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的房子并不算大，正厅倒也宽阔。一张桌子支开，李密、王秀才、丘君明三人落座。
虽然李密再三推让，可王秀才却仍旧坚持让李密坐在了上首。
他先是询问了李密的近况，知晓李密还在逃避朝廷追捕，丘君明希望王秀才收留于他，王秀才猛地一拍胸脯道：“知某者，含亮兄也！
“某王秀才平生最敬佩的便是义士！蒲山郡公，你与楚国公的义举只有战国时的荆轲和信陵君才能相比，某佩服之至也！”
李密心中哭笑不得，不知道这两个人物是怎么和自己与杨玄感关联上的。但他却真切感知到了王秀才的善意。
王秀才洒然道：“既来了此处，如蒙郡公不弃……”
李密赶忙回礼劝道：“王兄，切莫再提什么郡公了。而今某孑然一身，漂泊无依，君唤某字号‘法主’便是。”
丘君明却插嘴道：“不可！兄长，你现在必须隐姓埋名，便是日常也不可露出破绽来，过去名字万万不得再提。”
李密点头应下，眼眶却是一红。
漂泊三年些许，何时有人为他这般着想过？
很快，酒坛被少女秀菱摆上了桌子，不知是不是李密错觉，少女似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轻轻咬了下唇。
随后王秀才的妻子也一一端上了菜肴。新宰杀的公鸡是被炖煮的，里面加了些乡野间的蘑菇，味道只是嗅一嗅便觉鲜美。
李密有多久未曾嗅过这般的味道了？
他与王秀才、丘君明吃着菜，饮着酒。初时，他还想保持着贵族姿态，用筷子只是小口小口吃着，可渐渐的，他手中下筷子的速度却是不自觉快了起来。
酣畅，安稳，多少年不曾有过的感触开始缠绕起自己。李密红了脸，也红了眼睛，他没说什么，一直都在听着丘君明和王秀才在那里谈论。
三年了，三年他始终不曾这般安稳过。终于……
酒过三巡，王秀才忽然起身，对李密长长揖了一个重礼，慌得李密赶忙起身回应，连称不敢。
王秀才却没有由得李密谦让，复又行了一礼，道：“李兄，这一礼某代天下百姓敬谢，且万万不得推辞！
“这天下苍生苦这狗屁朝廷久矣，苦那昏君久矣！
“山东河南盗贼肆虐，如郝孝德等人物只求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谁把那天下苍生真正放在心上？
“唯有你，唯有楚国公！
“你们不顾家世显赫，毅然决然为天下生民解这倒悬之苦！
“你们开了兴洛仓，你们围了洛阳城！
“天下响应啊！那时若非顾念家中老母病重，某决计会去黎阳投奔的！某王秀才，生平最敬佩英雄豪杰，谁是英雄，谁是豪杰！？
“这世上除了兄长你，还有第二人选么！？”
说着，王秀才自己却红了眼眶，他哽咽着道：“都说某是个浪荡游侠，可某走南闯北这些年，见了太多尸骨、见了太多离别。这天下该换了，该换了！”
丘君明听得头皮发麻，可眼见是在屋中，屋门也被关了，只得不断给自己倒酒，稍稍压惊。
李密却是泪水纵横，他一腔计策无人采纳，他满腹才华无人欣赏。郝孝德辱他，王薄轻他，官府捕他……却不想，在这里却遇到了知己。
里屋的门帘后，一位少女手捧着心口，悄悄偷听着此间对话，不知为何她脸上也有晶莹的两道泪痕落下。
就在李密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王秀才忽然再次一个长揖，对李密恳求道：“君乃英雄，某乃乡野村夫。某自觉，无此资格与英雄论及此事，怕英雄觉得某在趁人之危。
“可，今日此间，却岂不是天意如此，给了这个缘分？
“若言语冒犯，兄长切莫怪罪！
“兄长，某妹亦仰慕英雄久矣，若蒙不弃，肯纳其为妾否！？”
李密忽然愣在当场，目瞪口呆。他想要推辞，却不敢开口，他想要接纳，又怕自己听得错了，只是一场幻梦。
泪水淌了满脸，他久久没能回应。
忽然，里屋的门帘被掀开，秀菱同样满脸泪痕，哭泣着对李密盈盈一拜，道：“莫非……是英雄嫌弃小女子至此么！？”
李密用衣袖狠狠擦了擦脸，眼中涌出的泪水却是越来越多。再度让他眼睛显得朦胧。
他退后两步，随后大揖对着王秀才一拜，又大揖对着秀菱一拜。
他哽咽着颤声道：“密今落魄至此，怎会嫌弃？密，愿以妻待你、敬你、爱你！
“愿以兄礼待兄！
“大恩……不言谢！”
是夜，丘君明没有离开。他成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婚礼司仪。
是夜，没有繁琐六礼、没有媒妁之言，只有天地在上、星月为鉴。
是夜，李密没有宽衣解带，没有想入非非。
他抱着秀菱说了许久的话，说着满腔的委屈，说着半生漂泊，说着自己的想法，他俩人互相依偎着一起合衣而卧，流泪到了天明。
是夜，天造地设、洞房花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