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异的上辈子,主打一个平平无奇。
出身普通、成绩普通、长相普通,人生似乎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就连穿越的“罪魁祸首”,都是一个疑似义乌出品的青玉葫芦挂坠。
天可怜见,柳异当时在景区门口花一百二十块买下它,纯粹就是为了个纪念意义。
谁能想到,这破葫芦居然“咻”地就把人,带到一方迥异的世界?
青玉葫芦倒是事了拂衣去,和柳异的前生一起深藏功与名了,只留下一点遗产,又或者说是金手指——
熟练度面板!
按照摸索,这个熟练度面板就两个功能,十分简单粗暴:
一:将【武学】进度具象为【熟练度】;
二:【熟练度】满格后,觉醒属性【奇异】。
武学……
柳异忽然有些头疼,这真的是个武道世界。
在他记忆中,三大方式之一、离得最近的青石集里,都有不少能够高来高去的“高手”。
然而罪户太过卑微,得到的信息很少,对于武道和面板上所谓的【奇异】,柳异暂时还一头雾水。
但武学是真实存在的。
他自己,就有一门家传武学——【过山拳】。
一个罪户家的武学自然不可能有多高深。
根据残存的记忆,这门【过山拳】总共就一重的功夫,练到头也练不出劲力,不能力搏虎狼。
照他之前打探到的情报,武道九品,第一品为【劲力】。
无法让人入劲的武学,就是不入流的武学。
【过山拳】就是如此,最多有个强身健体、脚步飞快的功效。
不过临近大成的【过山拳】终究还是有些威力。
别看柳异现在个头刚过六尺、浑身瘦得像豆芽菜一样,但两臂上随手一挥,也有四五十斤气力。
这个体力,已经不输给林场里普通的成年男性罪户了!
“这【过山拳】说是拳法,其实更着重腰、腿的功夫,倒是很适合放山客这个职业。是不是改叫【草上飞】更合适?”
柳异不止一次在心中吐槽。
很明显,原身同样对这套武学没什么信心,否则也不会练了十来年,转换过来的面板熟练度才只有【22/100】。
能达到今天【97/100】的熟练度,还是这半年中柳异苦耕不辍,日练夜练才获得的成果。
红尘三万丈,多是平凡人。
绝大多人都被生活裹搅到头晕脑胀,精力分散,难以对同一件事持之以恒。
譬如学习、譬如锻炼,大部分原因是看不到一直进步的希望。
而柳异的金手指,能将武学进度具象化为【熟练度】,则是最好的精神氮泵。
他思考过,其本质,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只要付出,必有回报!
‘熟练度只会增加,不会减少······按照前世的脑洞设定,这相当于是“大罗”本质,一证永证,永不退转啊!’
柳异立刻明白自己这个金手指的恐怖之处。
前世神话中,强如的觉悟者“罗汉”、“菩萨”,如果不能证就“平等性智”的不动地果位,境界也同样可能退转,由神圣堕入红尘,蜕化火宅,受尽八苦。
而有着熟练度面板的柳异,能够“天道酬勤”,永远保持进步!
是以身为林场最底层罪户,柳异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把【过山拳】练得滚瓜烂熟。
他坚信:只要我足够刻苦、足够肝,我就能持续变强!
而随着【过山拳】熟练度越来越高,柳异身上的变化日渐明显。
筋膜生发,血气内壮,手脚更加灵活有力,轻松就能攀上数丈的峭壁。
也唯有如此,他才敢以少年之躯,横渡这八百里山场!
要不是限制于罪户生活条件恶劣,营养摄入严重不足,柳异相信凭借自己的“肝”劲,【过山拳】的进步还能更快!
他隐隐有一种预感,或许【过山拳】熟练度满了,觉醒【奇异】后,会发生某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这面板和前世某些游戏面板还不完全一样,没有‘经验惩罚’的机制。也就是说保持现在的锻炼进度,大约还需要七天左右能蓄满熟练度······如果有足量营养补充的话,这个过程或许能缩短到三天!’
日头渐渐斜照,柳异看了一眼天色,有些晚了,索性把索拨棍、棒槌锁、红绳和快当六件这些赖以吃饭的家伙事儿都收好,转身向山外走去。
入夜后的丛林异常危险,绝大部分的狩猎者,都是昼伏夜出的习性。
放山客,尤其是柳异这种独行侠,都尽可能避免在野外宿营。
毕竟【过山拳】大成能有什么惊喜柳异还不知道,但如果他再不走下银土岭,再过两个时辰,夜幕降临之后,很容易就会变成黑瞎子和山君们的“小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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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西沉,远空蒸着层层叠叠的烧云,柳异逆着光线,走出林坳,回到位于银土岭东面七、八里处,一座小山包上的“窝子”。
大宁古岭幅员广袤,以“二重山口”为界限,分为内,外围。
内围被林场严格把守,一般人休想闯过巡逻队的重重关卡,深入其中。
而相比人迹罕至、广袤无垠的内围,外围的白沟、银土岭,总共不过八百里方圆。
然而六万罪户散在里面,依然像一滴墨水渗入大海。
个人血肉之躯,哪里能与严酷的自然相抗衡?
是以罪户们不得不报团取暖,在青石集、新业坊与东市等三大坊市之外,逐渐形成一个个小型聚居地。
地点多选在背风背阴的半山上,也就是“窝子”。
每个窝子或大或小,由三五十户到三五百户不等。
眼前的大岩窝,便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处窝子,也是柳异今生的家之所在。
柳异一路走来,目光顺着逐渐放缓的坡度,越过从高到低依次错落着的各式房屋,停在最高处的那一间,沐浴在日光下,足有两层高、青瓦盖顶,朱漆门框的木屋之上。
但那不是柳异的家。
在林场中,阳光是有价的。
他勒紧腰带,七拐八拐走进最角落一间背阴的简陋土坯房,屋顶铺着粗糙的剑茅草,经年累月的风雨侵蚀,已显出斑驳破败之态。
推开房门,尽管已经入伏,屋子里还是滚出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阴森感,柳异眯着眼,看到靠墙的木板上,倚着一个看不清楚样貌的干瘦身影。
从角落的水缸里舀出水,他准备到外面洗洗身体:“姐,今天感觉怎么样?”
那干瘦人形用手遮住了眼睛,似乎是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光线,把苍白的脸色照得都有些透明了:
“还行吧,只是等你等得有些累了。来,抱我出去,洗完了我给你抓一抓‘草爬子’,可得小心那些畜生,二栏上的陈叔,当年就是没注意······”
柳家在窝子的最底层,叫做三栏。
其上的二栏、头栏,住着家境更好的人家。
柳异应了一声,把身上的粗麻单衣小心脱下,泡在水里。
气候原因,大宁古岭里不产生丝与苎麻,都得依靠六大行中的织行和永安镇交易,是以每一套上衣下裳都异常珍贵。
别看这只是一套单衣,也是柳异早就没了的便宜老爹留下的重要遗产之一,堪称“一代单传”。
不出意外的话,这套单衣大概还会传到柳异的下一代身上。
掩上门,柳异在汀步上简单冲洗了身子,换了一件薄短褂,转身进了屋子,从勉强能叫做“床”的松木板上抱起姐姐柳娟,又把靠着墙的两根顶端叉开分支的粗木棒一起拿上。
柳娟声音发虚:“就把我放石墩子上。”
柳异今年才十四岁,又常年营养不良,身子就有些瑟缩。
可他姐姐柳娟更加瘦弱,全身上下都没什么血色,轻得就像是一截山中的枯枝。
轻轻把姐姐放在石墩子上,看着裸露在黄昏中、畸形弯曲的小腿与外翻的、长短不一的一脚掌,柳异沉默不语。
柳娟是个残疾人。
从柳异看来,脊柱侧弯、腿部畸形······柳娟的状态很像是前世的“小儿麻痹”。
记忆中也确实是在柳娟小时候,某次莫名其妙的高烧之后,她的身体就变得越来越怪异,两腿逐渐不能支撑身体。
直到最后,要靠拐杖才能完成短暂的行走。
从那以后,大部分时间,柳娟就只蜷缩在自家暗无天日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得呆坐上一天。
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一头阴影中的老鼠。
可柳异清楚地记得,就是这个残疾的姐姐,在他刚刚魂穿、重病不起的那几天,用麻杆似的手,支撑着佝偻的身体,一点一点在大雪封山的大宁古岭里挪动,磕破了头,才求来一小点肉食,煮了肉汤,吊住他一条性命!
血脉亲情,竟至于斯!
柳异这才明白,什么叫做相依为命!
察觉到弟弟的目光,柳娟的脸色忽然泛起青色,下意识想用手去掩住自己丑陋的双腿。
却被柳异拦住了:
“姐,多晒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你那双拐又用旧了,这两天我去找点材料,再给你做一双!”
柳娟抬头,眼睛里怯生生的,直到从柳异眼中看出了某种温暖,声音一闷:
“好,都听你的。”
“拐杖终究不好用,你再给我一段时间······等咱们家有钱了,我到大集上找匠行的师傅,给你打一套轮椅!”
“就是你说的,那种可以坐在上面,到处去的东西吗?”
“嗯。等有了轮椅,我就推着你到处去逛逛。姐,你不是没下过山吗?那我先带你去青石集,再去永安镇,听说那里有全年不会凋谢的花!”
看着背对自己坐下来的柳异,柳娟的心中一时间泛起了波澜。
从半年前那场差点要了命的风寒之后,自家弟弟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
在父母死后的第三年,重新捡起了【过山拳】的功夫;
不顾各家大人的劝阻,把留了十几年的长发绞了,留了个古里古怪的短发;
还有,开始愿意接受自己这个,被当做废物的残废姐姐······
‘也许,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恩赐?’
夕阳下,一边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给弟弟抓着“草爬子”的柳娟,一边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幸福笑容······
晚饭。
大宁古岭里的普通人家,生息艰难,一般每天只有两顿饭。
一顿在辰时末,一顿在申时中。
像柳异这样的“一家之主”,需要爬山涉岭的重体力劳动者,才有可能在中午多吃上一顿。
也不过是用粗糠和野菜混蒸出来的干粮。
味道不用想有多好,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而已。
至于肉食······
天可怜见,柳家已经两个多月没见荤腥了!
他们家今天的晚饭,是熬烂了的黄面糊糊,还算浓稠,不过只有小半碗。
早上,柳娟起大早煮好之后先给柳异用了,然后便镇在水缸里。
山中阴冷,这样就不会变质。
柳异这样的放山客,往往自己吃不上山珍,有了好东西肯定是先拿到药行或者米醋面行售卖。
真有些不值钱的菌子、落实,才能自家尝个鲜。
“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
柳异口中喃喃。
“阿异,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
柳娟用筷子在碗里一划,五分之四倒给了柳异,五分之一留给自己。
山里管这东西叫面糁,没有油水和盐,不顶饿也不耐饥,只能勉强果腹。
柳异扒拉着聊胜于无的粥水,粗糙而有颗粒,相当喇嗓子,换做前世自己哪里会喝这种东西?
可看着细嚼慢咽的姐姐,好像在吃鲜嫩肥美的鲍鱼粥一样,他就一口气堵在胸口,鼻子酸酸的。
柳娟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阿异,最近你还是早点回来吧,我担心你。”
柳异一愣,马上明白过来:“松针那小子来过了?”
松针大名叫刘奇松,年纪比柳异略小,因娘胎里受了寒气,生得瘦瘦高高,脸色常年发青,活像根老松松针,才得了这个外号。
家里也是放山客,不过他爹娘能生养,松针上面有两个成年的兄长,一家四个男丁,光景比柳家强上不少。
“是啊,松针说他阿爷(父亲)讲了,这段时间二重山口里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狩猎队折了不少人,就连九队队长蒋力都受了重伤。”
“这么严重?”柳异脸色一变。
二重山口内,就是大宁古岭的内围。
传说中奇石怪岩密布,毒蛇猛兽成群,一般只有林场四卫能进入。
四卫是狩猎、运输、巡山、护卫,直属林场大朝奉管理,每一卫都有十支小队,是大朝奉手下最凶悍的暴力机构。
柳娟说的狩猎队,入选的首要条件就是禀赋雄厚、能玩八十斤的石锁。
成为队员后,经过林场教头统一传授武学,加以食补,每一个两臂上有百斤气力,能够拉开一石的牛角弓!
他们,被称为控弦之士!
而这些人中,能被拔擢为队长的,更是拿捏气血、上下贯通的一品高手,有“入劲”的功夫。
凭空打出一声响,一掌能劈断碗口粗的小树!
普通罪户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般,能随意揉捏。
现在,连这样的人物都受伤了,看来二重山口之后,果真是危机四伏!
抬头,迎上一双担忧的眸子,柳异敛起神色:
“姐,今后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我尽量早些回来!”
柳娟欣慰地点了点头,却不知道柳异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不过总有一天,我也要到二重山口之后,看看到底有多凶险······毕竟这银土岭上,资源越来越贫瘠,可养不活多少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