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开始喧嚣,有人在哭,阿比盖尔把脑袋埋进了克雷格的胸前,艾伦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好了,美梦结束了,该面对冰冷的现实了,他什么都没想,也什么想法都不想想了,施耐德先生还在说,他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
“我们打不过他们!军官们,我告诉你们,你们以为你们干的很棒?事实上我告诉你们,你们这两天打死的敌人根本算不上敌人的正规军!你们没见到任何术士对吧?没见到巨龙骨架做成的攻城弩?没见到像风暴一样的骑兵,对吧,咱们甚至连投敌的第一二护国军的主力都还没见到!而你们相信我,我和我所有的顾问都知道,我们打不赢他们。”
施耐德身边几个面色疲惫的男子也在抽着烟,静静看着众人,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已经认命的死刑犯,明亮的会议室却让人们只觉得暗,施耐德严肃冷酷的脸上出现了一条裂缝,他叹了口气然后说到
“我不想骗我的士兵,但是这是唯一的方法,而你们作为瑞威尔的军官,我告诉你们真相不是为了让你们在这哭的,听着,我们的王都早就一团糟了,所有的南方人和术士猎人都已经撤离了,王都不会给咱们一粒粮食,南方人抛弃了我们因为他们不会为了瑞威尔和整个北方联盟开战的。”
“可是和我们作战的不是只有亨赛克公国的军队么?”
有人问
劳伦斯叹了口气
“别犯傻了孩子,亨赛克王国的人不会在没有北方联盟的首肯下出兵的。咱们现在还能喘气的唯一原因就是那些人在练兵,以我对北方人的了解,他们肯定会把参与凯恩斯攻城战中的优异人员挑选出来然后加入他们荣耀的军团。”
他哼了一声接着说
“言归正传,军官们,我们并不是一无所有,也不是一点赢面都没有,我和我们的顾问们商量出来一个计划,一个疯狂的计划。”然后他拍拍手,让坐在他边上的一个顾问说话,自己坐下翘着腿点了一根烟。
众人聚集到桌子前,现在大家脸上只剩下一整面对现实后无法逃避的冰冷和绝望,大家环环对视,点起南方香烟,然后聚在一起。
那个年轻的顾问开口了,艾伦注意到他留着两撇赌徒一样的胡子,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里带着点不正常的兴奋和颤抖
“先生们,这个计划并不复杂,和劳伦斯指挥官的演讲差不多,除了我们不会有援军这部分....”他指着地图上一个山坡和凯恩斯堡垒
“简而言之,趁着大人的正规军明天发起进攻的时候,当我们炸掉外环然后跳出堡垒冲锋的时候,按照北方人那种‘为荣誉而生’的脾气他们也会倾巢出动和我们正面冲击,然后这个时候,”他指指凯恩斯堡垒早就废弃的侧门,前两天克雷格和艾伦加固了那道侧门,上面布满了骑兵锁和陷阱
“你们军官,和抽调来的王宫守卫——我知道他们大多数只是一群在王宫周围胡吃海塞的混蛋,但这是我们手头仅有的精锐了,你们和他们,我们能抽调十辆马车,上面装着攻城弩和反魔法炸弹,里面塞满了火药,你们驾驶这十量辆马车冲向敌人的营帐,点燃炸药,把他们的将军干掉。”
“简单明了,杀穿他们的主营大帐。”
那顾问说完,显然有点口干舌燥,喝了一口酒对着大家笑笑
“就这样,是个好计划吧。”
众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一个军官呸了一声,有人在大口喝酒,人们开始冷笑,劳伦斯指挥官坐在椅子上抽烟,一言不发,哪怕早就认命的艾伦也忍不住走到指挥官的面前说
“劳伦斯叔叔,这踏马是疯狂!这个赌徒的计划纯属扯淡和送死,你别的顾问呢?我们不能这样!”
人群中立刻传来赞扬的喊声
劳伦斯抬眼看了一眼艾伦,另一个大胡子看起来很正经的顾问也沉声说道
“相信我,上尉,这是唯一可行的计划,也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撤回王都我们会死,守在这,等北方的正规军带着军团来了我们也会死,我们能做的最好的事情也就是赌一把。”
劳伦斯这会也开口了
“好了,比尔。”他让那大胡子顾问住嘴“艾伦,我们很久没有聊聊了,不过我知道你最近表现得很好,瑞威尔以你为傲,但相信我,我明天会领着这帮顾问一桶跳下堡垒冲锋给你们吸引火力,我不在乎你们登上马车想往哪去,我可以说你们愿意驾驶马车离开战斗前往树林和荒野试试运气也行,这是你们唯一的活命的机会了。”
他说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现在这也是我最后的命令,军官们,解散,为明天的进攻做准备,所有军官今天就呆在会议室,不要想着回去告诉士兵真相,顺便一提,我们的国王约瑟夫已经给了我命令,我们必须进攻,如果我们违抗军令将会被叛国罪吊死。”
人们开始慌乱,艾伦闻到了恐惧的气味。
金币的碰撞发出清泉一样的声音,一位劳伦斯军官的顾问——那个留着大胡子看起来就很靠谱的顾问又重新点了一遍钱。
“好,三百枚北方金币,足够买下一栋小别墅了,交给皇族事物官对么?”
艾伦点点头,拜劳伦斯所赐,刚刚除去每位军官领到的金币和他宴会上撒下的那些让艾伦攒够了把父亲和妹妹从监狱里赎回的钱。
这是一件好事,甚至让艾伦忘掉了明天就要死掉的消息。
至少妹妹能活下来。
远处还能传来人群的哭声。
人群们安静下来,艾伦一个人找到会议室的阳台吹风,这里视角很好能看到刚刚宴会上喝酒玩乐的那些士兵,他们忠心的认为明天将会是取得胜利的一天他们安心的呼呼大睡,军官们则聚集在会议室里团团坐在一起整夜的抽烟,他们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看地图,还有有些人都跑出去找姑娘了,克雷格和阿比盖尔也不知道去哪了,但艾伦倒是心情很轻松,现在他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刚刚他又给王国大法官提尔写了一封信,按照约定,父亲出狱后家族被冻结的产业和资产也会被解封,虽然那些死去的人不会回来,但至少他的妹妹克洛伊能从王国的特殊监狱中放出来,能够拥有未来。
“你倒是不紧张啊。”
月台后面传来脚步声,是劳伦斯指挥官的声音,艾伦现在没心思说敬语于是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
“我只是觉得现在没什么事还会让我惊讶的了。”
“哦。”劳伦斯笑了一下
“我懂孩子,我懂,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就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旦打起仗来,再奇怪的事也有可能发生。”
艾伦转头看向指挥官,然后向前一步,
“但这不是梦,这是彻头彻尾冰冰冷冷的现实,人是会死的,瑞威尔第三护国军还有很多性命可以拯救,指挥官,我们明天没必要出击,违抗约瑟夫的命令他不会吊死我们,最多让我们付钱罢了。”
约瑟夫冷哼一声
“用不着你告诉我打仗是怎么一回事,你现在又成了道德高尚的好人了是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好事,你帮那个南方商人杀了多少人?你一个雇佣打手好意思指责我,啊?你就是个带着贵族口音的杀手!”
艾伦转身砸了一下阳台,手被砸的生疼,低吼着
“这不一样,我杀了一些人,但我没办法,我需要钱!而你要让整个军团送死,还瞒着他们。”
“有什么区别,你需要钱,瑞威尔需要一场胜利。”
“这不是胜利,只是送死!”
劳伦斯没说话,一时间有些冷场,他叹了口气,没管地板上的灰尘直接坐在了阳台的地上,
“我希望你能拿着我的剑。”
“什么?”
艾伦于是转过身去,也拍拍屁股楞楞的席地而坐看着劳伦斯指挥官,他一手拿着一个皮酒袋,一边认真的把自己的佩剑递过来。
他说
“孩子,你小时候我见过你,你还记得么,我活了这么久,久到活着本身成为痛苦...”
“劳伦斯叔叔,”艾伦上前一步打断了他
“我不想要你的剑。在父亲入狱后,只有你愿意对我伸出援手,我很感激你愿意在凯恩斯堡垒给我找个工作,但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要让所有士兵明天都去送死,如果留在堡垒里,我们大部分人都能活。”
老人点点头
“是的,你说得对,大部分人能活,但我向你保证,那个傻屌国王约瑟夫,他会把战争失败的责任归结到我们身上,我会被吊死,估计所有高级军官也会死,大部分士兵能活下来,但民众会把他们当做可耻的叛国者,我是个老人了,一个充满悔恨的老人,我没必要听那个傻屌国王的命令,但是我不想当一个幸存者了,也不愿意看着我的手下都去送死。”
“幸存者?”艾伦疑惑的发问
“是啊,”劳伦斯点点头,他眼神中露出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几乎可以说是脆弱“是啊,我是幸存者,我和瑟德瑞驰,还有你父亲,还有一些别的将军,我们生活在北方人的荣光下,我们一起到北方游学,我一直是最瘦小的那个,他们都很照顾我,当年有一个北方人欺负我,然后你爸爸和瑟德瑞驰连夜把人家的马窖烧了,我们被追的满街跑,我是最不喜欢舞刀弄枪那个,我只喜欢看诗歌和卷轴....后来我们回国做了大将,北方的魔法,魔兽没能杀死我们,我们中的不少人回国了,但随着那个约瑟夫刺杀乔治亚皇子篡位成功,我们的同伴都死了,那是一个夏天我还记得,一个热过头的夏天,那年约儿河上很多鱼被热死,死鱼飘在河水上肚子朝上,不少百姓顶着烈日去抢鱼的尸体,所有人都在死,我的同伴死了,瑟德瑞驰支持约瑟夫,你爸爸第二天就进了大牢,很抱歉我那会儿没能帮你,约瑟夫国王那会儿声称也要砍我的头,我的侍从也死了,见鬼,那是一个能把我逗笑的老家伙,那会儿我的马夫也死了因为他捡走了一个被砍头贵族留下的怀表。”
他顿了顿然后接着说
“我的战友们都不在了,包括你父亲,但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并不是因为我强大,只是因为我是个懦夫,我支持了约瑟夫篡位,我告诉他我能赚钱,我也确实赚了不少黄金,但我是个懦夫,我是个幸存者,我接受了三十年北方的教育,我相信荣耀和骑士还有魔法,但因为我幸存,我不得不容忍南方那些奸诈的商人,他们来到瑞威尔许诺财富,这确实有财富,我们现在吃的越来越好,可看看瑞威尔,我小时候人们都想成为一个高尚的骑士,现在呢,上大街问问小孩子长大了想干什么,他们都会说‘哦我要去南方做生意然后取三四个老婆,家里面堆满黄金...我们确实有钱了,可是代价呢?”
“你喝醉了,指挥官。”
“也许吧,但随便吧,我很久没醉了,王都早就不给咱们补给了,我把我这几年赚的钱都散给你们,拿来找走私犯子换来了武器,也许吧,你说得对,我应该龟缩在堡垒里,但是我还是想死在明天,这是我为自己挑选好的命运,到了我这种年纪就很难得到这种机会了,”
艾伦忍不住看着这个胡言乱语的老头出言讽刺
“什么机会,送死的机会么?”
“不,当然不是,这是每一个战士都想要的机会,一次壮烈牺牲的死亡,我明天会死,但我不在乎了,因为我不想当个懦夫了。”
艾伦不知道说什么,他也喝了一口酒,劳伦斯又说
“再说了,如果我们也撤退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瑞威尔的护国军就成为了摆设,北方人一次像样的抵抗都没有经历,就长驱直入,是啊,瑞威尔是个小国,只有三支部队,我们的国王是篡位上位,我们的国家充满了小人和商人,但她依旧是我的祖国,这儿依旧是我们的首都,我们不能走,我们是护国军,我懦弱了一辈子,我会很愿意为了她而死的,保卫祖国首都而死,无上光荣,这是我的赎罪。”
老人转身要走,最后留下几句
“别害怕,艾伦,我对不起你父亲,拿着我的剑吧,这是把好剑,一把不应该跟我一起死掉的好剑,实话实说是你父亲在北方送我的,当年,我没胆量和我的战友站在一起,我只能让你在凯恩斯堡垒混日子说服约瑟夫不要杀掉你,现在我要死了,你可以拿着我的剑,昂首踏上战场吧,艾伦,别跟我学,别当个懦夫,像你爸一样,他们都是英雄。”
老人走了,把长剑留在地上,艾伦没碰那把剑,艾伦低头看向远处的森林,林中冒出炊烟,下面凯恩斯堡垒的军队的人们睡得正香,艾伦看了一眼围墙的转角,那里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也许是一对小情侣正在告别哭诉,艾伦摸上了脖子上的骰子,人骨质感冰冷坚实。
远处猫头鹰正在叫,天空上乌云聚拢冷风吹过,艾伦轻声说
“要下雨了。”
艾伦转身走回堡垒,他把劳伦斯的剑带走放到了参谋室地图的桌子上。
反正他们都是要去送死,谁拿着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