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征军团还归辽东城时,已是七月底。
杨广很愤怒。
三十五万五千人的东征大军不是羽林就是虎豹,十二卫中四位大将军、五位将军,俱都是百战宿将。
这样的雄厚实力,还有来护儿水陆并进予以配合,同时有百济王陈兵边境以为奥援。
不论怎么算,这平壤城都该被拿下来。不论怎么算,这样的战争也不应该失败。
军粮足够、士兵足够、战将足够、战船足够,可偏偏这场仗居然败了!
自己接到的应当是平壤城破的捷报,而非诸将请罪的奏报!
宇文述等人应当是押着高元和渊泉子游一众人等至辽东城下劝降,而非灰溜溜的败退回来,并折了一多半的将士!
为什么会这样?
除了诸将无能,他想不到其他任何解释!
而且,这一次不止是军事失败这么简单。高昌王、西突厥处罗可汗始终跟随在御驾左右。
原本,他是期待杀鸡给猴看,让这些番邦之主一睹天朝军威的,以震慑四夷。现在,却是现眼现到了姥姥家,这让他如何不怒?
刚进入辽东郡内,杨广便着人锁拿于仲文及宇文述一干将领,九军统帅除了辛世雄外,俱被铁链锁着脖子,先于大军送至辽东城以南的六合城。
李昭和李世谟不过只是小小校尉,自然没有被锁拿的资格。
李昭等人只能看着这些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被锁拿带走,如同被拘押的囚犯一般狼狈。
不过,李昭倒是稍稍为这些将军们鸣不平。
且不说,这行军战略和运粮方案都是杨广先生亲自定下的。只说一点,这辽东城现在还在隋军围攻之中屹立不倒,你这皇帝陛下亲自督战,却连个小小的辽东城都打不下来,怕没有立场处置这些将军们吧?
当然,这些话李昭只能是腹诽一二,从官面上来讲,这位皇帝陛下始终都是英明神武,从无半点纰漏。
但李昭同时也有些奇怪,虽说整个东征战略失败,损兵折将也是厉害。可最后,自己到底是打出了一番亮眼战绩,也有了不错的军功可做交代。
既然有了交代,为何皇帝还要锁拿众人呢?难道宇文述还没上报?
他在等什么?
-----------------
六合城中,杨广的临时行宫被建在一座当地富户的宅邸中,一众将领俱备锁拿至此,皇帝要亲自审讯,评定功过罪责。
在杨广驻跸的这些日子里,原本在六合城已算宽敞的小院被扩建了近十倍,几乎占了大半个六合城。此时房屋建筑虽然都还是那原本的富户住宅,可整个宅邸的规模却已堂皇了不少。
于仲文、宇文述、麦铁杖等人被锁拿至宽大的院中,铁链哗啦啦的作响,在日光下不断闪烁着光泽。
杨广则端坐在正厅门外,天子旗盖之下。李景等其他高级将领、跟随皇帝东来的文臣如上朝般列于两侧廊下,自有宦官颁赐座位。他们俱都面色凝重的看向这些同僚。
李渊作为殿内省少监,不参与军事。可因为涉及皇帝行止,需要帮忙搭建场地,安排记录的文吏,故而站位也颇为靠前。
在路过李景身旁时,李景小声问道:“叔德公,陛下似是更加生气了,何故?”
两人在先前处置李昭时算是又结下了一些交情,李渊也乐意与这些宿将们交往。这些时日,他也确实颇得皇帝信任,有了不少消息来源。
他颇谨慎的四下看看,小声对李景道:“来护儿的奏章到了,他那一路水师同样败绩,折兵数万人。但好在接了辛世雄所部,已向东莱返航……”
言罢,李景不由得恍然。看向宇文述等人的表情也愈发怜悯。他能够想见,今日的皇帝会有多么愤怒。
百万大军,历时大半年,最后竟是一无所获?
数位将军俱被锁拿至院中,烈日当头,杨广却并未给他们班赐一把伞、一张胡凳。
就这么让太阳暴晒了近一刻钟,看着众人嘴唇都已泛白,杨广才终于施施然挥了挥手。
斛斯政领命行礼,他昂首走到诸位老将面前,在皇帝没看到的地方偷偷低了低头,算作对众人的致意。
随后,他开口对诸将问道。
“诸位将军,当日九军出征,旌旗百里。诸位俱都已向陛下领了军令,何以此时狼狈还军,辎重俱遗敌手,折兵过半?还请,说说吧……”
一众将官互相看了看,于仲文有些不屑的瞥了身旁这些人一眼,刚要开口,却不想其他人竟是异口同声道:“陛下,此皆于仲文与刘士龙之失!”
!?
于仲文怒发须张,他匆忙回头,看向宇文述等人,几乎想要择人欲嗜。
刘士龙也顿时大急,抬着锁链跪行数步,抢声道:“陛下,臣不过区区一介抚慰使,大军亡失乃是军事之过,如何又能算在臣的头上。此皆是于老将军一意孤行所致……”
我*****
于仲文大怒,一顿粗口几乎就要骂将出来,但眼见皇帝在上,他终究是忍了下去。他捧着锁链,向皇帝先是拱手,随即干脆跪地叩首道。
“陛下,诸将指责,臣不敢受!臣觉冤枉!愿请辩白!”
这时,宇文述也突然跪下,叩首道:“陛下,臣等所言句句属实,臣等愿与次武公对质……”
崔弘升等人也俱都跪地,同声道:“臣等句句属实。”
于仲文回头一看,发现连薛世雄竟也与这群人同流合污,他不由得更敢悲怆,只是重重的叩首在地。其声让人不忍蹙闻。
杨广此时却依旧面沉似水,他招过一个宦官,由其听了吩咐后小跑凑到斛斯政身旁,斛斯政听了吩咐后,这才道:“既如此,且由次武公先来解释。”
于仲文于是挺直了腰背,将行军情状向皇帝一一道来,着重提及了乌骨城大胜。他注意到,皇帝表情似有所柔和,在微微点头。
但,当他提及乙支文德诈降时,皇帝却陡然爆发了。
“你说什么!?”
杨广猛地一拍椅子,霍然起身。他已听不得斛斯政在一旁问话的节奏,自己向前大步走了过去。
李渊立刻向皇帝身后的宦官打了眼色,侍候伞盖的宦官立即将沉重的大伞抬起,紧紧跟随。
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于仲文的头顶,但他并未觉得多么凉爽,反倒是打了个哆嗦。
眼见皇帝到了身前,他便继续陈述道:“臣等本依陛下吩咐,打算擒下那乙支文德。可,抚慰使刘士龙厉声拒绝,甚至以死相逼!言及其职权乃陛下所授,不受臣等节制,故而……放跑了那乙支文德。”
杨广脸色铁青,霍然转向了刘士龙。
后者惊恐辩驳道:“陛下,臣只是恪守陛下旨意,那乙支文德前来请降,自当好言安抚,当时臣并不知其乃诈降,臣只是谨遵旨意行事……”
蠢货!
一旁,老神在在的李渊在心中替刘士龙判了斩刑。
此时此刻,罪责已然在此,不想着如何保命,却还打算把罪责推倒皇帝身上……呵,真是愚蠢至极。
果然,杨广勃然大怒,猛地一脚踹到了刘士龙的脸上。后者一声惨叫,不等起身,杨广又是猛地一脚重重跺在了刘士龙的脸上。随后又是一脚、一脚直到刘士龙的声音低落下去。
四周寂静,无人敢拦也无人敢说什么。
当杨广喘着粗气抬起脚时,刘士龙已是满口鲜血,意识昏迷。有十数颗牙齿已散落在了血渍当中。
杨广转头向其他诸将询问道:“次武公所言,可是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