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元年,兖州,新宁郡。
大江走蛟,暴雨连旬,高河水溢,摧房垣,漂民舍,淹死军民不可胜记。
——《晋史·灾异志》。
………
夕阳半落,暮色初溶。
重重似画的群山上空,一道绚丽的晚霞潦草地分割着天空。
王豫睁开眼醒来,只觉得浑身钝痛,下意识环顾四周,入目尽是荒芜,自己正倒在一间荒山破庙的门口,还未等他回神,无数记忆猛地袭来。
庞杂的信息让他愣神许久方才明悟。
他穿越了。
脏兮兮的浅青直裰,及落在肩头的方巾,王豫一时间忘了疼。
他十七岁,家住乐安县,乃胥吏之子。
一个月前,三川走蛟,高河水溢,乐安县因地势,城廓几为荡没,父亲抗洪身死,母亲逃难途中病故,前身随堂姐王晚秋一路逃难至大县,准备投靠舅舅。
但灾民太多,进不了城。
王晚秋带着病重的他苦求门路而被掳,前身拖着病体追索到此间,还没进庙,就被几个乞丐打个半死。
本就是病病歪歪的身体,悲愤之下一命呼呜,丧了命。
“框框框——”
木质轮毂滚动的声响。
王豫侧头,就见两个乞丐推着一架装着箩筐坛子的独轮板车停在庙口,他忍着疼想挣扎起身,不料那高个子的斜眼乞丐,上来照着他胸口连踢几脚,直踹得他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没昏死过去。
“你莫把他踢死了!”
“死了才好哩!”
斜眼乞丐啐一口痰,咧着黄牙,直骂:“教你追来,教你追来,害苦俺们要去山里送酒。”
他又踢了几脚,直到这病秀才没了反应,方失了兴致。
随后俩乞丐一人拿头,一人捉脚,把人扔上板车,沿着破庙后的小径,朝山里推去。
山间缀着盛开的野花,沿着蜿蜒的小路,俩乞丐推着车,循着往日辗轧过的痕径,约半个时辰,方才气喘吁吁的停在一面密林下的嶙峋石崖前。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环顾四周。
外斜眼和癞痢头的神色都十分紧张,屏气哆嗦,互相推搡了几下,最后癞痢头鼓起勇气用颤抖的声音,对石窟方向,喊:
“妖怪爷爷,俺们给您送下酒菜来哩!”
一阵阴风吹过,无回应。
四下只有树梢如浪般涌出的“毕毕卜卜”怪声,恰时乌云将暮光遮蔽,林子里倏忽黑了下来,周围寂静得虫鸣也无,骇得俩乞丐两股战战,觉着脚下的枯枝都变得张牙舞爪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匆匆把酒坛、箩筐和病秀才一并卸了下来。
随后。
头也不回的拽着车跑了。
………
夜空铅云密布,山风呜呜吹,似要下雨了的样子。
王豫早就醒了。
只是落在板车上,势比人强,为了免遭再一顿毒打,只得暗自恢复气力。
他原本寻思着若有个悬崖河道什么的险要,翻身跳车,说不定还能博出个一线生机。
哪想到一路坦途。
待进了这片林子,又听喊甚么妖怪爷爷,忆起这世界情形,心里大急。
这时忽见俩乞丐跑了。
也不敢深究这里有甚么妖怪,登时翻身而起,手脚并用,踉踉跄跄就要跟着跑。
刚跑两步,石崖下的嶙峋怪洞就传出一道尖利嗓音:
“嘿嘿嘿唧!”
“我道这回怎的听不到哭喊声,原来是个会装死的哩!”声音经过了石窟洞道扩开,有几分失真,腔调空洞,显得很怪异。
王豫经过这么久的休息,力气也足了些,踉踉跄跄,一步三摇,可还未跑多远,阵阵山风就打着旋把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吹了来。
这腥风吹得他颈后汗毛直立,后脑瓜皮一阵冰凉。
可哪敢回头。
强提起一把气力,猛地向前扑去。
却是记起前身苦练。
脚掌踩地,一垫一蹬,整个人忽的好似一头病败的大猫,闪电般朝就近密丛扑去。
王家乃乐安县胥吏之家,世代相承执役,自有家传武艺,祖上从衙门中壮班启始,到其父亲掌案司吏,代代相传一门虎啸拳。
也就是到了他这代,倚官仗势,自小拜了名师,进了县学书院,下帷攻读。
家传武艺虽是有些荒废,但前身自幼站桩,拳爪弹腿诸般变化不提,只一式“狸猫窜”在其父棍棒下,也是用到惟妙惟肖。
猫窜狗闪,金不换。
猛的一窜,力道远远大过平时,有树上树,没树逃命。
王豫生死危机下,腾身一窜,使出了精髓,一扑过丈远,落地后周身骨节充分松开,不招不架,就地滚了滚,伏身而起,双腿屈膝圆蹬,宛如喜鹊登枝,摆动双臂,就要借冲势狂奔。
倏忽身后一声厉响,空气拉破如同裂帛般,发出“呜——”的猛恶风声。
王豫匆匆回瞥。
循着林间微光,就见偌大一个酒坛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他砸来。
根本来不及闪避。
王豫前世亦练过几年拳,到底藏了几分血勇,怒而面赤,千钧一发之际缩颈藏头,摇身晃膀子,却是见避无可避,想要把身子团起来,弓身用脊背去硬接。
“嘭!”
一声闷响,酒坛子炸裂。
淅冽冽酒水浇头,王豫被砸得飞了出去。
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砸飞到一棵枯树干上,顿了顿方才落地。
枯枝败叶“簌簌”而落,王豫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霎时间就只感觉胸腔火辣辣地疼,张着嘴巴,眼晕耳鸣,连带意识都有些涣散了起来。
“啐,洒了爷爷一坛好酒。”
“罢了!”
“正好洗洗你这污脏的皮肉,爷爷吃起来也更入味些!”
王豫恍惚间咽下一股腥辣的酒水,混合鲜血入喉,晕昏稍缓,他看清了说话的身影。
虽是有了前身的记忆,但真真见到,还是忍不住瞳孔紧缩。
但见洞前。
乃一只四尺来高,人立而啼的黑圆耗子。
那妖怪一身撒花大袄,齐眉勒着副金灿灿抹额,一手提把剔骨刀,虽着华服,但偏生的肚大腰圆,浑身黑毛,拖拽一根长长的细尾巴。
乱毛从衣下倒竖,衣不合身,毛球也似。
加之肩颈上顶着一颗硕大的老鼠头,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
“诶,你怎的不喊疼?”
“你要被吃了吔?”
“莫装死,给爷爷哭一哭。”
鼠妖絮絮叨叨,攧着两只白生生的尖脚,昂昂走近,硬搠搠鼠须直抖,似乎是听不见惨叫哀嚎,觉着没甚乐趣。
莫不是被自己用酒坛子给砸昏了头?
鼠妖这般想着。
啐了一口,便不再抖擞威风。
王豫赤红的面皮血色尽退,眼神愈发涣散,微张的嘴角还噙着血丝,眼睁睁看着捉刀朝自己走来的凶恶妖怪,视野朦胧,悠悠忽忽,似有红光漫出…
恰在此时。
“叮”的一声响,王豫脑中蓦地金光大冒。
璀璨的金光扭转,倏忽显化出一面玄奇宝镜,椭圆的镜面上密密麻麻的金色咒文迸发出绚丽煇光。
旋即散作熟悉的字符:
【姓名:王豫】
【功法:虎啸拳(入门)】
【寿数:三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