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鬼城,破旧老寺庙。
山头荒凉,阴风不时刮来,吹得老木门吱哑响。
庙内,洁净如新的雕花木椅上,雪影举起双指,夹住片枯败落叶。
他挽出道淡笑,又摇摇头,呼出口气吹掉落叶齑粉:“种种线索摆在眼前,我们小尺玉宁可相信古籍是杜撰,都不怀疑一下自己的师父。”
“我甚至帮他把记忆封印解开,他竟还以为那个吻是梦。”
“可怜的小家伙。”
“怕是日后被吃干抹净,都还以为是自己大逆不道做梦意.淫师父呢。”
“我都于心不忍了。”
于心不忍?
二竹弋嘴角微抽,艰难扯出抹笑来,眼前人说这话是真不亏心啊,外界盛传无极魔尊心狠手辣,他们又岂会清楚,真正嗜杀成性草菅人命的,另有其人。
讽刺至极。
谁又承想光明磊落的玄胤仙尊的分.身,才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不过,倒也合情合理,所谓邪神,本就该亦正亦邪。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到这人倦倦指向角落的青年,毫无缘由吩咐:“那就,把他杀了。”
二竹弋侧眸,角落昏迷至今的人,是个极为俊美的青年,亦是他们魔界右护法。
他犯难提醒道:“主上,这是殿下的朋友。”
“朋友?”雪影置否嗤笑,“狗和猫怎会是朋友?”
他不甚认同,摇头:“哪怕真成朋友,也总会生芥蒂的不是么?”
“世间唯有师父的爱,永恒不变,也只有师父,才是那个永无嫌隙爱他之人。”
“我们玉玉有师父就够了。”
“殿下会难过。”
“怎么,你心疼了?”雪影搭在扶手的食指轻敲,时缓时急的嘟嘟声听得人头皮发麻,心跳都随之七上八下。
二竹弋垂首:“属下不敢。”
“不敢?”
“呵。”雪影居高临下睨视,靴尖挑起二竹弋下颔,“先前不还用你的名字,向他透露信息?”
“你以为吾不知你倒戈?”
“吾养的狗,也敢把主意打到吾的人身上?”
“你倒勇气可嘉。”
二竹弋屏气,多年主仆,他知这人已在生气边缘,却仍不死心斟酌说辞,苦涩劝道:“属下只是觉得,殿下日后若知晓始作俑者是您,会恨您。”
雪影眼眸轻眯,挑眉,睨出股戏谑:“恨?光是爱太无趣,爱恨交织多好玩。”
“肉,还是带血的好吃。”
烛光幽幽,映出雪影眼底那近乎扭曲与病态的癫狂。
他自言自语道:“所有的苦难,均来自最爱的人,啧啧啧,真是个可怜的小家伙,但他不知道啊,他只知道自己只剩下师父了,那不得紧紧抓住师父呀,你说对不对?”
“殿下迟早会知晓一切。”
雪影感慨微笑:“你所言不虚,我们玉玉,聪明,悟性也高,学什么都比旁人神速,他呀,就是输在太爱。”
这话,二竹弋没反驳,确实如此,若非太爱,又怎会一遍遍被误导,任人一次次搅乱他心神,叫他浑浑噩噩,精神失常,宁可相信是幻觉、是心魔,也不怀疑那个与闻笺一模一样的人,与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只是……
他跪在这位素来运筹帷幄的男子跟前,大逆不道地问了一句:“殿下输在太爱,那您呢?您又赢在哪里?”
“自然是赢在天生怀种。”
“或许,根本没有所谓输赢。”
“你看得倒透彻。”
“因为属下是旁观者,旁观者清。”也不对,旁观者早已入局,成为局中人。
这盘棋里,没有人是赢家。
雪影收了靴子,往靴面打下道清洁符咒,悠悠启唇:“你现在才来心软有意义么?”
“不过被你这么一提点,吾改变主意了。”
雪影弯身,指尖凝出丝黑雾,戳进昏迷青年的脑门。
“吾暂且留你狗命。”
*
天光刺破云层。
陌归尘从城楼醒来,探了探四周,只有他一人的气息,轻叹口气,怕又是梦游。
他惯性抬手挡挡眼皮,起身,哪怕现在双眼瞧不见,仍是熟稔不已,扶着墙走下阶梯,循着记忆回去。
路过护法殿,他停顿一下,迈出半步,又情不自禁往回退,侧头,面向护法殿大门,还是走了进去。
“尊主!”
洒扫的婢女侍从跪了一地,其中几人禁不住偷看尊主容颜,便见魔尊大人脚步未有迟疑,摆摆手,行色匆匆,直奔主殿。
新来的小婢女往旁边凑,压着气音问:“尊主又去主殿做什么?那里都没人。”
小侍从挠头:“不知,我统共就见过尊主三次,三次都是尊主去主殿时碰着的。”
另一名婢女也八卦道:“尊主还让人给主殿点灯,可那都没人,却每天点得满屋子都是灯,好奇怪哦。”
众人七嘴八舌嚼舌根。
……
这些话,自然落在陌归尘耳中,他没计较,只是推开主殿的朱漆大门。
殿中院落,穿过院中石子路,每踩下一步,回应他的,不再是熟悉的调笑声。
而是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风吹来时,檐上一排排灯笼撞击木板的声响。
整座宫殿,空荡荡。
陌归尘站了许久,最后蹲到角落,猫本来就嗜睡,不消片刻又睡过去。
空荡荡的殿中,落出道光。
光芒消退,雪影现身,他推开一扇窗户,日光正好投进这片角落,青年蜷缩的身子也在暖阳中懒洋洋舒展了一下。
这光,也照得青年挂在眼角那滴泪珠,分外晶莹剔透。
惹人怜惜。
雪影走过来,蹲在陌归尘跟前,捏捏徒弟微红的鼻尖,恨铁不成钢低叹:“又哭,又哭,一天天的怎么就哭得这么可怜呢。”
预料中,底下人惯性咬来。
雪影吃痛,也没抽手,任由徒弟张嘴咬住他手指。
指腹很快渗出血,许是感受甜腥味,小徒弟那凶狠的齿咬转为贪婪的吮吸。
柔软的唇瓣含着他指节,指骨深陷片暖而软的口腔,那人阖眼,垂着微湿的眼睫,淡弱的泪迹,在日光下泛起层流彩,衬得其更加精致秾丽。
便生生给他吮出股惬意来。
惯会蛊惑师父。
真是让他捡到宝了。
雪影眉头舒展,点点徒弟鼻头,身心愉悦,又认命放任道:“为师迟早让你吸干。”
似想到些往事,又情不自禁叹息,倾身,伏低头,吻掉徒弟眼角的泪珠。
他机关算尽,独独没料到小徒弟会心如死灰至此,竟自废剑骨……
天生剑骨,那可是旁人八百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说废便废。
真是个小败家。
“唔?”
底下人不满咕哝声。
雪影低头,手指没血了。
他双手穿过徒弟腋下,把人揽起,抱着跨坐到他腿,划破颈脖,托着徒弟的脑袋埋到自己颈窝:“吸吧,小祖宗。”
闻到血味,徒弟尖利的犬齿,再次刺破他肌肤,鲜血滚滚流出,又被不知餍足的人大口大口吞咽。
“嘶。”
雪影吃痛蹙眉,抬掌,往青年腰下拍了一下,“轻点,想咬死师父吗?”
那部位轻轻挨了一巴掌,不痛,但与生俱来的刺激,还是令本体为猫的人轻易失控。
浑身颤抖着打出个激灵。
也霎时弹出条尾巴。
纯白松软的尾巴悠悠乱甩。
雪影握住猫尾,又被勾起些往事,无奈低斥:“幽冥鬼涧也敢跳。”
他当初正在寻蔷薇引的种子,不得已暂时离开,就离开那么一小会儿,这小傻瓜居然跳进了幽冥鬼涧,幸好回来的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反手,又是轻轻的一掌:“若不是为师赶回来,十条命也不够你挥霍!”
他捏捏徒弟的小虎牙:“真是两斤的猫,两斤的胆子!”
被钳住小虎牙,青年不满推人,抬脚,踹过去。
雪影眉心一跳,单手攥住徒弟脚腕:“你这小没良心的,刚喝完血就踹人。”
他哪能轻易放人走,顺势将徒弟脚腕往后一搭,另一只掌压去徒弟腰窝,一把将人禁锢回怀里,按得人动弹不得。
雪影动作强硬不容拒绝,语气却柔和得发甜发腻,诱.哄着:“玉玉乖,不逗你了,咱们再喝点。”
*
不知多久后。
“砰。”
外间传来阵声响,梦中的青年,也霎时睁眸。
他抬手抚抚额角。
怎么又睡着了?
思索间还是循声走出去,刚跨出门槛,脚尖便踢到点物件,他蹲下摸索,摸到点纸皮套在竹篾骨架上。
是灯笼掉了。
把灯笼挂好,陌归尘也走出护法殿主殿,路过侧殿园子时,随手摘了根猫草,衔进口中。
魔宫禁地,竹屋。
晌午的日光正暖,陌归尘半个身子倚着门,唇角还叼住根在左护法门口摘的猫草,半天没说话。
他感知到闻笺正端坐榻边,欲言又止半晌,终于,那人忍不住动了动手腕。
玉链撞击声,清脆悦耳,伴随玉石声而起,还有自家师尊那惯是淡漠的话音:“你打算囚为师到何时?”
陌归尘抱手,双指夹住猫草,漫不经心取下:“又没真锁,师尊若是觉得闷,这偌大的魔宫,随你走动。”
他慢慢靠近闻笺,弯下身,贴近那人耳垂,含笑把猫草卡进自家师尊耳上:“师尊身上都是我的味道,没人敢拦你。”
“你、”感知到那人举起手,陌归尘旋即抓住闻笺腕骨,“我怎么了?我有说错么?”
闻笺到底没与他说什么重话,只煞有其事郑重道:“在极寒之地有一味药材,为师去取回来,替你治眼睛,好不好?”
这哄小孩的语气,魔尊大人听得忍不住掀了个白眼,撩起撮头发,往对面人下颔扫了扫。
一语中的问:“像上次取神草那样?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结果呢?有用吗?”
“总归得试试。”
“试试?”陌归尘轻笑,指尖抵住闻笺胸膛,愈渐往下移“好呀,那师尊先试试让我亲一下?”
“胡闹。”
对方有心阻止,奈何他的指节已经勾到自家师尊腰间,拇指也摸到点温温凉凉的物件。
带钩。
是那枚他送闻笺的带钩。
陌归尘唇角轻扬,心下没来由一阵愉悦,密密麻麻的,灌满糖霜般甜蜜。
他语意不明调侃:“带钩都别上了,是等着我亲自取下么?实话说,弟子似乎没伺候过师尊更衣。”
“你、别闹。”
“哪里闹了?”
陌归尘指尖摸索而上,全然没有以下犯上的觉悟,轻探闻笺脖子,意味深长:“当弟子的,伺候师尊宽衣解带有何不妥?还是师尊想去哪层了?”
他别有深意轻笑,懒洋洋往人胸膛挨过去:“闻笺哥哥,你脖子又在发烫了。”
“尊主!”
门外传来急切的敲门声:“尊主!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