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槌?”
柳异眉头一挑。
棒槌是他们这些放山客的叫法,其实就是山参,是有药力的野山参!
一般来说,只有年份二十年以上的野山参,才能被叫做棒槌。
柳异知道,这种年份的野山参,裸露在地面上的主枝,会长出四个分枝、四个复叶,因此又被放山客们称为四匹叶。
年份再久些,五十年药力的野山参,叫五匹叶;
百年药力的,叫六匹叶。
如果药力超过百年······那也就不是普通的野山参了,而是参王。
只出现在传说之中的参王!
“南面的白沟,北面的银土岭早都被历代的放山客们犁过一遍又一遍,三花子、巴掌子可能不少,二角子、灯台子偶尔能见,但四匹叶······”
他沉声说道:“近十年来,就没听说有人在二重山口外,找到过这种等级的山参!”
“要是没难度的话,上面怎么会出五百文每棵的天价来收?这可是够一家人过活大半年的!”
李大勺子哈哈一笑。
‘放你娘的屁!’
柳异心头火起,简直要从口中喷出火来。
这老狗真是脱了裤子上吊——死不要脸!
按最近的市价,一棵四匹叶在药行,即使被抽了四成水头之后,至少也值八百文大钱。
他李大勺子是什么面皮,敢说五百文就是天价?
“二重山口外找不到?那简单啊。”
李大勺子忽然变色,冷冷说道:
“要么你就进二重山内,说不定能像今天一样走个好运,挖到棒槌;要么······”
李大勺子闭口不言,转身就走,脸上是得意的笑容。
他知道,柳异肯定能听懂他的意思。
或者进二重山里送死,或者就老老实实献上自家姐姐,换一时的苟且!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
远远地,李大勺子的声音传来。
和柳异来时一样,此刻的肉行里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个少年。
只是目光中少了几分揶揄,多了些许可怜。
柳异面无表情,将麂子肉放进篓子里,背了起来。
身边,挠着头的息四娘走了过来,她刚刚本来想替柳异说几句,却被人拦住了,脸上有些尴尬:
“你叫柳异?唉,大家也是没办法,陈烈和行里的余管事是连襟,我们这些人都得靠着他吃饭呢······”
她叹了口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小丈夫能去能干什么?哎呀你看我这脑子,从小就不爱学习,一句话都记不住。不过意思就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你······”
柳异此刻异常的平静:“我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要隐忍而已。四娘,你也是个好人。”
他道了声谢,轻声说道:“今后,只要李大勺子在一天,我就不会出现在肉行,让你们难做!”
看着少年默默离开的背影,息四娘忽然感到窒息。
‘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她扪心自问,良久之后,始终没有答案。
‘不过柳异刚刚的话,倒是有些意思。隐!忍??????’
‘是啊,隐!忍!可这隐忍二字该做何解?’
金乌西落,柳异出了肉行,已是酉时中,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天就要完全黑下来了。
此时穷人多有夜盲症,夜里赶路并不安全,再加上家中还有姐姐在等待,柳异再不留恋,转身向青石集外走去。
在逼退了外市中几双暗地里窥伺的目光之后,柳异脚步愈快,最终就在崎岖的山路之上飞奔起来。
耳边是呼啸的狂风,胸中是沸腾的心跳,柳异迎着即将要隐没在地平线之下的血色日光,脸上阴影厚重,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隐者,耳听八方,动作捷急;忍者,利刃在手,插入心中!
大丈夫当世,唯隐与忍尔!”
******
终于,在日头完全下山之前,柳异赶回了家中。
从角落里搬出生满锈斑的盖夹灯盏——这盏省油灯据说还是他娘的陪嫁——一端倒上清水,一端倒上刚买的桐油,柳家暗淡了一年多的夜晚,终于又重新亮起了光明。
桐油杂质多,时常在燃烧过程中“啪”的一黯,旋即冒出黑烟。
柳娟看着瓦盆中反射着摇曳灯火的麂子肉汤,渐渐有些发痴了。
“阿异,你辛苦了~”
越是底层的人,越能知道生活的艰辛,眼看着这段时间以来,自家渐渐烧得起柴禾、吃得上黄面,到现在,甚至奢侈到夜里点灯、时常吃肉······
柳娟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又往柳异碗里夹了一块麂子肉。
她不知道这个麂子肉具体有什么好处,但是阿异说是好东西,就一定是好东西。
自己吃是浪费了,给阿异多吃些,他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多吃点,你看你最近瘦得,跟松针似的。”
柳娟的话让柳异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松针那是娘胎里带来的寒虚,拿他和自己比,未免也太侮辱人了!
实际上,经过这段时间的营养补充,柳异原本亏虚的根基渐渐得到弥补。
他的身体虽然没有爆炸性的发展,但是体质至少提升了两个档次。
据他自己估计,自己现在的个子大约是一米六九,体重在一百四十斤上下。
这样的体格,已经超出不少成人。
要知道,他要到十一月才满十五岁!
“姐,加上我今天带回来的,家里总共有多少钱?”
自柳异穿越之后,柳家就是柳娟在当家,她稍一沉吟:
“不多了,总共还剩五十九文······要是刨去下个月的人头税,咱们家还得倒欠林场一文钱呢!哦~”
她感到无语,忽然笑起来:“差点忘了,还有柴行的烧暖费??????”
听见姐姐的笑声,正在埋头干饼的柳异惊讶地抬起了头。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柳娟的脸上,看到这么纯粹的笑容。
以往的姐姐,就算是笑,也是苦笑。
是那种对于未来完全没有希望的、了无生趣的苦笑。
‘姐姐最近的状态,松弛了不少??????’
柳异把麂子肉往嘴里一塞,吃得满面油光。
这碗汤里照着滋补的方子,放了不少药材,极为旺壮气血,柳娟只吃了两块就霞飞双颊,不敢再吃,所以大部分都被他喝进了肚子:
“姐姐,你笑起来挺好看的,以后要多笑!”
“你喜欢看我笑?那我就多多的笑!”
柳娟挺着身子,把装着麂子肉的瓦盆摆到柳异面前:“吃慢点,没人和你抢!对了,要是不够吃的话,锅里还有一块饼子,你也一起吃了吧!”
她一笑,眼睛就眯成一弯弧月,煞是好看。
不过,她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姐,那你给我拿三十文钱吧,我明天要请人吃饭!”
******
第二天,顶着一只熊猫眼的柳异,怀里揣着三十文大钱,早早地就在青石集的谷口边等人。
他摸了摸眼眶,疼得龇牙咧嘴:
‘看来今后得罪什么,都不能得罪女人!’
大约是卯时末,一个长着娃娃脸、走起路来只能看到一边耳朵的胖子,约莫二十五六岁模样,穿着一身紫色劲装从外市走来,手里还提着大小各色纸袋。
在林场里,能长出一身又白又暄的肥肉可不是简单的事情,柳异老远就认出了他,当面迎了上去。
这胖子手里香气腾腾,柳异靠近一看,是七八个手掌大的素盒子和一袋荡着红油的豆腐脑,他笑着说:
“侠哥,今天怎么吃得这么少?”
娃娃脸听到这声音,圆脸上吓得抖出两层褶子,抬眼一看,果然是这个小瘟神,暗道晦气:
“柳异,又是你?走开走开走开!”
他面色不虞:“上上次,你缠了我小半个时辰,连口茶都不给喝;上次更狠,直接混了我一顿晚饭······
早都和你说了,跟我纠缠也没用,我在武馆里也就是个打杂的,帮不了你。
再说了,没钱你学什么武?赶紧给老子我滚蛋!”
娃娃脸口气严厉,手上倒没什么动作。
柳异之前早和他认识,知道这个叫戚照侠的胖子只是生得长大,其实心肠和他的肚皮一样软,嘿嘿一笑:
“您这就见外了不是!这青石集上,谁人不知您‘义薄云天侠六哥’的名头?”
“诶诶诶,别跟我套近乎,前两次你就是这么哄我!”
戚照侠吃一堑长一智,眯眯眼一瞪,却毫无气势:
“无论如何,你是别想在从我这儿捞到什么好处了!”
柳异看着娃娃脸故作姿态,肚中暗笑,又瞥了一眼他胸前绣着的“六合”二字,乖觉道:
“侠哥,您这就想差了,我今天来是准备请您······小酌一顿!”
戚照侠的圆脸又是一抖。
他这人别的不爱,唯独好吃,忙怪叫道: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