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前后,靠着陈子益的独家指点,齐渊拿下了南边几块野地,原以为皇帝会稍微分一点目光来他的身上,谁曾想反倒是太后最先感动得翻天覆地,地主家的傻儿子不再纨绔了,竟然学会为国分忧了!就差给咱生个好孙子咯!
于是宫人们的窃窃私语风向立马转变,从云霓之死转为“三皇妃肚子不争气”,“草莽的女人怀不了皇室的孩子”,一个字:衰!衰!衰!
甚至已经有风言风语传出:太后要张罗着给齐渊另娶一位,目前比较看好的有文宰相的女儿,周尚书的嫡女,两位据说都是大齐一等一的妙人。
反倒是最初“齐渊嗜杀”的传闻竟已被抹得一点不剩,若是有谁提起,还会被嘲笑凭空生出了错误的记忆。
四月末,太后表面提出带棠因去无相寺烧香祈福,愿早生贵子,实则用意是制造巧合,令齐渊与那两位妙人不经意间相遇,不经意间相爱,不经意间结婚,最后不经意间产下皇嗣。
尽管棠因知道不生孩子那绝不是祈不祈福的事,而是这阵子齐渊始终避开与自己同房,不过往好处想,要真有新的血液嫁了进来,那以后可就热闹了,不知道齐渊会不会也在洞房之夜向他人跪下,称自己是来自西蜀的穿越者,心里有个叫青青的白月光。
棠因满怀感慨地表示:“你看,在你和齐桓之间,太后明显更偏向你,你也不是毫无胜算。”
齐渊在书房忙活了一整天,此刻已感疲惫,摘了发冠后,倚着头在软榻之上斜斜躺下,在棠因面前显得极为放松闲适:“不够,还是不够……”
“太后可是给你找了两个候选人,兴许还有更多,你嫌不够?”
“陈子益规划中的那几块地太小,筹码太少了……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不够?”
“我说,今天御膳房的那只鸭子太小了,不够吃。”
齐渊表面上在听,好像又没有在听。
夏日的风光是极好的,几片树荫掩荷塘,接天莲叶一点红,宫女托着一卷锦书来到亭台下,将其交到棠因手里。
那是棠雪的来信,她的一贯风格就是文绉绉的措辞难掩其大逆不道的思想。
表面说的是思妹心切,绵绵无绝,愿奔赴山海一解相思,文艺又缠绵,亲切又动人,其实大概意思就是说她和棠霞从家里偷跑出来了,想去大齐溜达一圈,正好听说棠因马上要出宫去庙里,想让棠因带着转悠转悠顺便蹭两顿饭,到时候万一摊上事了,也好中气十足地指天大喊:“我上面有人”。
唯一让棠因宽慰的是,当初她放弃继任圣女随着齐渊离开的时候,阿爸曾勃然大怒,公然喊话,这一走便再也别回来!但好在自己走了不足三天,阿爸就心软了,时不时还会念叨一下自己的名字。
棠因叹了一口气,到时候齐渊尽管去与那两位妙人见面,自己招待两个姐姐,正好错开,如此甚好。
她哪想到,无相寺祈福当日,看似一场平平无奇的宗教活动竟酝酿成了大型修罗场。
立夏前后,浩浩荡荡的车马从宫门有序而出,太后是礼佛之人,重视每次祈福活动,也让无相寺香火不绝,此番还打了一尊人一样高的观音相随车马入寺,可见其隆重程度。
齐桓与齐渊皆在列,两人各有心事,面如死灰,佛都救不回来。
棠因只顾频频撩开帐子往车外看,不知以棠雪的脑回路,将会策划一个怎样惊天动地的相见场景,是钻地而出亦或是从天而降。
往日香客来来往往,今日只余皇宫守卫,阵列在寺门两侧,与太后一道的女眷秉香而入,敬献佛祖,随后太后与住持于房中共论经文,棠因找了个巧妙的借口便溜开了。
世界上有许多偶然的相遇,其中几种颇能动人心:拈花颔首,眉目传情,作妩媚之态,出尘之姿,当翩翩心上人从面前走过,少不得要驻足观望几眼,只因多看了这几眼,后半辈子便被月老的红线绑定,百年好合。
地摊小说中已有先例,要勾引出生富贵的王公贵族,庸脂俗粉万万要不得,势必要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如此,姜太公钓鱼,有缘人上钩。
大齐的女子毕竟还是含蓄,那两位等着齐渊的妙人碍于黄花闺女官家千金的身份,自是不敢张扬,便扮成寻常上香人,手里拈花端坐于菩提树下,其时,齐渊正带着侍从步上台阶而来。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微风拂来,树叶颤动作响,前院声声诵经不绝,眼看一场空前绝后载入史册的风流史就要展开。
“你怎不带宫女独自在此?等孤许久了吧。”身后传来一个听起来看似和气但听起来就不好惹的声音。
“啊?”
棠因回头,齐桓竟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不知站了多久,不知居心何在。
自己在偷看别人,他在盯着自己,好一个黄雀捕蝉,螳螂在后,棠因一时哑然无语。
“惊讶什么?不是你约孤前来的?”齐桓这一说,棠因更是无从说起,被他这一耽搁,只怕要错过齐渊与底下那两位妙人的相遇。
“你说我,约的你?”
齐桓仰头,眼中流露出些许遗憾之意:“云霓之死,孤无意怪你,与你无关,与三弟成婚也非你能左右之事……”
他闲庭信步,遥望不远处一片风荷,自顾自说起了云霓,语气如那滩池水般波澜不惊,但棠因看得出,他口中时时刻刻说着云霓,心中却没有半点这个人的影子。
扮演一个痴情人是政客的基础修养,但说来可笑,虚情假意也好,真情实意也罢,竟只有作为旁观者才看得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