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最后,一切景象消逝,面前展开了一副巨大的凌空水墨画卷,自左而右铺满天际,画面之中只剩下“映雪”孤身一人,她直勾勾地看着凡无忧和映雪的方向,口中念了当世的女诗家晚照先生的两句诗。
竹外公子君心贵,水边丽人妾意真。
念罢之后,“映雪”从画卷之中渐渐淡去,直至不见。
谛释空温柔和缓的声音在二人心湖之中响起:“这一世,我称为归乡。之后还有干戈、凡尘、愁烟、逆旅和静日五世,你俩可细心揣摩,于日后大道颇有裨益。”
映雪疑惑道:“刚刚您说有七世幻境?”
谛释空道:“归乡一世,是你真身之忆,干戈、凡尘两世,是你前世之忆,愁烟、逆旅和静日是我数度舍弃真身本相之经历,中间种种艰险之处,会夺人心智,你根基不牢,心湖若是受创过度,可能会直接碎裂落入时之暗面,你的本命三世不会有大碍,后三世能看多少就是你自己的造化了,我会看护着你,免得你心湖粉碎。
至于第七世,此时的你还无缘得见。”
凡无忧更为不解,问道:“前辈,我修为不过人界,与映雪夫人相比远有不如,不知能看几世?”
谛释空却笑了,柔声道:“悟明让你来,不就是为了看这第七世的吗?”
迷茫之中,二人面前画幕隐去,四周突然喧闹无比,竟然是身处一个狼烟处处的战场之上,此刻激战正酣。
这是攻城之战,城墙之上一位白袍将军冷冷看着四面墙下蜂拥而至的敌军,战袍之上血迹斑斑,他将手中有限的兵力辗转腾挪,到出现的每一处缺口去补,面色虽然平静,在别人看不到的衣袖里,他双拳紧握,骨节都已经发白。
毕竟,他能调动的兵力只剩下身边不足二百人的亲兵卫队了。
“报!”身带两处剑伤的传令兵飞奔而来。
“讲!”
“禀将军,西门城门被攻破,敌人大队人马正在强攻,罗统领正率队拼死抵抗,快要顶不住了。”
白袍将军秦征看着亲兵卫队的统领,那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黑汉,脸上永远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就是这个人,半年前曾经单骑在敌阵中五进五出,被创数十处,救出了四个兄弟。
回营之后,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李晟,你带一百人去。”
“末将领令,将军保重。”李晟带人一阵风似的去了。
李晟一走,他的全部机动兵力只剩下卫队副统领范征锐所带的八十名亲兵了。
范征锐一张娃娃脸,年仅二十二岁,能成为亲卫的二把手,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秦征心中苦涩无比,他所镇守的暂归城本不该是大战的所在,位处更前线的还有苏兹、宁西、留统三座坚城,是西海博泽联军的重兵所在,宁末海用兵也多是在这一线,天晓得怎么会有这么一支兵强马壮的军队能穿越重重防线出现在暂归城下,派出的斥候全都瞎了眼,负责刺探敌情的统领直接被他用军法剑砍了头。
即便如此,手握一万五千精兵和坚固的城防工事,他所面临的也不该是眼下这个局面。
可惜他的对手是徐梦也,此战过后将成为霜寒大陆上最耀眼的一颗将星。
南门五里外,唐昭军中军大纛迎风猎猎而动,旁边还有一个小一些的旗子,上书大大的“徐”字。
旗下坐着的正是疾风将军“徐梦也”。
一个面容清秀、身材瘦削的……瘸子,看起来只是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
他坐在轮椅之上,微闭双目,仿佛周遭并非漫天的喊杀之声,而是风吹竹林、落花入水。
下兵伐勇,中兵伐交,我徐梦也不屑为之。
上兵伐谋,兵行险着,我徐梦也为之。
五万大军用一个月的时间化整为零,昼伏夜出,数百支队伍在西海博泽联军三十万人马的封锁线上来回穿插,屡屡与敌阵擦肩而过,共有五支队伍被联军发现,全都按照既定之策在小队统领的率领下以决绝之态主动向数倍于己的敌人主动出击,全数战死,未曾泄露大队行踪。
当这支奇兵出现在暂归城下,对手以为他们是神兵天降,却未曾想过他们所经历的惊险与艰难。
徐梦也睁开双眼,缓缓抬起右手,身边扛旗的力士大喝一声:“疾风将军有令!”
声音响彻整个战场,疾风将军的名号似乎有特别的魔力,正在猛攻的唐昭军队突然停下了攻势,让苦苦支撑的守城兵将们喘了一口气。
映雪虽然远离战场核心,看着徐梦也对部下的数万人如臂使指,感到全身发紧发麻。
在这个时候,徐梦也看了“她”一眼。
她的头脑轰的一声,茫然四顾,身边都是浴血奋战的亲卫同袍,再看看双手所绑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浸透了。
这里是西门,“她”带的一百名亲卫已经战死过半,所剩不多的部属也是伤痕累累。
徐梦也开口了,他声音轻柔,却不知为何城内城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异日告捷班师,诸君皆为开唐昭太平之勇士,我徐梦也请死了的和活着的兄弟们喝酒,不醉不归。”
他的口中轻轻吐出了一个字:“杀。”
唐昭军全体齐声应诺,如春雷炸破天际,战鼓声再起,唐昭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发起总攻。
望着潮水般涌来士气高昂的唐昭军,彻底的疲惫之感涌上“她”的心头。
到此为止了吗?
“她”拼尽全力,连续斩杀数人,望着冲来的敌人,再也无力举刀,一支长枪从前胸插入,再从后背穿出。
朦胧之间,“她”看见娃娃脸的范征锐来到身边,右手长刀挥了个半圆,气劲吐出,唐昭军士纷纷退开。
范征锐将“她”扶到一边,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一个白衣人,笑道:“道友,能否打个商量?”
白衣人面色沉静地反问道:“开个价。”
范征锐此时像个精明的生意人,“你让我带他走,我立即拍屁股滚蛋。”
白衣人嗤笑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凭你现在的修为,没资格在我面前吹大气。”
范征锐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你不怕我之后拆了你的山门,打烂你的祖师堂?”
白衣人冷笑道:“那时候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了。”
看唬不住人,范征锐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道:“放过我们,我保证不动徐梦也,我们要争的,本就不在这暂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