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晦暝,电光晃耀。
淅沥沥的夜雨打在身上,湿润了衣襟。
王豫嗫唇一吸,将那缕变得稍淡的白光吞入肺里,连咳数声,犹不放心,提刀戳了戳黑老鼠,确认死透了,方才泄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还没等他有甚么劫后余生叹奇欣喜,脑海中宝镜震荡,兀自旋出,滴溜溜对着丧了命的黑老鼠一照,其血肉中飘忽忽摄出一道猩红虚影。
虚影没入宝镜,其上金色咒文如蝌蚪般扭曲蔓延。
【拘拿开慧黑缘鼠】
【借寿九年】
同时一些信息出现在王豫的脑海,却是自家的宝贝消化了这怪的一身罪孽,从其身上借寿命反哺自己。
王豫依着树桩,目视玄奇一幕,待宝镜回笼,忙看向面板:
【姓名:王豫】
【功法:虎啸拳(圆满)】
【寿数:二十一年】
“……”
王豫捏着手指琢磨片刻,顿时喜眉笑眼。
原本以为只是用寿命换取功法进度,未曾想还能借寿补自家的命。
没了短命之忧也。
按下心中欢喜,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晃晃悠悠扶着树站起身。
他的右手被鼠妖利爪挠出一道血痕,腕部鲜血混着雨水滴落,但相较于手上的疼痛,此刻腹中饥饿却更难以忍受。
胃里的痉挛仿佛一头猛兽在拼命撕咬他的脏腑。
王豫觉得再不吃点东西,怕亏空的身体会留下甚么后遗症。
踉踉跄跄挪到洞窟崖下。
这角避风遮雨,还算干燥。
匆匆把伤口一扎,随后又走进雨里对着那两个乞丐推来的物什一顿翻找,竹筐里果然有吃的,酒也还剩一坛。
荷叶包好的熏鹅、几袋干果,还有凉透了的带馅馒头…
将干果就着熏鹅囫囵吃尽,看着剩下的肉馒头,王豫只狠狠咽了咽口水,旋即缩进崖洞里休息。
四野苍茫,乌漆嘛黑地只能看到周围些许轮廓,风雨吹得树叶“簌簌——”响,蒙蒙雨雾中,一点寒意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搓了搓臂膀,刚下肚的东西仿佛填了个无底洞。
端是又冷又饿。
饿的受不了的王豫捡起剔骨刀,探头往黑魆魆深洞里听了听,没甚响动,又捡了块石头往里一丢,等了半晌,方小心朝里摸去。
洞内狭小逼仄,漆黑一片,有风扑面,挟一股沉闷恶臭扑鼻。
王豫行了百余步,途径几条岔道,俱不知道通往哪里,怕迷了路,便不敢再探。
返回洞口,借着暗光,依稀可见其侧一块石下有铺着芦苇烂席子的石堆,碎石围拢呈圆,旁边倒扣着一口黑乎乎的锅。
周围落满炭块灰烬。
摸了摸,果然找到了火镰和炭布。
拢了些干燥的柴禾,费了好大劲终于燃起了火。
篝火渐旺,明光照亮黑夜。
时大雨如注。
洞窟外很快漫进水来。
王豫脱了身上的湿衣服围火架好,被温温的热气一烤,饥饿感愈发清晰,咕噜噜咕噜噜,王豫望着竹筐里的肉馒头,咽了咽口水。
“不至于做人肉包子吧?”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移向了那头肥硕的黑老鼠——
把那口脏兮兮的黑锅置于雨中用杂草泥土一顿挫,冲洗干净后,盛了点雨水掺酒煮上。
王豫提起刀走向暴雨中。
“喜欢嘻嘻?”
踢了一脚没了声息的老鼠尸体。
这怪被绞烂的头颅像朵绽放的白花,污血已被雨水刷了个干净,皮肉也被泡得发白,瞧着有些恶心。
王豫倒没在意。
扒了那件精致的撒花大袄,一顿摸,又找到了些散碎物什。
其中有一块指头般大,色呈深青的碎木。
这小木棒若丢在地上,实难引人注意,但却制成饰品,中间穿了孔洞,引上红绳丝带,形如玉璋般贴身藏,似乎是个宝贝。
把老鼠皮扒了个干净,剁了头,总算去了人味。
“瞧着也不像人呐!”
王豫心里占了上风。
随后把没了头的大老鼠拖到火光干燥处,操起剔骨刀就开始剥皮拆骨,片开胸膛,掏了掏,本想割出心来下酒,却摸到一颗黏合诸多血管的硬物。
“宝药?”
相传禽兽开慧,始修神腹地心,地心生出气来,一口灵气过关服食,化本命大药,再以诸多灵物温煮,化入血脉,血脉通玄,神通自现,自此勤修本命神。
这是前身在一本杂书上看到的信息。
可这老鼠瞧着不甚厉害的样子,竟也有宝药?
这世上妖怪有强有弱,强如那走江的恶蛟,轻易掀起波及诸多郡县的洪涝,淹死军民无数。
弱的像是这只鼠妖,无甚妖法,恐怕江湖上一些好手就能轻易围杀。
王豫看着手里这块剥下的宝药,仔细观察,手感质地坚重细腻,表面灰黑色,并有多个类圆形突起的异物,思索怎么用。
难不成生吃?
嗅了嗅,气微腥。
舔了舔,味微苦。
这时锅里热水“汩汩”沸腾,想了想,操起刀子,把宝药片开,又剐了几斤好肉,细细切作臊子,尔后一起下了锅。
………
………
雨一直下。
王豫边添柴边冥思研究起宝镜。
这面宝镜上映照的信息很少,仅有名字、功法和寿数三项,名字且不说,自己和前身都叫王豫。
而功法栏后面的注释倒有意思。
宝镜上把功法细分;入门、小成、精通、大成、圆满,五境。
一门江湖常见的《虎啸拳》由入门臻至圆满,自己足足耗费二十栽,以黑袍表现及反馈的记忆推断。
日夜苦练的效果似乎遵循着自己的资质、悟性和认知作前置条件。
至于寿数…
【借寿九年】
思及于此,王豫闭上眼睛把注意力投向彻底沉寂下去的宝镜。
似想到什么,他探头向外找了找,很快捉到一只扑火的飞蛾子。
捻在手心,于篝火旁,叨叨一番,诚心上求下告。
旋即双掌一合,把飞蛾拍死。
……
脑中宝镜无有反应,王豫不死心又捉了几只虫豸,仍是如此。
“太小了?”
“没有罪孽?”
“那,人行不行?”
像是想到什么,王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旋即忙摇头把想法压下。
起身把烘干了的衣服穿好,怔了片刻,王豫还是忍不住往下寻思,思绪纷飞,直至烧正旺的火堆里“啪”的一声爆起了道脆响,一张鹄面在明光下蓦地爬出阴影。
“王晚秋!”
“我的堂姐!”
“我的堂姐被乞丐捉啦!”
却是这时才记起因果,下一刻,一双细眼泛出狠来。
王豫蓦地望向来时路,攥紧剔骨刀,满心都是焦急。
一阵风吹过。
浓郁的喷香又让他重新坐了下来。
扇开滚烫的热气,王豫拿着两根木块将锅里肉尽数捞出吃了,犹嫌不够,拿刀又从老鼠身上片了些薄肉,浓汤里滚了滚,就着烈酒囫囵吞下腹去。
不一会儿就觉着腹中一团热气四处旋转翻滚,浑身暖洋洋一片。
酒意上涌,双霞通红,连带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竟是有些热血沸腾起来。
“嘿嘿,乞丐真该死!”
一脚蹬翻黑锅,汤底倾洒,浇灭了火炭,王豫一把将那件犹在滴着血水的撒花大袄披到身上。
隐约车辙痕迹延伸至漆黑的雨幕中。
“哇呀呀呀呀…”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
“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唱罢,脚下蓦地顿起,身上披着的大袄一卷,宛如振荡的旗子般。
开拔,撞进雨幕。
王豫甫一迈开双腿,二十栽日夜不休的苦功就体现了出来。
别看他先前厮打的艰难,那是不知那泼怪深浅,又躺倒失了地势,一身拳法杀招无从施展。
所以。
刚回神,一番审时度势便要凭借先机,揽入怀中,用最强杀招。
论及能与鼠妖角力的筋骨,这具肉身,复旧如新,气血浑厚,体力悠长,爆发力惊人至极。
人影冲出石窟,撞进雨夜,在崎岖山林奔跑时,重心放的极低,脚掌用力,扭腰摆胯间每一垫步都能跨出近丈远。
速度越来越快,奔行间前膝碰胸,脚跟触臀,背上的脊椎大龙下压,几与地面平行,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一头雨中追猎的恶大虫。
雨势急骤,猛虎出林。
不久后,王豫蹚出了密林,站在林坡前的高树下,视线循着脚下独轮车辙印子内淌着浑浊的雨水,眺向远处黑咕隆咚的模糊轮廓。
雨越下越大。
遮雨的高树密匝匝的树冠如是雨檐般泼洒水瀑。
抹开浓眉上的雨水,顺势五指虚张,将湿漉漉的长发束到脑后。
随后,呼呼一甩肩,动静间抖出噼噼啪啪好似一挂鞭炮般的骨鸣,从头到脚,处处皆响,像极了一头沾水湿了皮毛甩水的老虎。
《虎啸拳》中有招“猛虎洗爪”
指的是习练这路架子的人拉开了体内大筋,贯穿皮毛筋骨,举手投足间就能震动骨骼筋腱。
稍顷,
一团水雾抖散。
王豫蹚着泥泞朝山下破庙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