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行,那例行检查一下。”
校医室里头似乎有好几个人,其中就包括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陆曜:“林医生,您不是说不让沈越在学校露出来么,不怕我们有什么危险?”
这话遭到林子菡一阵怒骂:“你存心抬杠是不是?我警告你别找抽,边儿待着去,别影响我给沈越检查。”
“的确,这家伙应该被赶出去。”沈越这才不咸不淡地开口。
在几人的吵闹声中,会长两只手扶在了窗沿上。磨砂玻璃隔绝了大部分的视野,可瞥见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需要一点缝隙就够了。
透过那道狭小的缝,隔着微弱的间隙,会长屏住了呼吸。
交缠在一起的黑色触手,即便只放出来一两条也挤占了整个空间,一缕直直的阳光落下,让深邃的表皮荡起一层淡淡的金色。
沈越的脸上也落上了阳光,划过眼眸时本能地收缩,裹着黑的淡漠琥珀。
一切都漂亮得不像真的。
林医生仔细地为触手做起了检查,沈越保持着静止,片刻,忽而朝阳光照来的方向施来一眼。
“外头有谁在?”他问。
“嗯?”林子菡停了下动作,“陆曜,你出去看看。”
“怎么又是我……”陆曜不满地嘟囔,却一刻也没犹豫,径自起身大步朝外走来。
眼看就要被抓包,会长霎时仓皇逃窜,慌不择路,飞快沿着来时的路跑了,又一鼓作气重新翻出了学校。他的心咚咚地跳着,眼前不断划过触手舒展又收起的模样。
说来也奇怪,陆曜那家伙动作很矫健,却连他的影子都没逮到。
会长又回到了街角,站在原地,漫无目的地打量着整所学校。保安显然也看到了他,但介于这次没有靠近,就没有上前赶人。
他就这样一直站到了放学的时刻,夕阳西下,已近傍晚,学生们一批一批往外涌,街道也不再空旷。
也不知道会长那时究竟做了怎样的装束打扮,总之没人多看他一眼。他的身材比那些学生还要瘦小不少,挤在人群中央,踉踉跄跄的,仿佛随时要摔倒。
事实上他也的确很快就摔倒了,不知哪个学生不小心踢了一下,会长便歪歪斜斜地向后倒去——
“……”
一根手指轻轻抵住了他的肩膀。
会长挣扎着重新站起身,转头,那张脸重新映入眼帘。沈越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指,熟练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消毒湿巾擦了擦,随后毫不留恋地丢入垃圾桶。
会长仰头望着他,似乎再度看到了漫天绵延的触手。
“沈越。”他无声地念出了那个在校医室里听到的名字,可惜身前的人根本没多停留,早已走远。
……
回忆至此结束。
被强行读取记忆,会长的脸色变得很是苍白,他重重咳嗽,嘴角却仍旧漾着古怪的微笑:“从那天开始……我就忘不掉了。”
“人的身上怎么能长出触手?那么美丽又强大,贫瘠的人间怎么可能孕育出这样的造物?”
“所以我开始偷偷、偷偷地看着你……”
沈越闭上眼睛,其他不重要的碎片记忆也一一在他眼前浮现。
会长去过很多地方,试图收集他残留下来的DNA,尽管多年来一无所获也不气馁。
有这样一个孜孜不倦地追寻着他踪迹的人,他怎么从来没发现过?
会长的咳嗽变得撕心裂肺,他无力地跪倒在地,鲜血从嘴角缓缓流淌下来:“咳咳……”
“沈越,留下后代吧,哪怕一个。”他卑微地,轻声恳求着,“只有这样,你这样的存在才能繁衍……”
瞬间,触手将会长勒得脸色发紫,他却笑得更加肆意:“你是不是被我惹怒了?你是不是,有情绪了,咳咳……”
那一刹,对于“后代”这个词罕见的厌恶确实在沈越的心中弥漫开来。
会长捂着脖颈,哪怕气若游丝,也笑意盎然地抬起来拿:“留下我,沈越,我会用尽一切方法,帮你找回属于人类的情绪。”
沈越蹲下身,平视着他:“林医生花了这么多年都没做到,你觉得自己比她厉害?”
“她只是个医生,而我是疯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才是同类。”
触手在空中划过,不轻不重落在会长脸上,他被抽得歪过头去,面颊上浮起一道红痕。
沈越的眼眸动都没动:“我们不是同类。”
会长抬手抚摸自己的左脸,自上而下描摹着刚才被触手碰到的地方,脸忽然更红了,以一种复杂的情绪仰视沈越,迷恋不减反增,越陷越深。
“真想把自己改造成女人。”他带着遗憾,说,“就可以生下你的孩子了。”
触手顿了一下,随后不留余地地斩断了他的生机。
在这具身体临死之前,会长咯咯笑了。
他和沈越此刻都顶着他人的皮囊,目光隔着时空对上,会长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你看,我知道怎么激怒你。”
他很快就失去了呼吸。
时空不再停滞,整个房间的人皆东倒西歪,失去了意识。沈越起身,看也没多看一眼,只轻声嘱咐星之彩:“人类的事,就让齐家源交给警察处理。”
其实哪怕是使用了齐家源的身体,他也没感受到速度异常的心跳,哪怕一下。他只是无端厌恶“后代”和“孩子”这两个词罢了。
刚刚才重温自己十七岁穿着高中校服的模样,此时不由自主,又恍惚出现在眼前。
沈越还能回忆起从前,大部分时候是他自己搭乘公交上学,唯独每周一会由父母载他去学校。
父亲总是沉默地开着车,母亲会说几句关怀的话,问他上一周的课程学得如何,压力大不大。而他也会像学校里老师教导的那样,用尊敬又礼貌的态度来应答。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可惜这些只持续到他安全下车的那一刻。望着他走进学校的身影,父母会悄悄松一口气,如释重负,似是甩脱了一个沉重的包袱,随后一溜烟地驱车离开。
沈越总会回头,淡淡地望一眼。
他想他的父母一定很后悔诞下了一个怪物。
而他这样的怪物也不该有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