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安静得很不寻常,连一声鸡叫虫鸣都听不见。
东方的暗影淡了不少,想来离旭日东升已然不远。
“跟我们走吧。”老汉的腿又瘸了,一颠一颠的朝北走。掌柜的拾起了自己的脑袋,乞丐背起瘫在地上千疮百孔的伙计。
此处仍在破落院落外,向北,百里风心中一定,已然知道幕后之人所在之地就在那始终明亮的西边阵外。
向北约五十米,越过一处坍塌的院墙,进入院子后边的地窖,闻着地底的腐臭,经过蜿蜒几百米的狭窄地道,从一处宽阔的窑洞中走出,便看见一座小型宝塔。
这宝塔并非佛家规格,而是有点像现代通信所用的基站,坚硬的铁木做骨,外沿装订着金属线圈,顶端处便有明亮的光芒闪耀,宛如一个精致的工业设计作品。
百里风眼都看直了,这种东西的出现令他惊叹不已,此等技术肯定超过了这个世界的科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心中的疑惑更加强烈。
塔顶的光芒熄灭,哒哒哒的脚步声由塔顶慢慢传来,待到塔底的声音响起,一个年轻人走出宝塔,走近百里风身边。
化气境中期,比自己要高出一个小境界。百里风一闭眼,他的境界尽收眼底。又睁眼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面容坚毅却带着疲惫,黝黑色的皮肤说明其长期在外奔波,从他的眼神里能够看出疑惑与警惕。
那年轻人也在打量百里风,可他看到的只有一丝笑意和十足的好奇。
“百里风,敢问兄台怎么称呼?”百里风拱手说道。
年轻人也拱手行礼,语气很冷淡,答道:“鱼跃空。”
百里风点头道:“人言称,鲤鱼跃龙门,鱼兄好名字,一朝得道,可跃于苍穹。”
“鲤鱼跃龙门?”鱼跃空摇摇头说道,“没听这种说法,这跃于苍穹更是不敢奢望。”
百里风笑道:“鱼兄大才,这一手空间阵法如此繁复而精密,常人想破已是难如登天,更别说还有这神乎其技的傀儡之术。如此多的控制穴点,非常人能够操纵啊。”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鱼跃空好奇的问道。
“呃,”百里风眼睛一转便有了主意,笑道,“师门传承,我所修行的功法对真气流动十分敏感,深秋大陆的宗门也称为魔法能量,通过悉心感悟,我才能够察觉出你这阵法与傀儡间的真气流向,从而找出阵法节点,傀儡穴点。”
鱼跃空瞪大眼睛叫道:“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功法?不知百里兄所修之法叫何名?”
百里风心中好笑,摇头晃脑着说道:“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我这门修的乃是道。”
鱼跃空摇头说道:“百里兄,你这说的我听不懂啊,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百里风背手立于晨光中,朝霞漫彩,更为他高挺的身姿平添了几份神秘异样,站立良久,才悠悠地开口道:“道可道,非恒道。道不可轻传,法不传六耳。此为我门中戒律,不可说,不可说。”
若是旁人看来,百里风明显是故作姿态,故作神秘,可鱼跃空丝毫没有这种想法,自己的绝妙阵法被轻易打破,自己的精制傀儡被毫秒击溃,虽然他没有自大到说自己的手段是世间绝顶,可百里风破的确实十分轻松,很容易便找到了关节所在。这种能力不禁令他惊慌,至少在他看来,阵中的百里风根本就没有费多少功夫就闯了出来,此人手段高超,功法神秘,不可小觑。
若说百里风只是招摇撞骗,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撞大运,靠逆天之运势?恐怕说出来都没有人会相信。既然如此,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百里风真的能够敏感的感知到自己控制的魔法能量,从而找出破解之法。
如此强大的能力,如此神秘的宗门,他竟然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自觉不是孤陋寡闻之人,却对百里风所言一无所知,不禁令他感叹世界之大,事物之奇。
想到此,鱼跃空忽然朝百里风深躬一礼,眼中泛着精光说道:“在下愿拜百里先生为师,不知先生可愿收我为徒?”
“啊?”百里风愣在当场,心想,“这什么情况?这兄弟也太好骗了吧!”
百里风望着鱼跃空沉默片刻,说道:“大概鱼兄还有其他仇人不在这里,而且他们都很强大,你需要帮手吧?如果我所料不差,你剩下的仇人在长生殿。”
鱼跃空眉毛一挑,回道:“百里先生没说错,是现在的长生殿大长老。”
“长生殿。公孙进心里好像也是要找长生殿的前任长老报仇的。”百里风心想,随即说道,“不瞒你说,我跟长生殿也有些过节,或许我们以后可以合作。至于拜师之事还是算了,我看你年纪还要比我大,不如我们交个朋友,你看怎么样。”
鱼跃空愣了愣神,心中盘算着今后的复仇计划,本来就是看重百里风的能力,如此一来以后的报仇之路该会好走不少,于是说道:“既然如此,那今后还需要百里先生多多指教了。”
“相互帮忙嘛,”百里风笑道,“京都形势复杂,我们还需要从长计议。”
鱼跃空点点头。
百里风看了看鱼跃空,像是随口问起一般,道:“顾千这个人,你一定要杀吗?”
“百里先生的意思是?”鱼跃空盯着百里风问道。
“我是这样想的,”百里风摸索着下巴,仿佛没有看到鱼跃空质问的眼神,语气淡定的说道,“你的事刚刚我也了解的差不多了,如今,我们两个人在京都没有任何根基与依仗,贸然进京报仇并非明智之举。那个顾千是执法队的,第三执印副统领,地位很高,不如先留着,等我们到了京都,也好有个熟人。”
百里风打量着鱼跃空,看他面色缓和,露出思索之色,心中一定,继续说道:“顾千这个人性情耿直,在阵中时,对我还算友好,如果今天你能放他逃出生天,他必然会对我心怀感激。等到了京中,我会联系他,以便了解京都事宜。如此,你在暗,我在明,相互配合,复仇之事必然更加容易一些。”
鱼跃空思考过后道:“百里先生说的有道理。为了复仇大计,就暂时留下他的性命。”
百里风笑道:“如此甚好。那你就解了阵法,让他离开吧。”
鱼跃空疑惑道:“你不去见他吗?”
“不用,阵法解开,他自然会明白是我成功劝说了你。”百里风摇头道。
“那你不怕等你到京都的时候他不理会你?”
“不会,”百里风仍然摇头说道,“他是个军人,也是个武人。你可能不了解他这种人。他是个重承诺的人,也会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所以,你的疑问,不必担心。”
鱼跃空点头,然后不再说什么,默默走向高塔,开始收拾起来,同时几个傀儡也开始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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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令人恐惧的黑夜被东方的一丝光明所破。
顾千忐忑的心突然间被一种难以抑制的悸动代替。他终于两腿一软,瘫在了地上。那是长时间的紧张之后,一瞬间放松下来后的正常反应。
他两眼含泪,死亡的恐惧令他的精神处在崩溃的边缘,如今生的希望重现,令他不得不颤抖,不得不嘶吼。
这种情绪的释放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
顾千知道他从这场必死的困局中活了下来,而其中起到重要作用的人叫做百里风,同时他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于是,他强压住心中那股迅速逃离的冲动,连忙跑回客栈。
客栈中一片死寂。
清晨的微光渐渐摸索过这片没有人气的土地。
二楼富商高房的房间里散发着烧焦的腐臭气味,里面惨烈的景象更是令顾千心中恐惧。
他迅速回到自己房间,简单收拾,然后从身上摸出一块黑色的令牌,再拿纸笔给百里风写下一封书信。
他将令牌与信件放到百里风的房间,然后飞奔着逃离这个他将一生铭记的荒野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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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鱼跃空收拾那些制作阵法的东西的时候,百里风又回到镇子里面闲逛。
客栈边上的民房里躺满了被布包裹的尸体。
义庄里多了一具吊在房梁上,穿着长生学院教师制服的尸体。
客栈二楼的房间里有几具变成焦炭的尸体。
这个小镇里已经没有了活人。
百里风在镇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回到客栈。
他上到二楼,开始逐个房间仔细翻找。
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他翻箱倒柜的声音。
十几本长生学院基础功法教科书。
《疗界圣书》,看名字很厉害,其实就是一本大众基础医书,包括草药介绍,药理知识等内容。
这些是长生学院学生带的。
修为转换功法《易气真经》,棍法《雨打沙》。
这是从洛丘的房间找到的。
剩下的就是一些衣物和铜币。
现在只剩高房的房间没有去过。
百里风用布包住口鼻,忍着恶心走进这间面目全非的屋子。
他记得高房进客栈的时候,随身带着一个小包裹,里面的东西或许很重要。如今房间里的一切已经烧的七零八落,也不知道那些东西还在不在。
翻找半天,他终于在床的残骸边找到了那个被布的灰烬包裹着的小盒子。
“看来是用耐高温的材料制作的盒子,居然保存的十分完好。”百里风心想着,急忙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盒子。
盒子分成了两层,上层摆放着各种金锭,金叶,金豆,以及几张大面额的银票。下层则整齐排列着十根食指粗细的黑色晶体。
实话实说,百里风不认识这些黑色晶体。但从公孙进的经历和见闻,他推测这些晶体大概是那种叫做“墨晶”的特殊材料。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可就是一夜暴富了。而且不是简简单单的富,是几辈子都吃喝不愁的那种。
他小心的取出一根墨晶,然后将盒子收入行李。回过头才发现顾千留在桌子上的信和腰牌。
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感谢百里风的救命之恩。而腰牌则是希望能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帮助他。
百里风收起信件和腰牌,又将衣物也收拾整理,待一切都收拾停当,他走到窗边,正好看到几个背着巨大金属物件的人正向客栈走来。
不知道鱼跃空之前把那些车马藏在了哪里,现在忽然多出这些东西,不免让百里风心中疑惑。但他也没有过多的纠结,把那颗特意留下来的墨晶递到鱼跃空的面前。
不等于鱼跃空开口,直接开口道:“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墨晶吧?你应该知道高房来这里的目的,或者说被你骗来这里他是要跟什么人做交易吗?”
鱼跃空回答道:“不错,他是被我骗来这里做墨晶交易的。东西你都找到了吗?”
“嗯。”百里风点头道:“这颗你拿着,当做以后的经费吧。对了,最好是到黑市卖出去。”
鱼跃空心里明白,百里风找到的肯定不止这一颗墨晶,但他也没有继续追问,随口答应道:“我明白,虽然价格只有一半,但那也是一笔很可观的财富了。”
百里风见傀儡们已经将马车收拾停当,行李物品也装到了车厢内,转头对鱼跃空说道:“你是直接去京都,还是想跟我先去水乡?”
“你不直接入京吗?”鱼跃空问道。
“还有些私事要办,可能耽误两三个月吧。”百里风回道,“不如你先到京都做一些准备,等我到了京都,就可以直接开始计划复仇方案。”
“行,”鱼跃空答应着,“那就这样安排吧。到水乡之前我们顺路,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商量一下。”
“好。”
准备完毕,二人便上了同一驾马车。
傀儡们各自揽着缰绳,轻轻扬鞭,咕噜噜,车辙碾过满是尘土的道路,这响动成了这座小镇最后的生气。
很快车队离开小镇,进入荒原,渐渐隐没在黄土与蓝天的交界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