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猛锐,性又豪迈。
虽说为将者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容易被对手算计;但这份如霸王项羽一般果敢无畏的气度,也容易激发身边人的斗志。
看着雄姿英发的孙策那狂傲而又笃信的眼神,周瑜仿佛在黑夜中看到了皓月明辉,这心中的落寞和沮丧也在这一刻被驱散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料敌失误,瑜当铭记终身!”周瑜的眼神逐渐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和笃信。
孙策见状,亦是欣慰。
败了不可怕,就怕败了无法去接受失败!
东城,衙署。
郑牧召来了典韦、鲁肃、东城令陈悝和淮陵令姜山。
“袁术兵力不足,击败即将抵达东城的五千袁兵后,短时间内袁术便无力再进犯徐州。”郑牧双手杵剑坐在主位,江淮各郡势力在脑海中一闪而逝:“此战由子忠率三千步卒出阵,子敬率一千骑兵伺机策应。”
郑牧看向典韦的眼神多了几分严肃:“子忠,你麾下步卒近期进行了大量的补员,在令行禁止上必然是不如之前的。你得尽快适应,尽可能在战场上抢先取得优势,如此一来,新加入的步卒就不会因为失了先机而惊惶无措。”
补充兵员是必然的。
只要有征战就有损伤,淮陵城又给简雍调拨了五百丹阳兵。
典某目前统率三千步卒,相当于有一半都是新加入的,由于整顿的时间不长、很难让这些新加入的能如原有的丹阳兵一般做到令行禁止。
客观条件无法改变,就只能让主将来适应。
典韦最近在整顿兵马的时候,亦是觉察到了这个问题,指挥调度上远不如以往顺畅。
“淮陵令。”
“下官在!”
姜山内心敬畏,语气自然而然的多了恭敬。
自淮陵跟着郑牧来东城,姜山对郑牧的狠辣和智计有了更深的认知。
尤其是在狠辣上,让姜山心中最是畏惧。
给东城令陈悝三日不问证据的执法大权,既是在替东城令陈悝立威,也是在警告姜山。
郑牧行事,未必会讲证据。
若敢背后使坏,当头就是一刀,都不会多问,就如同原来的东城县丞一般。
郑牧将取出一封密信,言语中多有肃杀之气:“你返回淮陵,将此信交给简雍,继续当你的淮陵令。希望你能记清楚,你是下邳国的淮陵令,你背后站着的是下邳相,任何不服的地方士族豪强,敢坏淮陵法度,立斩不赦!”
姜山忍不住颤抖,郑牧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下邳国敢将手伸向县令这个级别的,除了下邳陈氏的势力,不会有第二个!
“下官谨遵郑相严令。”姜山上前接过密信,遂退出了衙署。
郑牧又看向东城令陈悝。
“东城令。”
“下官在!”
自三日行权后,陈悝的气度较之以往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即便是在郑牧面前也不似淮陵令姜山一般唯唯诺诺。
郑牧很满意陈悝气势上的转变,遂语气一松,似有询问之意:“东城险地,今后必然还会有大祸。你若愿意,可将妻儿送往襄贲城,除非牧死了,襄贲城不会有任何人敢进犯。”
陈悝心中感动不已,但还是拒绝了郑牧的提议:“下官曾闻,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下官往日里受了羞辱只能忍着,时常需要子敬来维护下官。有幸遇到郑相,让下官明白了如何立威。”
“下官亦不希望子嗣在安逸的环境中变得如下官之前一般胆怯,东城虽险,却也能磨砺人。”
郑牧抚掌而赞:“牧最喜豪杰之士!东城令,牧向你承诺,你的妻儿随时都可以送往襄贲城,接受牧的庇护。倘若真有一日你不幸亡于大祸,牧必资助你的子嗣求学成才、不坠大志!”
“谢郑相!”陈悝的眼神中多了坚定。
对待愿意依附的人,郑牧向来不会吝啬。
典韦在同意当郑牧护卫后,其老母妻儿都被接到了襄贲城,受郑牧庇护。
待陈悝退下,郑牧又看向鲁肃:“子敬,退了袁术这支兵马后,牧就会率兵前往沛国。你的鲁家庄可有安排?”
鲁肃在决定依附郑牧的时候,就已经想过鲁家庄的安排,遂道:“肃已经谈妥了变卖事宜,庄中老弱,肃请送往襄贲城,其余青壮之人,皆会随肃入军。”
既然决定要追随郑牧,鲁肃就没打算再留下家业。
“好!”郑牧赞道:“子敬可舍弃旧业,牧又岂能让子敬吃亏,襄贲城会替子敬再建一座鲁家庄。”
郑牧遂让鲁家庄的老弱跟着于兹的运粮队一起返回襄贲城。
待得一切安排就绪后,孙策的兵马已经兵临城下,郑牧遂让典韦和鲁肃率四千步骑出城。
郑牧则是跟东城令陈悝立在城头。
之所以要让陈悝一同观战,郑牧是为了给陈悝一个最直观的印象。
唯有让陈悝知道郑牧麾下步骑有多骁勇,陈悝在东城才不会有对袁术的畏惧之心。
“锋矢!”
城下,典韦下达命令,令旗官开始挥舞令旗。
三千步卒开始结成锋矢阵,而鲁肃的骑兵则是列在最尾端,如弓矢的羽尾一般。
而在对面,周瑜却是看向了城头的郑牧,目光中的情绪颇为复杂。
“阿瑜,你就在将台上等着,看为兄破阵斩将!”孙策豪气干云,看向那醒目的典字将旗,眼中多了热切。
破军校尉袁耀的旗子依旧存在,这是为了激励士气的。
怀义校尉孙策的旗子则是重新竖起,高高的飘在最前方,生怕没人瞧见似的。
“怀义校尉孙策在此,典韦可在!”孙策立在阵前,大声喊话,而身后的五千步骑也是纷纷齐声呐喊“孙郎”助威。
城头,陈悝死死的盯着城下的双方兵马,双手下意识的抓住了城墙。
见陈悝如此紧张,郑牧仗剑而笑:“怀义校尉孙策,乃是昔日征讨董卓的猛将,江东猛虎孙坚的长子,当年的孙坚,骁勇非凡,连董卓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陈悝的心更紧张了。
然而下一瞬,郑牧话锋一转:“可即便是令董卓都不敢掠其锋的孙坚,最终也死在了一群不知名的小兵手中。”
“啊?”陈悝愕然的看向郑牧,似乎难以想象孙坚会于一群小兵手中。
“再骁勇的猛将也是血肉之躯,被矢石击中,同样会伤会死。”郑牧的嗓音有很强的感染力,让陈悝紧张的心逐渐平和。
陈悝若有所思,遂又问道:“下官斗胆,想求守城之法。”
虽说陈悝也是读过书的,但这年代如陈悝这等小门小户,读过的书屈指可数,即便偶尔能接触到一些兵书战策,也多是残篇,很难实际运用。
郑牧没有吝啬,徐徐而道:“但凡守城,进可出城越境迎敌,退可固守险关要塞。若不善出城越境迎敌,那就要多琢磨如何借助城池来守城。”
“若要守城,一丈之内,需要十个人守卫,工匠伙夫不能计算在内;出击的人不能担任守卫,守卫的人不能担任出击。依托城池之利,一个人可以抵挡十人,十个人可以抵挡百人,百人可以抵挡千人,千人可以抵挡万人。”
“所以这修缮城郭,不是胡乱耗费百姓的财力来堆积土壤,其目的是为了防守,因此在修缮城郭的时候,一定要考虑城内的守备兵力。”
“若你修个千丈长的城墙,你至少得准备一万人才能守城!换而言之,若东城的守备不够,那么就得准备一些障碍物来缩减城墙的长度,即便守备的兵力不够,敌人也难以从守备空虚的地方登上城楼。”
“护城河要宽,这可以增加敌人假设攀城轻梯的难度;城墙要坚而厚,避免坍塌;军民要齐心,粮食柴草要且充足,弓弩雷石滚木齐备。”
“这些都只是守城的大略,稍后回衙署,牧会给你一套书简,上面记载了十五种守城之术,足你用了。”
郑牧的语速不快,也未用深奥的词汇,尽可能的能让陈悝听得明白。
听到最后一句,陈悝更是激动:“下官谨遵郑相教诲。”
在书籍知识匮乏的时代,赠书就相当于视陈悝为门生了。
郑牧的目光又看向孙策:“东城令,若遇这等在阵前耀武扬威的武将,一定要先顺应其心,待其麻痹大意的时候,再忽然发难,必有奇效。”
陈悝精神一凛,目光也看向了城外。
却见典韦扛着双铁戟,走到了阵前:“孙策小儿,可敢跟你典父步战!”
典韦的嗓门很大,这一声“典父”,当场就惹恼了孙策,只见孙策策马提枪,大喝回应:“典韦,骑马来战!”
典韦大笑:“难道你这小儿不知道,马上不显真英雄吗?靠马力也敢言勇?果然,江东小儿没船没马,就是一群废物。喊一声典父,典父教你步战!”
典韦这嘴,能跟郑牧比高低。
这一通“马上不显真英雄”“靠马力也敢言勇”以及那一口一个“典父”,将孙策彻底激怒了。
“你以为步战,我就会怕你吗?”孙策当即翻身下马,拖枪就要跟典韦步战。
程普大惊失色,连忙拉住孙策:“少将军,切勿中计!”
桥蕤也想起了跟典韦作战时典韦的阴险,连忙也挡住孙策:“孙校尉,典韦狡黠,不是无谋勇夫,小心弓箭。”
话语刚落,典韦中军的弓箭手就开始对着孙策覆盖式抛射。
“阴险!”
“卑鄙!”
“无耻!”
孙策又羞又怒。
本想跟典韦斗斗以壮军威,结果典韦压根就没想过要斗将。
斗将虽然不常见,但依旧会有武将会斗将。
吕布跟郭汜起冲突的时候,就曾忽悠郭汜“别让小兵上了,你我打一架,谁不打谁怂包”,于是气不过的郭汜就跟吕布单挑,结果可想而知,郭汜被吕布击败,吓得郭汜后半辈子再也不敢跟人单挑。
一般想单挑的都是自恃武勇的,想通过单挑的方式迅速解决对手,故而会以羞辱的方式激怒对方达到单挑的目的。
孙策自恃武勇,于是在典韦面前耀武扬威,试图激怒典韦。
典韦则是顺孙策心意,故意激孙策步战,然而典韦就不是个会单挑的,尤其是受到郑牧诡诈用兵的影响,典韦最喜欢的就是趁其不备砸将落马。
而在明白战马价值后,典韦会多问一句这战马是否值钱。
单挑?
累死累活都没几个赏钱拿,一个不慎对方跑了,就白忙活了。
“锋矢,冲锋!”
典韦见孙策被拦住,咧嘴一笑,凶恶的大脸更是令人惊骇。
而在典韦冲锋的同时,统率骑兵的鲁肃也开始迂回。
孙策自恃武勇,又自认为麾下兵马精锐,故而敢来斗阵,然而这强中自有强中手,当双方都不用诡计的时候,比的就是谁的兵马更骁勇善战,谁的主将更能将兵马战斗力凝聚。
这是最简单直接的战斗方式!
只论勇武!
城头的陈悝已经看呆了。
居高临下,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孙策的兵马已经有了颓败的趋势。
在上回跟桥蕤作战后,典韦已经逐渐有了自己战斗风格,而不是一味的去效仿前人。
虽说这三千丹阳兵有一半都是新加入的,但正如郑牧战前说的一样,只要取得了先机,这些新加入的军卒就不会惊惶无措。
只需要跟着典韦冲就行了!
“孙策锐气已夺,即便再来东城,也不足为惧了。”郑牧看了一会儿就转身。
孙策固然骁勇,但终究还是太年轻,这统兵的手段并不高明,竟然还想着用阵前单挑的方式来挫郑牧这四千步骑的锐气。
若是一般的兵马,以孙策的骁勇说不准还真能成事,然而郑牧有典韦这个比孙策更骁勇的悍将。
当典韦以锋矢阵冲击孙策军阵,并将锋矢对准了孙策的时候,孙策就已经败了。
比个人勇武比不过,比统率比不过,比兵马精锐同样比过,这压根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对阵。
这也是为何,当郑牧听说袁术只派了五千人后,连铁狼山设伏都懒得去部署了。
孙策败得很惨!
典韦和鲁肃都很清楚,郑牧要离开东城,那么就必须将孙策打残,将其撵回阴陵。
在东城下郑牧击溃孙策后,典韦和鲁肃趁胜追击孙策撵到了铁狼山,趁着孙策在铁狼山安营扎寨的期间,鲁肃又借助地形趁夜放火,烧了孙策一个措手不及。
若不是周瑜及时烧出了一条防火黑地,鲁肃这一把火能将孙策烧个全军覆没。
然而即便如此,周瑜也没能阻止失败。
周瑜终究是太年轻了,初出就遇上了郑牧和占了地利优势和士气优势的鲁肃。
别人都是初出打个普通赛,周瑜是初出就打巅峰赛,这如何能赢?
无奈之下,孙策只能舍弃大部分的辎重粮草,惶惶逃回阴陵。
得知孙策战败的袁术,虽然又惊又怒,但也无可奈何,正如郑牧预料的一样,袁术兵力不足难以支撑多线作战。
这个时候若继续跟郑牧纠缠,根本讨不到好处。
再加上郑浑送回来的消息,更是让袁术紧张不已,遂下令孙策驻守阴陵,无令不得出战!
与此同时。
简雍也在郑牧的授意下,将情报传回了下邳。
“郑都尉连败桥蕤和孙策,孙策驻守阴陵不敢出战,淮河南部的高山、淮陵和东城再次归属下邳国。”刘备将战报示之众人。
前东城令戚奇一听,顿时大喜:“使君,末将本为东城令,只因桥蕤用了诡计,又兵多将广,不得已而退出东城。如今东城既被夺回,末将请命屯兵东城驻防!”
刘备还未开口,曹宏就冷笑嘲讽:“还真是够无耻的!守城不利,不与东城共存亡,却将弃城而逃说成不得已,宏阅人无数,未见有如戚校尉一般厚颜无耻之人。”
戚奇大怒:“曹宏,你敢羞辱戚某?要试试戚某手中剑是否锋利吗?”
曹宏看都不看戚奇,直接向刘备回禀道:“使君,郑相已经任命陈悝为东城令,若让戚奇去东城,必起争端。”
戚奇大笑:“就陈悝那个废物,也配当东城令?使君,末将深知陈悝为人,此人胆怯如鼠,若是当东城令岂不是令人笑话?”
刘备顿时犯难。
每次议事,丹阳派系和陈氏派系之间就会争吵,其中又以曹宏和戚奇吵得最凶。
冷不丁的,曹宏又开口嘲讽:“戚奇,陈悝在被任命为东城令之前,就一个衙署小吏,你为何会深知陈悝为人?”
戚奇不屑而道:“整个东城谁不知道陈悝为人胆怯懦弱?可惜了陈悝家中貌美娇妻,却嫁给了陈悝这个废物,东城不知多少人在陈悝门前转悠,陈悝连个屁都不敢放,这种人也配当东城令?”
刘备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
陈登见戚奇越说越离谱,遂出声喝斥:“戚校尉,使君面前,不得无礼,还不退下!”
但曹宏显然并未打算放过戚奇,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刘备:“使君,陈悝出任东城令后,郑相给了陈悝三日行权,让其处理私怨。”
“三日内,陈悝杀了七个曾经羞辱过其妻子吴氏的官吏,其余曾有羞辱行为的城内士子、豪商等,皆被陈悝下狱。”
“其中有一豪商招供,说是奉了戚校尉的命令,因为吴氏有容色、善史书、能弹琴瑟,故而要纳其为妾。”
“身为东城令却惦记小吏妇,此等德行竟然在使君麾下,岂不是毁使君仁德之名?”
戚奇脸色大变:“曹宏,你敢诬陷戚某?”
曹宏冷笑:“这信中有东城令陈悝亲笔控诉,东城三十余官吏士人联名签署,以及郑相的秉公决断,岂会是曹某诬陷?”
刘备仔细扫了一眼信中内容,但并未开口,而是将书信递给了陈登。
陈登快速的扫了一眼内容,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喝斥道:“周逵、王模,拿下戚奇!”
两将自陈登身后走出,没有任何迟疑的将戚奇拿下。
戚奇大惊失色:“陈校尉,戚某是沛相举荐,你要拿我,得先问沛相。”
陈登脸若寒霜:“堵嘴,押下去,杖刑四十!”
待周逵和王模将戚奇押下,陈登遂向刘备拱手一礼,面有惭色:“登御下不严,请使君恕罪!”
刘备并未责怪陈登,挥了挥手让众文武退下,只留下陈登,面有忧色:“元龙,这下邳国的官吏,大部分都是汉瑜公举荐的。郑都尉如今又是下邳相,对汉瑜公举荐的官吏多有不满意的。”
“元龙跟郑都尉又有私交,你看这——”
刘备感到挺头疼的。
郑牧在下邳的关系太复杂了,跟陈登有私交,但又不满陈珪在下邳安插族人及门生故吏,行事也不给陈珪面子,而且还跟陈氏存在粮食借贷关系。
陈登也是为难。
家族利益,刘备的利益,郑牧的利益,三方交织在下邳国,即便陈登是陈珪的长子也难以将其合理的区分。
“使君无忧,此事登会与子武谈妥的。登这就去一趟东城,若有机会,也能劝子武跟使君消除隔阂。”陈登觉得,这事还是得当面跟郑牧谈谈。
尤其是郑牧跟刘备不和这件事,陈登一直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