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将官没有任何一人与刘士龙亲近,闻言俱都应允。
杨广冷笑着转过头,看着已然昏迷的刘士龙怒骂道:“尔不过一介文臣,军机大事岂容你随意掺和!那乙支文德乃是高丽军谋主,你可知,若擒下此人可知多少高丽军机!?大军可少走多少弯路!?腐儒,坏朕大事!”
他猛地转身,先看向卫文升(名玄字文升),他眯着眼道:“文升公,你所部此战损失最小,得以保全。你且起来!”
卫文升叩首称谢,踉跄起身,立刻有兵士上前为他解开锁链。
杨广对卫文升问道:“公任刑部尚书,刘士龙此人该当何罪?”
“这……”卫文升一时愕然,倒不是不敢说话,只是此事不该问他。
他是刑部尚书不假,可此时刑部职权极小,只能对普通百姓和七品以下的官员行使刑罚。
这刘士龙任尚书右丞,且尚未被真正审讯,此事该问大理寺卿的。
然而卫文升没敢把这番话说出口去。
皇帝似也没有真的要问卫文升的意思,他复又转头看向御史大夫裴蕴,后者本是在站在诸位臣公身后,见状心领神会,抢出几步谏言道:“陛下,此人罪大恶极,其仗陛下之授权,曲解陛下旨意,肆意妄为、干预军机,形同反叛!”
杨广点了点头,怒气冲冲道:“此等腐儒……该死!卫玄!”
卫文升顿时一个机灵,连忙称:“臣在……”
杨广指着地上已然痛晕过去的刘士龙道:“明日将此人于大军阵前烹杀之!以谢天下!”
所有人闻言俱是一震,但无人敢于开口。
卫文升轻轻叹息,却立刻恭声道了句:“唯!”
终于,当武士上前将刘士龙和地上的一堆牙齿扫拖出去之后,杨广的表情似稍稍缓和了些许。
他重又看向于仲文,对他道:“还有何等言语,继续说!”
于仲文拱手,继而道:“陛下,那乙支文德刚出营寨,臣便决议追杀,并已遣将官沿途拦截,可那蛮夷确系诈降,径自逃脱。臣,为报圣恩,着全军追杀之,是日七战七捷,追击数百里!”
杨广脸色再度缓和些许,但同时眼中却有疑惑现出。但此时,他却不再问了。
斛斯政见状连忙接话,问道:“其后呢?既是七战七捷,为何大军又会败退?”
于仲文瞥了身后宇文述、麦铁杖等人一眼,道:“诸将皆畏敌如虎!强要班师!唯臣坚持向南与来护儿合军,诸将竟于军前合谋,囚禁于臣,夺了臣的兵权,这才至此大败!”
“嗯!?”杨广发出沉重的鼻音,很显然,他此时正在压抑着愤怒。
宇文述却立刻跪直了身体,拱手道:“陛下,次武公在刘士龙事后所言皆虚!臣请陈情奏对!”
“允!”杨广带着疑惑,重又走回座位。
宦官们小步无声的跟在后面,落座后,又立刻有宦官赶来轻轻扇着扇子,一番动作却丝毫没有引起旁人关注,显得极为干练。
杨广在愤怒之际倒忍不住去瞥了一眼李渊,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宇文述朗声道:“陛下,那乙支文德诈降之际,军中便已缺粮。臣等担忧那高丽蛮夷故意疲敝我军,诱我军深入,故而力劝次武公不要浪战。可,次武公中了那乙支文德的激将之计,兴师一日追击数百里,至士卒疲敝不堪。
“臣等其时皆已见大军危局,皆苦苦力劝,望大军及早西还,向陛下求粮后再度东进不迟,可次武公一意孤行,那时军中已有断粮之危!”
这时,麦铁杖似早已听不下去,粗着嗓子也直身拱手道:“陛下,许国公所言句句属实。那时,平壤城防备严密,高丽已聚集十余万重兵,显然是要等我军困顿不堪时发动强攻。大军生死之际,容不得臣等坐视!”
荆元恒也似商量好一般,直起身子道:“不错,陛下。臣等一一向次武公陈述厉害,但其拒不听从。只说与来护儿合军便可解了危局。但大军一旦南行,后路必被高丽截断,届时便是想要还军也不可得。”
根本不给于仲文插嘴的机会,崔弘升、张瑾、赵孝才、薛世雄等一一开口,只将于仲文形容成一个刚愎自用、易怒易爆的固执老人。
于仲文嘴唇哆嗦,几次想要开口却又被旁人接话打断。
宇文述丝毫没打算给于仲文辩白的机会,他待其他人说完陈述后,立刻又抢过话头,道:“陛下,次武公刚言及安排拦截乙支文德,此非其所下令,乃是麦将军安排其所部李世谟、李昭两位校尉前去阻拦。”
人堆里,本是在看戏的李景突然挑了挑眉。
随后,宇文述又自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张,锁链哗啦作响,他对皇帝道:“陛下,那乙支文德所写诗词即在此处,还请陛下预览!”
见了那张曾被自己亲手揉搓、丢弃的纸,于仲文面如死灰。
他当真没想到,同袍一场,这些人竟是早早便已准备好了说辞,已罗织了这等“证据”。竟是要把事情做的如此决绝?
杨广接过了这封来自乙支文德的亲笔信,他语带讽刺的读到:“神策究天文,妙算穷地理……呵,呵呵……哈哈哈哈,次武公,这等评价,你觉得妥当否?”
于仲文闭上双眼,叩首道:“臣有愧……”
这时,宇文述却又抛出另一记重弹“陛下,臣等不让次武公指挥,俱是出于公心!断粮还师,敌军在后,这等凶险臣等俱已考量。”
他说道这时顿了顿,瞥了眼李景,还是开口道:“臣等召诸将议事,麦将军麾下校尉李世谟及李昭献计于军前,被臣等采纳。故而,大军分兵、袭营,后于萨水东岸击败高丽追兵。同样是校尉李昭,带轻骑昼夜奔袭,最终于阵前夺得高丽大纛并斩首高丽统帅渊太祚!”
“什吗!?”杨广再次站起身来,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脸上露出的是惊喜。
于仲文也愕然回头,他万万没想到,这事情竟然是真的?否则宇文述岂敢在此时信口雌黄?
杨广几步跑到宇文述身前,身后宦官们费力跟随。他干脆扶起宇文述,急切问道:“那高丽军旗和那将领首级何在!?”
宇文述恭声道:“就在宫外,臣请上呈!”
“快!着人送过来!”杨广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嘴角已是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于仲文却是恨恨道:“若此情属实,许国公为何方才呈报,此等大事不该早早递送么?”
宇文述自若道:“那人是否是高丽主帅,尚待确认。若贸然呈禀,有所偏差岂非欺君之罪……”
于仲文气得胸膛起伏,他很清楚,这就是宇文述故意为之!他是为了在此时彰显他与自己的功过差距,为了让皇帝更加明显的看出自己的无能才故意拖到现在。
可事已至此,他当真无法再说什么。
皇帝似乎对两人的对话充耳不闻,他有些兴奋的踱步,不断嘀咕着“大纛”“主帅”,心满意足。
忽然,他似醒起什么似的,扭头对宇文述问道:“伯通刚刚说,献计者和最终斩将夺旗者乃是一人?都是麦将军麾下校尉……李昭?”他自动将李世谟的名字忽略不计。
宇文述拱手称是,他已看到李景嘴角已是扯得极开。不论如何,他儿子李世谟的一份大功已跑不掉了。
皇帝对“李昭”这个名字似有印象,他转头对李景问道:“道兴公,这个李昭莫非就是……”
李景连忙道:“回陛下,此人正是当日助臣夺武历逻之义民李昭,辽东相敌、辽水测距也是此人所为。”
杨广点点头,低声道:“若如此,其人功不可没……”
谈话间,高丽战旗与被石灰腌制的头颅俱都送交御前。看着那狰狞的脑袋,看着已然有些残破的战旗,杨广却好似看到世间最为淑美的女子一般,心情骤然开朗。
他一遍遍摩挲着那战旗旗面,口中不断称好。
许久,他冷下脸来,看向于仲文,对他问道:“次武公,还有何话可说?”
于仲文一声长叹,叩首不起,道:“臣,有罪!”
杨广冷冷瞥了这位老将一眼,道:“除名为民,系于诏狱,他日再着有司详加审查定罪!
“其他诸将,亦着兵部、吏部勘定,各自降级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