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趁着日头还有些余晖,柳异先去窝子旁打水。
缺少肉食,大部分罪户都有夜盲症,柳异也不例外。
而大宁古岭里可不存在光污染,一旦夜幕降临,真就是对面相见不相识。
柳异得趁着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把一些重活都干完。
关于为什么不点灯······
最便宜的桐油,一两都要五文钱,能买四斤黄面。
他们家饭都吃不饱了,又哪来的闲钱买灯油?
好在是【过山拳】临近大成,柳异的体力有了长足进步。
否则放在过去,光是这百来斤的水桶担子,就能把他的脊梁压垮!
两个来回灌满水缸,最后把满是裂口的陶碗洗刷一遍,柳异望着清澈的水面,不禁唱了起来:
“碗里没有一滴油,手里也没有窝窝头······他娘的,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柳异骂着无声的脏话。
白毛女的故事里,喜儿为什么又瘦又满头白发?
柳异认为就是她常年躲在深山里,没有荤腥和盐分的摄入,导致身体退化了!
脂肪提供能量,盐分存续体力,这两样东西对于人类来说,异常重要。
可惜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两袖清风的柳异现在是样样都缺!
‘肉,我要吃肉!’
正蹲在门口喝西北风的柳异嘬着牙花子,眼角偶然瞥到用黄泥夯成的墙面上,隐隐约约有几条崩开指宽的裂缝,露出里面的干剑茅草,气立刻不打一处来:
‘靠,家徒四壁,只剩空气!’
倚在墙上闭目养神的柳娟被突然站起身的弟弟吓了一跳,见他的影子在屋里环顾一周,对家里仅剩的水缸、泥瓮和几个陶碗大摇其头,问道:
“阿异,怎么了?”
柳异无语道:“姐,雨季快来了,咱们这土墙什么都好,就是怕雨潲······家里还有肉吗?”
柳娟掰着手指头:“之前买的那块野猪肉还剩三两,我腊干之后储在大槐树阴下面了。”
不要小看人的智慧,大宁古岭山势高峻,即使是夏季也相当清爽,有些地方甚至常年积雪。
于是能够保温的大地就成了天然冰箱。
“姐,那明天我把肉起出来,和菌子煮上一锅汤,多放点盐,我叫松针到家里吃饭·····毕竟咱家这墙,我一个人可糊不过来!”
“嗯。”柳娟顺从地应下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夜空如铁。
柳异把柳娟在床上放平,又从门后搬出几块木板来,用两条长凳架了,顶在门后躺了上去。
这就是他的床。
“阿异。”
沉默了片刻,柳娟突然出声。
“怎么了?”
“白天你不在的时候,三姑来过了······”柳娟声音软软的,似乎难以启齿。
柳异两手枕在脑袋下面,眉毛渐渐立起:“黄三姑?那个老虔婆又来干什么?又是李大勺子指使的?”
“嗯······”
柳异眼前瞬间浮现出一个满嘴黄牙、脸上长了个巴掌大痦子的干瘦老头来。
这个李大勺子,原本是大岩窝里的参把头,地位不低。
但这人极好喝酒,酒品还差,年轻时候耍混账,喝醉之后就回家动手,把个老婆活活打跑了。
从此开始东游西荡,混了一辈子人厌狗嫌的老鳏夫。
要不是放山的手艺还在,常能挖出些灵芝、精茶来,怕是早被人赶出窝子了。
然而李大勺子窝囊了几十年,最近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搭上了运输三队长陈烈的梯子。
之后就聚起了几个同样的闲散汉,在窝子里耀武扬威起来。
听说似乎还发了笔大财,这段时间都要搬出窝子,到青石集上安身!
青石集可不比其他,作为林场三大坊市之一,里面一套最破旧的独户,每月租金都要三百文往上!
兜里有了钱,自然是饱暖思淫欲。
这人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年纪又大,好人家肯定是看不上他,居然转头打起了柳娟的歪脑筋。
尤其在知道她还能生育之后,立刻找了媒婆让人上门说亲。
同时在大岩窝到处放风,说什么“瘸子配老,越过越好”之类的鬼话。
“老不死的,分明就是吃定我家没大人,不能反抗!”
想到这些,柳异额头上蹙起一个“川”字:
“姐,早和你说了,不用管李大勺子那帮人。他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得上你?”
夜色如墨般阴沉,无声压抑,良久之后屋子里响起一声叹息:
“阿异,我想了很久,也想开了,像我这样的身子,还能有什么选择?要不是之前请大夫看过,这肚子还能生育,恐怕啊,连李大勺子都看不上······”
好像是擦拭眼角的动静:“李大勺子逼了好几次,爹娘不在了,你又还小,咱们是斗不过他们那些人的······不过这样也好,那李大勺子年纪大了,还能活几天?我嫁过去,也吃不了多久的苦。”
声音顿了顿:“我和三姑说了,要我嫁可以,但是这聘礼要给足了,留给你将来做老婆本,也好让咱们柳家有个后······”
黑暗中,看不清楚姐姐的面孔,柳异只听见柳娟自顾自地絮絮叨叨,好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可姐姐越是平静的诉说,柳异的心就越是揪成一团,好像有人狠狠用拳头钻进他的胸膛,要把五脏六腑全都给扯出来!
柳异咬牙切齿:“我不同意!”
“不同意?”
柳娟忽然激动起来,声音也变得尖锐:
“阿异,你知道眼下咱们过是什么日子?家里,家里就剩一百六十文钱了。
不说林场每月六十文的人头税,就说这段时间,窝子里的东西都在涨价!
米糠一文两斤,黄面三文两斤,白面四文才能买到一斤。猪肉就更夸张了,已经涨到十文一斤了。”
柳娟如数家珍:“更别说囫囵个儿的鸭公、鸡公,至少八十文起步。还有肥油,涨到了一斤二十文,井盐更是夸张,又苦又涩,居然敢要九文一两!”
粗重的呼吸声传来,柳娟的身体好像一个鼓破了的风箱:
“爹娘走得早,之前我身体好些的时候,大家可怜我,还能做点给人缝补、浆洗的活计补贴下家用,现在我这双废腿啊!”
她“邦邦”地砸着自己的双腿,柳异从床板上滚下来,拦住了柳娟的拳头:“什么都做不了,靠你一个人养活两张嘴,太难了······阿异,太难了!”
“姐!”
柳异像是被人往鼻子上揍了一拳,眼眶里酸涩无比。
柳娟没有停下的意思:
“再说了,现在虽然刚入伏,但咱们山里的气候你不是不知道,冬长夏短,过了十月马上就又要下雪了,到时候扯毛絮、拉石炭,再加上准备粮面,处处都要花钱!
阿异,就凭咱们家现在这点儿家底,你觉得能过得了这个大杀冬?”
柳异无言以对,姐姐的话,现实到让人害怕。
举个例子,一过十二月,大宁古岭里基本就大雪封山,要整整持续三个月时间。
如何在这杀人的寒冬里保暖,对罪户来说是严峻的考验。
尽管各家都有火炕,加上大宁古岭中千里山林,处处丰木,看似不是问题。
但柴禾可不是随便就能捡的。
无他,按林场的规矩,这山中所有的东西都是有主之物。
主人是谁?那当然是永安镇的帅主!
罪户们想要柴禾?没问题。
要么靠人力,每天泡在林子里,把树上掉落下来、不过手指粗细的枯枝收集起来拉回家。
那些不值钱,没人管。
可要想省事的话,罪户们就得花钱,向柴行去买木柴!
至于偷偷去山里砍柴······
真当养着雪狼、架橇挽弓的巡山小队是吃稀饭的?
“阿异啊,我和三姑说好了,嫁给李大勺子,礼金不能少于五百文。别嫌少,多再,我也不值那个价。
这样一来,你少了一口的负担;二来,有了这些钱,这个冬天你也能好过些······”
两滴冰凉溅碎在柳异手背上:“阿异,姐姐的命就是这样了,但你还年轻,我不希望你过的苦!”
柳异千言万语涌在心头,可嘴唇抖动了半天,也只挤出几个字:
“姐,你相信我······你这样的好人,不应该过这样的苦日子!”
“呵,好人!”
柳娟没有反驳,只是喘息了几口,让柳异扶着她躺下:
“不说了,早些睡吧,明天不是还要糊墙么?希望有个好结果。”
“嗯。”
暗夜中,两人再无话。
躺在床上,柳异翻来覆去说不着,眼睛瞪得浑圆。
在第五千六百七十二声心跳之后,听着姐姐逐渐均匀的呼吸声,他悄悄站了起来。
出门,步出好远,眼前是隐伏在漆黑中的群山之影,如同森罗铁壁,将人牢牢关在其中。
‘林场如此刻薄,难道普通人就真的没有出路了吗?’
柳异攥紧拳头,眼前闪过无数光影,片刻之后手背一抖。
好像是姐姐的泪水。
他猛然吐了口气,露出一种复杂的笑容:
‘也是,如果靠着勤奋就能改变命运,那背货的马,拉磨的驴,耕田的牛,早就是人上人了!’
压住心底的万千杂念,又走远了些,柳异在靠近山口的一棵古松树下停住脚步。
‘姐姐说的一点不错,家里米面粮油、织衣被褥都缺的紧,如果不能未雨绸缪,这个冬天指定是过不去了。
不过银土岭上僧多粥少,我和老放山客们相比,经验不足,要养活两口人,确实难了。
难道只能进二重山里冒险?’
但二重山口之内,对柳异来说太过陌生。
况且连狩猎队长蒋力这个一品武者都身受重伤,也不知到底有怎样的凶险?
是人,是兽,还是传说中的山精野怪?
一时间,柳异千头万绪。
不过多想无益。
柳异知道,在这个永安镇治下的林场里,一切都是虚的。
只有自己的拳头,才是真实的。
武道世界,拳,就是权!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
手掌斜插胸前,身体半躬,两条大筋从足底绷到脊椎,好似两张大弓之弓弦交叉。
“哈!”
张口无声喝呐,两腿一弹一炸,脚尖如铁锹戳地,摇晃腰关,外松内紧,宛如大弓拉弦,蓄势待发!
追山式!
赶石式!
越涧式!
一拳一脚,赫然是【过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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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在这无月的夜中,少年向着无言的铁穹,挥出了多少拳。
令人心慌的饥饿,也挡不住他对现实的愤怒。
在汗水如瀑布滚落眼角之际,一道仅有柳异可见的瑰伟雄光升腾,光耀大千,如日出东方,于面前虚空方寸间勾勒出几行文字:
【姓名:柳异】
【功法:过山拳】
【进度:98/100】
【奇异:***(未觉醒)】
“【过山拳】熟练度马上完满了,也不知道会觉醒怎样的【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