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良的房间一看就是爱财的,金银装饰摆得房间金碧辉煌,外屋里有一幅美人图,画上的是邹夫人。
“这是两人出去时,一位书生为她画的。”
床上的两人正躺着,气息微弱,脸上无一点血色,甚至有些发黑,周念伊捏了捏少夫人的手,寒冷,僵硬。
倒还真是如镇上传闻,死一半了。
周念伊看着云子虚,摇摇头。
“不是,少侠,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啊?莫非我的儿子真的没救了吗?!”
看着快要溢出眼泪的邹老爷,周念伊道:“不是没救,有,但是是没有办法救……,人孰能无过,他招此祸害,非人所为,是遇上邪祟了。邹少爷是不是犯过什么错,惹过什么不该惹的东西?”
“这……”邹老爷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不愿说,云子虚见此,道:“你不说,我们也已知大概,老爷无须隐瞒,因为你瞒的越久,他们就死得越快。”
说话还是要艺术,云乌有这招使得真好。周念伊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随后附和道:“他说得没错,邹老爷是在用他们的命来守秘密,这个交易,似乎不划算。还望邹老爷仔细斟酌。”
“或许还能救两人一命,天下父母心,邹老爷想必也想享天伦之乐吧。”
两人一唱一和,邹老爷叹了口气,把当年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当年邹良与洪家的三小姐同一天出生,双方都非常高兴,两个襁褓中的娃娃便被定下了娃娃亲,还取了良缘这样有意头的名字。
渐渐的两人长大,垂髫之年出去玩,洪缘遇到邪物,是邹良救了她,自此洪缘便对他以身相许,不论他干了多浑的事,她都原谅,都死心塌地的跟着她。她说:“如果没有阿良,我早就死了,所以我爱他,哪怕让我去死,我也愿意。”
两人很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郎才女貌的两人知道有娃娃亲,都很高兴。因邹良作风问题,洪家不是很同意这场亲事,在邹良开始往纨绔公子的路上走时就将洪缘关在屋里,不让两人见面,可邹良竟然翻墙来看她,将她哄得服服帖帖。洪家邹家那时生意上不和,一时间婚姻推迟。
而后,邹良遇见了现在的少夫人,因其身姿与样貌都比洪缘好,邹良便开始与她纠缠,并伙同邹老爷将洪家两老的马车做了手脚,跌落悬崖,又借用天时地利制造一场大火,烧了洪家上下三十多口人,包括洪缘的脸。
而这一切,洪缘都不知道。
为堵住悠悠众口,邹良装出不嫌弃洪缘的样子,假心假意的将她带到后岚山最高处,美名其曰:“那是离天最近的地方,让我们在那里起誓,让神听见,让我们一生一世不分离。”
最后,他装作要跌落谷底的样子,在拉扯中,让洪缘心甘情愿的落入悬崖。随后邹家占据了洪家所有的财产。
洪缘至死还认为,自己终于救了他一次,把那条命还给了他。
啪!
邹老爷被吓得一激灵,周念伊皮笑肉不笑地说:“邹老爷和邹少爷可真是下的一盘好棋啊!”
云子虚也捏紧拳头,双眼带着怒气。周念伊拿起剑,起身走到床边。初见出鞘,寒光凛凛,周念伊恨不得现在就了结了这个人面兽心的邹良。
邹老爷连忙阻止:“少侠不可啊!我就这一个儿子,不能杀啊!纵使阿良犯了多大的错,他会受到惩罚的,你不能杀他啊!”
周念伊扭头,将剑尖指向邹老爷,面无表情道:“你也是帮凶,果真有其父必有其子,伙同他害得别人家破人亡,铁石心肠!”
邹老爷看着雪白的剑身以及周念伊阴沉的脸,被吓得呆在原地。云子虚走上前,轻道:“放下,”让她站在自己身后,“我来。”
随后转头朝邹老爷说:“我们修仙之人不轻易屠杀百姓,邹老爷不需害怕。”
睁眼说瞎话,把剑横你脖子上试试。
“为今之计,邹老爷最好是当众向洪家所有人道歉。若两位能醒,也当向洪姑娘道歉。”
“这……”邹老爷显然很犹豫,若是将此事公开,那他邹家以后定会成为镇上的饭后茶余,面子如何?又如何在镇上立足?生意还怎么做?
“这是唯一的办法,若邹老爷不肯,那就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
待两人走后,邹老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中百感交集。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走进祠堂,跪在邹家列祖列宗面前,三个叩头过后,直身,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主牌位,像是决定了什么重要的事。而后艰难启齿,吐出几个字:“儿子不肖,给邹家蒙羞了。”
两人回到客栈,已是黄昏,周念伊倚在床边小眠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中她想起邹良房间里的一幅画,画中的女子总有一点不像床上的邹夫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有灵性一般,瞧着有些诡异。
不好!
周念伊猛地睁开眼,起身走出房间,与云子虚撞了个满怀。
“去邹府,快!”
两人快步走向邹府,天色已晚,今天有小雨,外面的人很少,街边小吃摊也很冷清。
邹良房间,画里的人两个如黑珠的眼珠动了动,随后走出一个女子,女子身着彩衣,脸庞有大面积的烧伤,在夜幕下,一双眼睛里满是仇恨。
“原来是你。”
她飘进邹老爷的房间,看着睡得如此安稳的他,几近疯狂,她掐着他的脖子,空灵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我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我的爹娘,洪家上下所有人包括我,都是因为你!”
邹老爷被惊醒,看见洪缘的脸,吓得大叫,当场翻身爬到床的另一边,一边磕头一边认错:“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洪缘没有当场杀他,而是双手捏住他的双肩,指甲毫不犹豫地嵌入肉里,“你说,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哪里对不起你儿子!你们家靠我才能有今天的地步!你的儿子论品行家室哪里比得上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每说几个字,指甲就嵌得深一分,钻心的痛疼得邹老爷说不出话,只是浑身哆嗦。
洪缘两眼猩红,放开双手,逼迫邹老爷看着自己的眼睛,道:“你那么担心他,那你就跟他一样生不如死吧!哈哈哈哈!”
“不要,不要啊!”
邹老爷只觉身上冷热交替,削肉剔骨四肢尽断之痛,呼吸困难。
令人发指的笑声伴随着邹老爷的惨叫声回响在这个雨夜。
周念伊两人进门时,已经晚了,洪缘早已不见,只留下了在黑夜中瑟瑟发抖的邹老爷。云子虚施法将屋内点亮,邹老爷见着他两,爬着向前扯着云子虚的衣袖,痛苦的说:“少侠,少侠救我,我不想死,我……”
话没说完,他倒地了。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周念伊催动灵力,查看他的情况。
“善恶终有报,”周念伊淡淡道,“他惜命,被他们害死的那些人也一样,洪缘这样做,也算是给了自己和洪家一个交代。”
“动静太大,我们先走。”
两人离开不久后,听到动静的几位家丁就来到了房间,进门只见邹老爷不省人事,都不知所措,一位胆子稍大的凑进去探他的呼吸。
“老爷走了!”
家丁齐齐下跪,哭得稀里哗啦,却一滴眼泪都没有留下。
周念伊看着这群虚情假意的人,不禁冷笑,道:“世态炎凉,”扭头问身旁的他,“对吗?”
云子虚看着她,良久没有回答。
周念伊叹了口气,看着繁华的集市,无边的夜幕笼罩着整个镇,似乎,不再那么好了,反倒有几分凄凉。
次日一早,周念伊拿出仪器,联系空逍长老。
“人间有太多勾心斗角,也有许多的人情冷暖。你身处玄门之中,与常人自是不同,你的肩上担着比别人更大的责任。”
周念伊点点头,听着师父的教诲。
“怎样?此次下山,都遇见了什么?说来为师听听。”
周念伊想了想,将所遇见的全都说给了他听。
“青衣女子,”空逍点点头,道:“我许你下山,一是为了你成长,归仪上下无一人不宠你疼你,时间长了你会被这种现象蒙骗,从而产生天下无坏人的想法。二是你父亲……”
“我父亲?”
周念伊疑惑地问他,空逍点点头,道:“你父亲虽心怀天下,却有一段情缘未了,因自小心怀天下,性子极为冷淡。当年我与周啸还有一位,周菡。”
周菡?为何从未听过?
“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周菡天资过人,有成神的潜质,且性情大方,尤其爱逗你父亲。从小我们便能够看出她对你父亲的用意,你父亲聪明至极,当然也能够看出。可他的心里装的是天下,是道义。”
“对啊。”周念伊点点头,装的是道义,所以对别的事都毫不上心,哪怕自己的妻子和孩儿,他也可以狠心十几年不见。
“时间久了,周啸似乎也习惯了周菡在他面前跑闹的样子,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能够看出他们两人是两情相悦,我想让他们两人走到一起,可你父亲却狠狠拒绝了她,不留余地,”空逍顿了顿,又道:“人总是失去后才会珍惜,在一次战役中,周菡最后为救他而死,那时他才慌起来,抱着周菡的尸体三天不愿放手,人还尸骨未寒,师父,也就是前任掌门,便逼迫他迎娶秦家之女,也就是你的母亲。”
“为何?”
“战役之后,多数门派元气大伤,归仪也一样,秦家虽不是盛大门派,但也有它自己的好处。所以迫于无奈,周啸娶了她,但他极其倔强,他的心里这辈子估计都只能是周菡了。”
“所以您的意思是,您早就知道洞中的青衣女子,是周菡?”
“不错。”
“怪不得您会允我下山。”
“我知道你一直对你父亲怀恨在心,这件事我应该烂在肚子里,但我认为你需要知道,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对你的父亲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周念伊沉默了,她和周啸不熟,她知道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所以对于他,她会有像对父亲一样的尊敬。然而这份尊敬就是她对他全部的态度。
她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原谅他。
郁离歌回来后,她思考再三,将这件事告诉了她。
“你比我还要惊讶。”
郁离歌见周念伊还在不慌不忙的喝茶,忙坐下问她:“发生了这种事,你还能在这里喝茶?”
“这事早就发生了,我现在急有什么用?难不成跑过去和她打一架?”
“你淡定得有点可怕。”
“不要多想,”周念伊抿了口茶,说:“这件事并不会改变我对我父亲的态度,该是怎样就是怎样。”
“希望如此。”郁离歌想了想,又问:“那你是不是要再去见见那个怨灵。”
“应该不会。”
“为何?”
“她和我父亲,她们上辈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我无事去掺一脚干嘛?她成为怨灵本就不易,我去给她添堵?”
鬼界有规:死者仍心有怨挂,不愿轮回,需在忘川水中,受尽十年腐蚀之邢,若不会灰飞烟灭,当成怨灵。怨气消则灵散,再不入轮回。
“不是,”郁离歌奇怪地看着她,道:“你确定不去见见她?替你父亲去见见也好啊。”
“那就更不用了,那可不是我的心上人,况且,”周念伊缓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隐现的后岚山,道:“我父亲的妻子,是秦家长女,不是她。”
郁离歌看着她的背影,缓步上前,抱住她,将她的头埋在自己肩上,说:“好,你若不见,那便不见。”
我会陪着你的。
周念伊没再搭话,而郁离歌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肩头慢慢湿热起来。
空逍长老说,若心情不好,就多在山下散散心。周念伊决定在凡间多停留几日。听旁人说,邹老爷死后,邹家没有当家作主之人,家丁领了工钱后,纷纷辞职,若是再这样下去,邹家恐没落。
周念伊想了想,同云子虚说:“我们再去一趟山洞,去找洪缘。”
山洞已经不再如那日那般阴森,白骨也已消失,周菡倚在竹榻上,面含笑容的看着他们。
周念伊看着她,心里有些复杂,还是周菡率先开口,说:“旁边的那位小公子,先出去。”
云子虚看了眼周念伊,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看着周念伊点头,他将腰间的荷包交与她手里,用灵言告诉她:“这里面是散魂粉。”
随后退了出去。周念伊看了眼荷包,荷包上绣着笨拙的云宣两个字,她想:这是令堂的女红?周菡见她对一荷包如此入迷,喊她:“别看了,等你们回去,慢慢看。”
周念伊收好荷包,对着她的眼睛,问:“不知留我一人,是何意?”
“何意?”说完她直起身子,端坐在竹榻上,说:“我的人说,空逍已经告诉了你我的身份,我的用意,你自是清楚的。”
“晚辈愚钝,比不得前辈,前辈派人暗中观察,想必也知道,我今日来此,不是来找你的。”
“嗯,我知道”周菡起身,缓步走向她,“我有一事不解,你明知邹良与他爹是鼠辈之流,邹家的没落也是罪有应得,为何非要大费周章的继续插手这件事。”
“不论怎样,冤有头债有主,邹良和他父亲死不足惜,但邹家其他人没有错,若是邹家没落,他们的生计也就成了问题。”
周菡走近,盯着她的眼睛,问她:“为的是什么?”
周念伊的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她回答:“修仙之人,当心怀苍生,心怀天下。”
周菡听此,笑了,这句话,她也曾听他讲过,眼神也是这般坚定。
“果然是他的女儿,当真随他。”
周菡眼底闪过一丝落寞,随后在她的身后游走,说:“洪缘是我的人,报仇这段时间,我也没有过多见她,我可以让你见到她,但有一个条件。”
“你说。”
“先别急着答应,”周菡回到竹榻前,“我要见周啸。”
“不可能。”
周菡皱眉,问:“为何这般笃定。”
“我只能告诉你,十多年来,就连我见我父亲也是廖廖几次,未尝会见你。”
“哦?”周菡坐下,脸上重新带上笑容,含着一分挑衅与得意,说:“是不见你,未尝不会见我,空逍应该告诉过你,他抱着我的尸体三天不放手吧?”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有母亲。”
周菡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目光冷冽的看着她,周念伊心中仅存的那点耐心耗尽,目光如炬。
似乎下一刻,剑就要出鞘。
“若你不让我见他,那你也甭想如愿。”
“我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投个方便,这条路既然行不通,换一条便是。告辞。”
周念伊转身欲出洞,周菡叫住了她。
“等等,”周菡眼角淌下一滴泪,“她在她的家冢边,你们去吧。”
周念伊并未转身,道了声谢出去了。周菡看着她同云子虚远去的背影,喃喃道:“但愿你能觅得良人不再走我与她的老路。”
洞外走出一只雪白的狗,在她的腿边蹭,鼻子发出哼哼的声音,周菡蹲下抚摸它的头,说:“怎么?你觉得我不值得?”
小狗汪汪叫两声,周菡淡淡一笑,道:“罢了,不就是没有来世嘛,能够在暗处看着他也算是一种陪伴,至少我知道,他曾经,爱过我,对吗?”
小狗又是叫两声,周菡起身,看着前方一碧一白的两个圆点,像是在问狗,又像是在问她自己:“你说,她和我是不是有几分相似?”
洪家家冢是当年邹家出钱建的,看着倒是下了不少功夫,这里葬着洪家两老,洪缘的大哥和二姐两家人,还有照顾她的那些家丁婢女们。
洪缘一身彩衣伏在墓碑上,触景生情。
“娘,爹,孩儿给你们报仇了。孩儿不孝,枉读诗书和你们的教诲,不能明辨是非,同小人一同生活,甚至让他们修建墓园,让你们长眠于仇人之间,孩儿,对不起你们。”
察觉到有人来,洪缘转头,面带疑惑地看着他们,说:“是你们?”
“洪姑娘,我……”
“住嘴!”洪缘打断周念伊的话,“如果你是来替邹家人求情的,那我奉劝你,趁我现在不想动手,赶紧离开,否则,我不保证我会做什么。”
“洪姑娘,邹良父子确实卑鄙,但是总的来说,邹家其他人包括邹夫人都没有什么过错,属事外之人,眼下邹家没落,邹家佣人无依无靠,眼看就要失去谋生之路,若你……”
“我怎样?”洪缘打断周念伊的话,起身,“让我放过邹家?你们知道,这片墓园里面睡的都是谁吗?”
这个问题不难,却让两人哑口无言。
“洪家上下几十口人,皆丧命于那场大火。不论是刚出生的婴儿,还是坐在藤椅上的老人都没有逃过。我问你,他们又有什么过错!?倘若他不愿与我成婚,告知我便是,我顶多茶不思饭不想几天,可行的办法那么多条,他们却不偏不倚,为了自己那可悲的脸面,非要走这条,因他们,多少人家破人亡?就连我那身怀六甲的姐姐都没有放过!你告诉我,我凭什么原谅他们?我凭什么放过他们!?”
“洪缘,你别激动,我们好好说。”
洪缘不想再与他们多说,她警告道:“不要那么自以为是,不是什么事都是你能管的。修仙的人就应该好好修炼,不要每天都想着拯救世人,你们处在美好之间,就认为世间的一切都应该是美好的,借着天下安生来放过那些小人,我问你,谁给你的权力和勇气,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你们以为你们很伟大吗?”
“我……”
“他们害我全府,我仅杀害他们三人,有错吗?卑鄙吗?比起他们,我不知道有多仁慈!”
周念伊看着洪缘,说不出话,她说得一点都没错。洪缘的做法合情合理,邹家害来了她,害了无数人命,洪缘没有对他们所有人下黑手就已经算是仁慈了,她怎么还能够奢求她放过他们?她总以为自己这次下山能够做点什么,但其实这一次,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我曾一心想要保护的天下,到底是怎样的?此后很多年,周念伊都一直在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
“周姑娘,周姑娘?”
“昂?”周念伊被云子虚喊回神,对着洪家的家冢淡淡说:“她说得对,我没有资格劝她善良,回去吧。”
这件事不了了之。
几人御剑飞行回去,周念伊第一次看见云子虚的剑:此剑名为玄落,做工优良,剑鞘通体银灰,剑身雪白,灵力十分充沛,是一把难得的好剑。
“云乌有,你这剑瞧着挺不错。”
“比起周姑娘的剑,逊色了。”
到分路时,周念伊将别在腰间的香囊取下递给他。
“喏,还你。没想到你出门还会随身携带这个。”
云子虚解开系绳,打开香囊,里面只有散着清香的兰花干。
“……,幸亏她没有攻击我,不然撒出去多尴尬。”
郁离歌看着他两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无奈牵住她的袖子,说:“行了,回去吧。有这般不舍?”
当周念伊回到归仪的时候,已是深夜了。空逍长老还在璞玉殿等着她。
“师父。”
空逍扶起她,道:“肯定累了吧,回房去歇着吧。”
说罢就要离开,周念伊喊住他。
“师父,父亲他出来过吗?”
“还没有,剑宗仪式会出来的。”
离剑宗仪式还有一年,正值初夏时节。
初夏的夜晚总是有阵阵凉风,下起了小雨,周念伊虽然很累,却睡不着。她拿起屏风上的披风,撑伞去了周啸闭关的地方。
“我知道您不喜欢母亲。”周念伊就那样站在门外,“我见到周菡了,她想见您。”
周啸眉心微蹙。
“我没有答应,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您在逃避什么,逃避母亲,逃避爷爷的逼迫,亦或是逃避我的出现,现在想来,或许您是在逃避她的离开。既如此,为何她回来了,您却仍不愿出关,去见她一面?您当真……就如此凉薄吗?”
周念伊有些急躁,说话的语气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母亲你不管不问便也罢了,毕竟门派联姻,身不由己,强求不得。但自己心仪之人为你而死,又为你再生,怨灵所受的痛苦非常人无法承受,无论是断她念想,还是给她生存下去的勇气,你去见一面也好,为何你还是如此?”
对他,也不再是那么尊敬。周念伊生性好动,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责任变重,不再如小时候那样闯祸,对一些人却也淡漠起来,尤其是对周啸,说话的语气很少波动。
“你虽闭关,可外界的事你都知道,你明知道她已经以另一种身份再次出现在了世上,你却仍旧在乎你的……”
她顿住,后面的话严格的讲乃不敬之词,她说不得,“师父和师兄都说,你心系天下和黎民百姓,可自我知事起,你云淡风轻,任何事对你都无关紧要。”
“无论是我,母亲,还是你昔日的心上人,甚至你口口声声在意的苍生,”雨声越来越大,“对待谁都是这般,当真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你的心泛起涟漪吗?”
见他仍无回复之意,她忍住泪,带着哭腔轻声道:“我真替母亲和她感到不值。”
周啸回复了,门上印出几个金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雨大,回去吧。
“你从未放下过……,”
周念伊转身离开,她这辈子,都读不懂他。
换季受寒是常有的事,这几日归仪不少弟子都生病了,每日的晨练和夜试取消,时间留给弟子们歇息。
周念伊与厨房的炊事夫妻要好,两口子害怕她被传染,每日一早便做好暖身的饮品送与她。
周念伊已经连着喝了几早上了。
“大叔,我从小习武,没那么容易受寒,你别再给我送了。”
“你这丫头,归仪谁不是从小习武?”周大叔边舀边劝:“你大娘说了,你刚回来不久,又赶上这么个时间,怕你喝腻,今早特意起了个大早,给你整了个新鲜的,你也尝尝你大娘的手艺。”
什么!?今早的是周大娘做的!?
周念伊接过碗,无奈的笑了笑,她对周大娘的手艺可是再熟悉不过了,她可还记得幼时一次,自己饿了去寻周大叔给她下面,谁想周大叔下山采食材,家中只有周大娘一人,周大娘将她招呼进屋,说自己手艺不比他差,当即下了碗面条给她,那滋味……。
出于礼貌,她装作很开心的吃完了,从此周大娘经常让自己去她家,变着花样给自己做,当然这些都是在周大叔不知道的情况下,因为周大叔说过:“娘子,家中一人烧饭即可,厨房乃我的地盘,别脏了你的襦裙。”
“快尝尝。”
死就死吧!
“嗯?”周念伊难以置信,她下山之前还吃过一次,下山不过半月怎的精进的这么快?
“怎么样?你大娘手艺不错吧?”
“嗯,”周念伊笑着问:“您肯定下了不少功夫吧?”
“那当然,不过还是要在这儿,”周大叔点了点头,自豪的说:“你大娘聪明得很,一点就通,比起你,可聪明不少。”
周念伊尴尬一笑,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当年归仪女子及笄下山,而自己却被迫关在山里的光景。
“师姐,你不要同长老置气了,他也是为了你好。”
“就是啊师姐,你午膳就没用,若不用晚膳,夜里怎入得了眠?”
“我在修炼辟谷术,麻烦两位师弟了,你们不用管我,拿走吧。”
入夜后,正如师弟所说,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起床偷偷摸摸去了厨房。谁曾想,被周大叔抓了个正着。
“丫头,饿了?”
周大叔笑眯眯的问她,她点点头。彼时的她刚及笄,还有些活泼好动,古灵精怪。
“你这犟丫头,”周大叔崩了她的脑门,“空逍不让你下山自有他的用意,你这师父比你父亲都要上心,你怎么忍心与他置气?”
“我……”周念伊撇撇嘴,自知理亏,随后转移话题,“大叔,我想吃长寿面。”
“晚上轻河给你送去的你没要,现在我这里也没有了,想吃,就只有自己动手。”
“您欺负我?”
周大叔眼皮一跳,说:“丫头,说话得凭良心,今夜轻河给你送去的我做了好久,怎的还反咬我一口。”
于是厨房传来几声叫喊,“谁教你这么抻面的!”“废了,重来。”“先放油!”“谁煮面要这么多水!”“调料是拿来调味的,不是拿来当配菜的!”
两个人满脸的面粉,周念伊看着碗里的面,抿了抿嘴,推给了周大叔。
“深夜传技,您辛苦了,您先吃。”
“不不不,我不过生日,”周大叔推给她,“这是给你做的,你吃。”
周念伊看着这碗面,无奈的夹起来尝了一口。
“怎么样?”
“嗯!”周念伊双眼放光,“好吃!原来我还有这方面的天赋!”
“是吗?”周大叔不相信,试探的尝了一口,顿时瞪大双眼,看着周念伊憋笑的眼神,急忙转身吐了出来。
“哈哈哈!”周念伊无情地笑出声。
“丫头,”周大叔抱拳道:“你将会是我厨艺生涯的一抹红,在下,佩服!”
一年很快过去,离剑宗仪式也只有一月。
“哇!师兄好厉害!”
云厌看着练剑的云子虚,拍手叫好。
云厌位于云子虚之下的临鹤第二大美男,同云子虚一起长大,但性格绝然不同,严格的来讲,除去他身上的一些光环,在女弟子看来,他可能会是个流氓或痞子之类的。
云子虚收剑,道:“像个女娃,什么事?”
“师父说这次的剑宗仪式由你和涉谰师姐安排,师姐正要与你商讨此事呢。”
临鹤峰后山坐落着一处院落,院落并非砖瓦所砌,而是竹竿架之,院落中央有一棵百年紫藤萝树,受灵力滋养,花开不断。紫藤萝下的藤椅上躺着一位白衣女子。
云子虚喊道:“长姐。”
听闻此声,女子拿下脸上的书,坐起身,笑着对他说:“来了,”随后指向不远处的另一架藤椅,“先坐。”
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优雅。
该女子面如皎月,红唇欲滴,眼若清湖,眼角有一颗黑痣,这颗黑痣长在她脸上倒不觉妩媚,反而多了几分高贵。
这便是云子虚的长姐,临鹤峰的大师姐——云涉谰。
两姐弟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云淡风轻,做事很少有波动,即使在临鹤峰长大,却一点不同于临鹤峰所推从的随心所欲,放荡不羁的门规。有时他们的父亲也会因此懊恼,但一想到这样能担起责任,倒也释然了不少。
“父亲又下山寻母亲了,所以这次剑宗仪式,他不会出席。”
“嗯,云厌都告诉我了。”
两人的母亲是人间闻名天下的一位画师,妙手丹青,当年被下山的父亲容貌所折服,两人相亲相爱几年,生下了云涉谰,被“拐”上山后,才发现自己的夫君是玄门中人,尽管有与人间无异的竹苑和吃食,有父亲的宠爱与弟子的尊敬,母亲却仍旧觉得自己被骗,屡屡出逃,父亲也便屡屡追妻,时间久了,下山寻母亲也成了父亲一项放松的方式。
而这竹苑倒成了云涉谰的住所。
“此次比试,你心中有什么人选?”
“你与云厌自是已定,筱筱上月也已及笄,可带她去。我所识人不多,暂时没有别的人选。你呢?”
云涉谰听到自己接手该任务时,是拒绝的。她每年出后山的时间屈指可数,弟子人数,实力都不清楚,是怎么想的把这件事交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