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绚烂晚霞渐失色彩,远处群山换上一身黛色衣衫,连娇羞的新月也悄然出现在天空中,潺潺流水愈发深沉静谧了。
穿城而过的清河两岸,盏盏华灯缓缓升起。
长夜漫漫,几乎每座城都有那么几个娱乐消遣的好去处。亭台高楼处,粉纱翻飞,佳人们凭栏而立,或执扇遮面,或嬉戏笑语。而在魏都西京,长乐街当属其中翘楚,因为它有一座楼。
“欲问西京好去处,当知清河浮锦楼。”
望着眼前如琉璃宝塔般的五层高楼,林洛目光闪烁,天一阁比她所知的还要神秘。
那日魏国太后听她提起天一阁,眼底泛起的惊惧更甚。回想当日情形,她几乎是有些惊恐地快速左右扫了一眼,确认没有异常,才屏退心腹,态度几乎凌厉地问道:“你是如何知晓天一阁的?”
林洛眉梢一挑:“不过是师门长辈告知,有何不妥吗?”
太后直视林洛的双眼,片刻后确认她并未撒谎,才如同泄气的皮球般,长叹出声:“你有所不知,天一阁专为各国皇室提供消息是不假,但自十年前起,几乎都是他们主动找上门,简直是无孔不入。”
“难道不是侍奉的人走漏了消息?”
太后坚定地摇头:“不可能。慈安宫内的宫人,莫说自己,便是家人姓名都掌握在哀家手中,绝无背叛的可能。”
闻言林洛秀眉轻蹙,如此说来,天一阁的人也不可能主动找上她,但她不想再等了。父亲母亲离岛多年,一直都有书信往来,告知安好勿念,但两年前却突然断了音信。
半年前她学有所成,背着师祖偷偷起了一卦,却是生机渺茫,于是不顾师祖拦阻出岛寻亲,可惜大海捞针谈何容易,难得跟着线索寻到西京,却又骤然消失无踪。
林洛隐隐感到不对。按流芳岛的规矩,她本可以不管不问的。但既然追寻武道极致,自当问心无愧,否则终难大成。何况以她如今的身手,这世间也不妨闯上一闯。
萧太后敏锐地察觉到林洛的心思,沉吟半晌,终是再度开口:“哀家掌管朝政多年,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或许,你可以去这个地方试试。”
话音落下的同时,“浮锦楼”三个字赫然出现在桌上。
四年前,浮锦楼突然出现在魏都,各有所长的三位头牌以摧枯拉朽之势力压曾经的翘楚云烟阁,迅速在西京声名鹊起。
特别是浣镜姑娘初登场,便以一曲流水名动京城。曾有人评,山阳老人指下流水,携飞瀑之势,奔流而下;浣镜姑娘玉指翻飞,却似山中清泉,泠泠入心,顿洗凡念俗尘。
此言一出,众人对浮锦楼更是趋之若鹜,可惜三位姑娘没三月方登台一次,而今日,恰好是浣镜姑娘琴音再起之时。
“哎呀,萧世子,您可是许久没来了,快,快里面请。”
不过暮色初显,掌灯时分,浮锦楼前的马车队伍便如长龙般,更显得这条街上其余处门前冷落。不少贵公子慕名而来,平日里少现身的阮妈妈也亲自到门口迎客。
方将萧世子迎进去,风韵犹存的阮妈妈扭着腰肢儿回头,便瞧见一身穿天青色锦袍,手指折扇的年轻公子款步走来。顿时老辣的丹凤眼一眯,眸中精光闪烁。京中贵公子她认得十之八九,可这位,瞧着实在是眼生得紧,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一番,突然腰间一枚不起眼的令牌让她眸光微凝。
不过到底是欢场老手,须臾间便换上十二分的热情笑容迎了上去。
“公子也是来给浣镜姑娘捧场的吧。可不巧,平日里惯用的雅间都已让其他贵客预定了,您要不随我来,妈妈安排的地方包你满意。”
阮妈妈说话的同时也在观察着林洛的反应。据她知道的消息,皇城里及笄的公主早已出降,要说是宫中奴婢或者女官,也不太像。看这周身气度,她眸中流光忽闪而逝,想到一个人,笑容更深了。
林洛并未发现阮妈妈的异常,她扫一眼大厅,虽然布置得雅致宽敞,但到底已然满座了,于是只得同意这番安排。
二人的身影刚从转角消失,几个人从角落里走出来,身着宝蓝色衣衫的男子一把拦住路过端酒的楼中侍者:“不是说四楼不接待外客吗?阮妈妈方才怎么带着个小白脸上去了!”
侍者突然被人抓住冷喝,压根儿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时间也答不出话来。
“问你话呢!”莫平澜皱眉不耐。
“平澜,算了。”方才还嚣张不已的男子乖乖退到一边,一位身姿挺拔、长身玉立,雪白锦衣的男子现身,对侍者温声道:“还请勿怪,我的朋友对四楼好奇已久,只是想知道那位客人为何能上楼。”
经萧望之一番打岔,侍者已镇定下来,恭敬道:“回世子的话,小人也不知。四楼平日里只有阮妈妈和几位姑娘能上去。”
放人离开后,莫平澜颇有些不忿:“四楼我们都还没去过呢,那小白脸到底什么来头?”
“难不成是楼里姑娘男扮女装。”一人插嘴道。
萧望之摇头:“对自家人,阮妈妈可不会那么客气。”就在几人对林洛的身份各种猜测之时,三声云板轻响。“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先回去吧。”
几人以他为首,闻言自是将这件事放下,转身回雅间等着欣赏浣镜姑娘的流水之音了。
萧望之最后离开,转身前,他看到了四楼天字号房中晃动的人影,心中疑窦顿生。身为太后亲族中这一代最杰出的子嗣,萧望之成年后常年随父镇守魏陈边境,阅历早与京中闲散的富贵子弟不同。
他奉姑母密令暗中查探浮锦楼许久,也没查到它是什么来头,反而折进去不少能手。方才那人能入四楼天字房,想必与浮锦楼渊源深厚,或许,能从他身上入手,将这铁桶一般的地方撕开一道口子。
在天字房中享受清茶点心的林洛并不知萧望之心中想法,若是知晓,定然要道一声冤枉。阮妈妈将她带至房中安排婢女侍奉后便歉声离去了,留下的两名婢女娇俏可爱,训练有素,对于林洛这位得阮妈妈亲自待到天字房的客人没显露出半分好奇,目不斜视地站在原地。
林洛扫视一圈,轻嗅片刻后暗赞一声大手笔。万年沉香,千金难寻的金丝楠木,在此处竟制成整套桌椅,更不用说此刻杯中万金难买,与寒山千针齐名的玉碎红。现在她有点相信萧太后的猜测了。
才轻啜一口,下方云板轻响,片刻后一湘色衣裙的女子款款走出。能立足京中,貌美自是不必多说的,浮锦楼中,碧乔舞动人心,抚晚清歌醉人,而浣镜的琴曲才是最摄人心魄的。
只见佳人薄唇轻启:“浣镜近来又有所得,还请诸位赏鉴。”
场中等候许久的公子们闻言都静候佳人拨动纤指,而林洛在听到这熟悉的嗓音后,脑海深处闪过一些久远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