听陌奚笑道,“王玺摆在蛇王寝宫的桌上,那块玉剔透如冰,世所罕见,芍儿一看便能辨认出来。”
“好吧,”茯芍拍了拍胸口,“包在我身上。”
她打不过蛇王,逃走总还是没有问题的。
出来这么久,她也想看看传说中的蛇宫到底是何模样——绝不只是为了看王玺!
陌奚笑道,“好,那我就在护宫河外接应。”
巢穴已经准备就绪,是时候把他的雌蛇带回去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件事不得不做。
陌奚调动内丹,墨色的内丹之上漂浮着万千丝线。
他勾起其中一股,揉弦般拨弄。
……
一声凄啸从丹宅中暴起。
轰然之间,贲美侈靡的建筑被一条长尾扫坍,化为破碎的残垣。
丹樱伏在房中,疼得满地打滚,蛇尾如钢鞭,扫过之处石块栋梁折毁一片。
“呃啊……”她仰颈尖啸,美眸猩红可怖,与那鲜艳得几欲滴血的红眸相比,她的脸色惨白得透灰,额角的青筋凸凸跳动,脖颈两侧的血管呈现出诡异的黑色,如蛛网一般爬上了双颊。
“大人……”远处奴仆成群,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着,又不敢擅离。
不动还有可能逃过一劫,一旦动起来被丹樱捕捉到,下场唯死而已。
痛、好痛……
整整两百年了,这熟悉的剧痛又回到了她的身上,且比从前更加难忍。
丹樱血瞳中爆发出强烈的恨意,精致的脸上狰狞凶恶。
淮溢中所有大妖都被陌奚种下了蛇毒,此后他不仅能在千里之外掌控他们的生死,还能随时让他们品尝经脉寸断、血肉焚烧的痛意。
这不是丹樱第一次受苦,在陌奚身边,任何不完美之处都会引发他的不满。
以前她将这份痛苦视为饴糖,心甘情愿地承受陌奚赐予的一切感受。
可如今,她恨透了那条毒蛇。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但凡她早出生一千年、但凡她有一战之力,她又何须受此耻辱,畏首畏尾地将至宝拱手相让!
陌奚、陌奚——!
一声狂啸震荡开去,方圆十里鸟雀寒颤,众妖生畏。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丹樱全身的衣衫都被冷汗浸湿,那汗水呈艳丽的粉色,汗液中一半是自毛孔渗出的蛇血。
少女的头颅在人面和蛇首间来回变换,最终退回原形,化作一条巨大的长蛇。
它张开血盆大口,一口便吞掉了七八奴仆,用其血肉修补自己。
凌迟般的剧痛之下,丹樱思绪迟缓。她大口吞噬着食物,奋力撞击石壁发泄痛苦。
这些都不够,远不能缓解陌奚蛇毒之苦。
混沌之间,她倏尔记起了什么,猛地转身朝地下游去。
香、香——
她记得那让她浑身舒爽、飘若云端的香气。
巨蛇急促地冲入密室。
茯芍走不过半日,密室中还残留着她的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