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老须弥是矛盾的。
一边盼他安然一世,一边又愿他摆脱庸碌。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雄鹰狠心推雏鹰落崖底,是期待雏鹰能尽早学会飞翔。说到底,都是拳拳爱子之心。
只是老须弥自己的眼界并不高,才表达的不得章法。
所做的唯有将自己能触碰到的东西不分里外的全部奉献,故而显得笨拙,仓皇。
越是这样,原主才越是急迫的想要飞黄腾达,想要带着阿父脱离苦海吧。
这双向奔赴的父子情深让卫兰歇身临其境,他的心口滚烫酸楚,难以割舍。
老须弥仅能送他半程。
分别后,下山的路陡峭而狭窄,两旁植物丰茂,偶有流萤飞进飞出,竟也能照亮前方的路。
卫兰歇走的是凄风苦雨,心情孤独沉闷,忽而听闻人叫道:“阿还少爷!你往哪儿走啊!云梭阵不是这个方向!”
卫兰歇回首,见那大头石狮子追下山,直奔自己而来。
“你怎么来了?”卫兰歇诧异道。
“须翁让我跟着你下山,做你的护法!”十三幺昂首道。
“别是你手贱闹腾还记不住药方子被嫌弃了吧?”卫兰歇无情拆穿。
十三幺:“嘤嘤!!”
“你方才说什么云梭阵?”卫兰歇道。
“雁荡山距银潢山有五十里,不走云梭阵难不成用两条腿走三天三夜吗?”十三幺说:“这边儿这边儿!”
它摇身一变,化作一块胡萝卜色的醒狮玉牌飞到卫兰歇腰间亮澄澄挂着,指引着卫兰歇改道。
有这石墩子傍身心里还怪踏实的,卫兰歇的心情轻松了一些,道:“那日我听那些妖鸟说‘瑶执享着银潢山外五十里的香火供奉’,是什么意思?”
“神州大陆的修真幕府太多,早年乱战,现雄踞一方各管各的领地,领地内的百姓定期上交香火烛油钱,受其庇护。”
“那为什么没人管姜作古道上的中州难民?”卫兰歇道。
“我记得瑶执西面界碑以五十里为限,到五延镇,再往西便越界了,姜作古道不归他们管。”十三幺说。
“限五十里就真的只管五十里?多一里都不管么?”卫兰歇道。
“那地界儿毗邻中州,战火绵延血流漂杵,邪祟多人烟少,是块出了名的烫手山芋,本就没有修真门派愿认领,道上的事管成了收不到香火钱,管不成还落人笑柄,费力不讨好,换做是我也要装无知无觉。”十三幺说。
“这是见死不救啊!”卫兰歇道:“传出去就不怕惹人笑话,有损门派声誉?”
“可有谁会知道呢!”十三幺砸了咂嘴。
“我知道啊!”卫兰歇说:“还有那些难民——!”
“他们死里逃生,能安顿自己就不错了,至于你,你说话也要有人听啊!”十三幺很现实。
卫兰歇:“。”
好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行至两颗枯枣树之间,十三幺说:“到了,口令是‘野径有人迹,松不默,月不眠’。”
眼前雾起雾散,转眼间,鬼气森森的雁荡山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是翠色的草木葳蕤,飞泉流瀑,鸟语花香,银潢山如一块银碧交错的悬玉,处处生机盎然。
规整抛光的苍色石阶缜密相连,铺就一条宽阔明朗的上山之路,阶上落花点缀,云气沉浮,高处山巅郁郁葱葱似是与天宫玉宇相连。
这莫大的反差叫卫兰歇看的呆了一呆。
“喏,看见那气派的汉白玉山门没?那就是瑶执的外山门。”十三幺说。
“怎么好像都没什么人?”卫兰歇东张西望道。
“外门弟子都是散养的,勤修与否全靠自觉,现在时辰尚早,没人很正常。”十三幺说。
卫兰歇点点头,迈步上前,行至门下,一长条状物倏地平地弹起!蛇一样拴住了他的脚踝!
眼前景色倒反天罡,“哗啦”一声,他被悬吊至高处!落叶飞旋,醒狮玉牌掉落在地,被一双翘尖嵌玛瑙的靴子踩住。
来人是一黑一白两个少年,白的那个穿着格外华丽,花领流苏,生的也是粉面桃腮,他弯腰捡起醒狮玉牌,举至高处端详道:“这玉牌成色不错,你从哪儿偷的呀,阿还?”
不等卫兰歇回答,他便自顾自的讥诮道:“戴着这样体面的东西,我险些都没认出你来。”
后方那黑皮少年样貌凶狠,冷嘲道:“我倒是隔了老远就闻到他身上的味儿了,雁荡山来的,臭不可闻!”
脚踝被勒的生疼,头颅也充血,卫兰歇瞠了瞠双目,原主的记忆像一本尘封的古书,刹那间被翻开。
冰冷的池水灌进眼鼻口耳,尖锐的嘲笑声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膜。
......
“啊呀!阿还吐泡泡了耶!像条死鱼!!”
“罗吒你让他多喝点水!银潢山上的水可是仙水,没准喝完就能引气入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