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洁莉卡试图从词句中找到额外的东西。
她反复阅读那简短的信件,终究是没有找到其他的词句。
“这,怎么可能是她写的……”她不相信这个结果,她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不过,事实就是如此,这就是她的字迹。
大总统就坐在椅子上,手按揉着脖子,静静地让安洁莉卡消化这一切。
多种情绪在安洁莉卡的心中交织,碰撞。对花旗国的愤慨、安洁莉卡消失的悲伤、不知她现在处境的焦急……最后,这些复杂的情绪如琐屑般消散,回到了以往的平静。
或许,有别的隐情呢……
她推测道,不过更多是种自我安慰。
此刻的总统办公室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寂静。
“……她向我们请示过了,我们放她出去了。”大总统在此时起身,语调比往常还平静。
“你们就这么放她走了?当年用枪和坦克强迫我们入伍,现在拦都不拦了?”
“花旗国尊重每个人的意愿。”
“你们最没有权利说这种话。”当初,就是眼前这个人把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带到了这里,在这其中她不敢有任何怨言,那套“物理冷静疗法”她不想再来第二遍。现在,强盗却打上“为民除害”的旗号了。
“……安洁莉卡,”久违,这个熟悉的名字因为他的勒令消失十八载,最后又从他的口中说出,“你知道的,从那场雪后,世界重构了。”大总统的话意味深长,宛如父亲对女儿的教诲。
“当世界分崩离析之后,纷争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紧接着补充道。
安杰丽卡了冷笑一声,手中的枪被再次举起:“不过,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杀了你报仇。”
“为谁?”大总统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从二十一年前自己还是个普通上校的时候预料到的。
“为过去的我自己。”安洁莉卡冷漠地解释,然后……放下了枪。
“怎么了?我都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当然,大总统也预料到这大概率是个玩笑话。
“但是…我不想杀你。”安洁莉卡收起配枪,擦了擦脸上已经凝固的血迹。
“那,好吧,那又是何种原因让你放弃了杀我的机会呢?”大总统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接着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烟盒,从中取出了一根香烟,熟练地点火,然后叼上。
“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没意思,况且,我杀了你,难道就能把这破核心拆下来吗?而你的狗腿子又会把我杀了,到最后莫名其妙死两个人。杀你这种事等我以后或者其他还在怨恨你的女士们吧。”看到大总统点火以后,安洁莉卡投来了鄙夷的目光:“再多抽几根迟早死在总统椅上。”
大总统哈哈大笑,总统办公室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哈哈哈哈,你知道的,我五十一了,刚到从政的最好年龄呢。”说完,他又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文件袋。
“对了,这个,你在军队的档案,拿走吧。”
安洁莉卡接过文件袋,上面印着花旗国陆军的徽标,袋子上的姓名处还写着“安洁莉卡·苏菲亚·惠特尼”而不是“SGF-1919”。
从军二十一年,失去身份二十一年。历经七千五百多个日夜,终于在这一天,安洁莉卡重新成为了“安洁莉卡”。
“你这是……准备放我走了?”刹那间,喜悦涌上心头,安洁莉卡问出了一个她早就猜出答案的问题。
“不然呢?你违反纪律,妄图谋杀总统,不枪毙你算是不错了。”说完后,大总统总觉得少些什么,于是又补上:“所以,经过最高法院大法官,即本人的充分思考后,决定流放你。”
“可是,我说过我要走了吗?”安洁莉卡摆出了一副轻浮的样子。
“用不着你说,安妮丝已经走了,你的身份也拿回来了,我们这地方还有什么你留恋的吗?”大总统吸了口烟,吐出一口烟雾,“还有,你不要试图戏弄我。”
“切,没意思。”安洁莉卡收回了那副样子,随后转身,准备离开总统办公室。
“还有一件事,”等到安洁莉卡已经走到门口之时,大总统又叫住了她,“后会有期,惠特尼。”
他难得称呼自己的姓氏。
安洁莉卡没有回头,她只是打开了那扇已经被自己撞坏的门,平静地说了一句“你也是,伦纳德。”然后径直走出了总统办公室。
如今,这所谓“花旗国”已经与她再无任何瓜葛,往事如隐入尘烟,现在,她只想追寻安妮丝的脚步。
2018年,“葬礼”结束后18年,属于安洁莉卡·惠特尼的一个时代结束了。当她走上连接哥伦布港的大桥,真正踏上异国的废土之时,属于她自己的史诗开始下笔。
十八年前就坐落于此的大桥上,是无数个无人的阵地、被铁锈腐蚀的拒马、散落一地的白骨以及在桥头孤独飘扬的花旗。
“不是吧,都二十年了啊……”离开哥伦布港后,首先吸引安洁莉卡的就是那只剩下半面的花旗。虽然它所代表的国家在1999年的大雪过后崩裂,但这并不影响这面旗帜的飘扬,毕竟大洋彼岸的某个国家的消失又不会给世界带来半缕风尘,最多只有核武器所带来的冲击波罢了。
只听一声劈砍的声音,那旗帜在空气中缓缓落在安洁莉卡的脚边,不再飘扬。
“都已经过去了。”安洁莉卡捡起那面旗帜,自顾自地说着,并将它放入了口袋中。
就在此时,不知何方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笛声,它温和而平缓,宛如一缕清风,吹进了安洁莉卡的耳边。
“谁!”不过,多年的从军经历让她情不自禁地对这古老的东方音乐警戒起来。
没过多久,某处传来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那是一首诗:“残垣寂寥日影斜,伊人断旗舞风沙。旧时荣耀今何在?唯见残旌落天涯。”
待到最后一字诵读完毕,不远处的一座废墟当中走出一位身穿着朴素、身披暗蓝色披肩、带着蓝色软帽的年轻男性,他的手中握着一支竹笛,面带微笑。不出意外的话,他大概是刚才那位诗人。
“你是谁?”安洁莉卡看到他后,仍没有放下戒心。
“日安,小姐,”男子脱帽鞠了一躬,“我曾在今日凌晨见过一位与您相似的女子,不知您是否与她相识?”
因为“瓦尔基里”改造,为了更方便地俘虏敌军,研究员们特别给安洁莉卡植入了同声传译器,才不至于她听不懂人说话。
听到男子的描述后,安洁莉卡马上猜到了那位女子是谁,并且收起一只手的利刃,回答道:“你还挺懂事的嘛,如果你知道她的名字,那她应该是叫安妮丝吧?你看到她了?”
男子将帽子带回,点了点头:“那,看来您与那位璀璨的女子有过交情,如果鄙人没有猜错,您外出的行程应该和她差不多吧?”
“嗯……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只能说是大差不差。”安洁莉卡点点头。
“哦,鄙人还未自我介绍。”
男子,然后脱帽,左脚后撤一步,右鞠了一躬:“我是来自远方的某位小生,这片大地上自由的咏唱者,逸云,请多指教。”
“嗯,逸云……你是姓云吗?”翻译器在这里只有“Yiyun”,这怎么听都听不出来姓氏。
“我的姓氏与旧有的名字一起留在了24号地下掩体的档案库中,叫我逸云就好。”逸云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