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牧平日里虽然亲和近人,但内心的傲气其实并不比关羽少。
宝剑藏锋,如楚鸟不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然而宝剑出鞘,锋芒毕露,若无有鲸吞之志的执剑人在,剑必伤人!
郑牧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关羽的问题,但却以剑言志,隐喻了心中的答案。
关羽沉默。
兄长刘备是否有鲸吞天下的大志,关羽并不能完全断定。
良久。
关羽起身:“郑都尉,羽虽然不清楚兄长心中如何想,但羽笃信,这天下间能容得下郑都尉锋芒的人,必有兄长的名字!”
说完,关羽躬身一礼,辞别离开。
郑牧也不挽留。
关羽这个时候离开,必然是要去寻刘备。
“能容得下牧锋芒的人,这世间可没几个。”郑牧将手中剑轻轻拔出,随即又将其推回。
如郑牧预料的一般,关羽走出驿馆后并未选择去军营,而是径自来寻刘备,询问刘备是否有“鲸吞天下”的大志。
刘备内心一惊,看向关羽的表情也多了愕然:“鲸吞天下的大志?云长,你为何会这般询问?”
见刘备的惊愕不似作伪,关羽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也理解了为何郑牧会婉拒。
“兄长,羽方才去寻了郑都尉,与之相谈甚欢。”关羽斟酌用词:“羽问郑都尉,若兄长真的当了徐州牧,郑都尉可愿追随兄长立业。”
刘备眼神一动:“郑都尉是如何回答的?”
关羽睁开凤目,耳边仿佛听到了郑牧那逐渐严肃的声音。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若有立业的机会,谁又愿意错过呢?”
“牧这柄剑,藏锋太久,需有大志向的人才能让其绽放锋芒。然而,锋芒毕露者,不仅令敌人胆寒,亦会令自己人忌惮。”
“关都尉真正要问的,不是牧可愿追随刘豫州立业,而是刘豫州是否有鲸吞四海的大志。”
关羽模仿了郑牧的语气。
这一字一词,也敲击在刘备的内心。
年少时,刘备曾与宗中小儿在树下相戏,豪言“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
羽葆盖车,即天子之车!
小儿不知深浅,不懂这羽葆盖车只有天子才能乘坐。
待刘备逐渐长大,虽然没了“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的年少意气,但也多了报国安民的壮志。
然而,寒微宗室,别说报国安民了,能在官场上立足都是难事!
刘备自认为事母甚孝,但始终没资格被举孝廉;刘备自认为军功不少,但却只被封了一个安喜县尉;刘备自认为尽忠职守,但却被朝廷以“军功为长吏者当沙汰”除职。
蹉跎多年,依旧只能寄居人下。
即便如今贵为豫州刺史,本质上也只是在替徐州牧陶谦看门守护。
刘备连报国安民的壮志都时常心生迷茫和困惑,更遑论“鲸吞天下的大志”了。
而现在,刘备那沉寂的内心忽然又泛起了涟漪。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刘备默念这句豪言壮语,心思也变得复杂。
立志,不是说一句空话就叫立志了。
若不能真心认同,是很难在遇到艰难险阻后,还能百折不挠的去坚持心中大志的。
良久。
刘备轻叹:“云长,你与郑都尉之间的谈话,不可再告诉第四人,即便是益德和子瑜处,也不可妄言。若被小人得知,必会认为郑都尉是篡逆之徒。”
若无皇命加身,谁敢鲸吞天下?
“兄长放心,羽会谨记的。”虽然有些遗憾,但关羽并未多言。
关羽对刘备有信心,现在不立志只是时机未到,时机到了,自家兄长的锋芒必然能盖过天下群雄!
......
刘备的纳妾礼宴,进行得很顺利。
虽然前来赴宴的士子大部分都是仰慕陈纪的名望,但刘备对赴宴士子的礼遇也让这些士子对刘备多了几分欣赏。
陈纪是君子,而能被陈纪赏识且推崇的,必然也是德行俱佳的。
有甘公的训诫,陶商和陶应两兄弟,也不敢在刘备的纳妾礼宴上滋生事端。
然而刘备的纳妾礼宴上,众多宾客士子对刘备的赞誉推崇,却让两兄弟对刘备越来越忌惮。
“没想到连三君之一的陈元方都来赴刘备的纳妾礼宴,有陈元方替刘备扬名,徐州的那群士子必然也会对刘备倍加关注。”
“刘备纳妾甘公女儿一事,也会让刘备在徐州的地位再次提高。可恨啊!”
陶应语气焦急。
若继续让刘备这般扬名,这未来的徐州之主很可能就会落在刘备头上,这是陶应不能容忍的!
当刘备的名望盖过了陶谦,即便陶谦不愿意,也难以再职掌徐州了。
陶谦去年伐泰山、略任城,引来曹操两征徐州的祸事,琅琊、东海、彭城的士民,多有对陶谦不满的。
之所以陶谦还待在徐州牧这个位置,只是因为诸县士民没有更合适的州牧人选;若有了合适的州牧人选,兖州的张邈陈宫能推举吕布当兖州牧,徐州士民同样能效仿张邈陈宫推举新的徐州牧。
“陶家的基业,岂能让外人染指?”陶商的表情也是阴晴不定。
刘备的人脉比陶商预料中的还强,三君之一的陈纪亲自赴宴,近百士子慕名而来;而陶商和陶应,身为安东将军、徐州牧陶谦的儿子,却连给陈纪敬酒都寻不到机会。
“应弟勿忧,为兄自有计较!”陶商的眼中闪过狠辣。
在纳妾礼宴结束后,陶商和陶应就匆匆离开了小沛。
同样在纳妾礼宴结束后向刘备辞行的,还有郑牧。
刘备虽然不舍,但也知道郑牧是不能在小沛城常待的,于是亲自将郑牧送至城外:“待备有闲暇时日,定会亲自去襄贲城造访。”
郑牧亦道:“刘豫若来襄贲城,牧必会扫榻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