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半夜,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孟终兴才轻声呼唤。
“穆申,你还在么?”他尽量压低声音,不想让外面值班的护士听到。
“穆申,她们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果然,穆申从桌子下爬了出来,他怀里还抱着笔记本。
“我们必须保持安静,不然她们会来打针的。”
孟终兴郑重其事的告诉穆申。
没想到穆申满不在乎的说:“你会被打针,我可不会,我是正常人。”
“你忘了么?是我来看你的。”孟终兴提醒他,昏暗的环境里他看不清穆申的表情,只好摸索着去拉他的手。
“那是你的幻觉,你犯病了就这样,当然,你一直在犯病。”
“可是,你忘了么?是我来看你的。”
穆申并不理会他的提醒,重新打开电脑屏幕,在键盘上开始敲击。
孟终兴有些急了,借着光伸手挡在他面前。
“那是我的论文,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写完这篇文章啊,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么?”
“哦,对。”孟终兴忽然想起来了,他就是为了完成课题调查才来的这所疗养院。“虽然我不介意你帮我写文章,但我们能继续之前的谈话么?”
“关于那个迷失的话题么?”穆申手指如飞,键盘打的噼里啪啦。
“对,你得放轻声音,免得他们听到了。”
“那个不好玩,我来说个好玩的。”穆申从屏幕上移开目光,转而盯着他问。“你知道我是你想象出来的人,对么?”
“你不是,我才是想象出来的那个人。”孟终兴咬着指头,并不认可。
“那我可以大吼几声,等下看护士把针打在谁的屁股上。实践才是验证真理的唯一标准,不是嘛?”
“好好好。”孟终兴抱头认错,“好吧,我知道了。我承认,你是想象出来的那个人。我想让你体面合规的离开这里,然后咱们身份互换,我去过正常人的日子。是我给你脑子里塞了那些想法,让你觉得在这里不用想那些破事,不用上班,天天睡懒觉吃软饭乐不思蜀。”
“所以那些是真的么?你问我的那些事,什么四次召唤,什么在马桶里溺死自己,和煤气灶打架。”
“那不是真的,是我脑袋里乱想的。”孟终兴瘫坐在椅子上。“我没有经历过那些,我只是来写论文,接触了一个精神病人,莫名其妙就发疯了。多么美好的时光,坐着轻轨,喝着可乐,还能看到外面的风景。但后来都没了,你知道不,学校里还有个喜欢我的家伙,我退学她不知道该有多伤心难过。明明睡的早一点就能避免一切。”
他有些懊悔的揉着头发。
“我不想自己的人生在这里度过,我才二十三啊。就为了一篇破论文,被关了整整四个月了。我的同学们都毕业了,或许这会儿已经搂着新交的女朋友在床上过着灿烂的自由生活,去楼下吃烤串,酒吧里买醉,上班挤地铁啥的。我也想经历那些,我都没怎么喝过酒,我想去挤死人的一号线感受一下社畜的一天。”
“论文也是假的。”穆申适时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什么?”
穆申将电脑屏幕对准孟终兴,照亮了他脸上那不可思议的表情。
只见屏幕上大大的标题写着:“疗养院实地调查报告”
“这不是你的论文。”
孟终兴愣愣的看着穆申,整个人如遭雷击。
穆申继续问:
“孟终兴和穆申这两个名字也不是你和我,可能是某个来打探过消息的家伙,可能是公益组织的人,也可能是想拿精神病做文章的自媒体运营官,还有可能,是你的朋友们。你忘了你的名字么?”
“不。”孟终兴忽然激动起来,“我没忘,我没忘。”
他一把夺过电脑,删除了标题又重新打了几个字上去。
“看,这不就是我的论文么?我就是孟终兴,来这里做调查课题的。”
穆申失望的摇摇头,用手指开始揉眼窝。
屏幕上写着:“煤气灶的自我修养。”
“听着,听着。”过了一会儿他安抚孟终兴道。“你这样我们根本逃不出去,你忘得太多了。从明天开始,不要吃医生给的药,含在嘴里,没人了就吐掉。都怪那些该死的药,让你忘了许多东西。”
“我想起来了。”孟终兴一拍脑袋,“你知道那个教授么?就是说我有点小聪明的那个。”
“大四教心理学的那个老女人?”穆申跟着说,“是不是带个金丝眼镜,喜欢穿蕾丝内裤,你唯一期待那节课的理由就是她紧绷的裙子勒出的内裤边痕?”
“对对对,就那个,眼神里总是流露出欲求不满的荷尔蒙气息。”
“知道,她叫林智,有一次课后跟你聊了很久。”
孟终兴点头如捣蒜继续说道。
“她说我有小聪明,但没有大智慧。说小聪明是世界上最不缺的东西,而且还会给人带来不属于他的自信,总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是使了小聪明那般简单,根本想不到为此会跌大跟头,她说我学东西很快,但支撑力不足。”
“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的兴趣会驱使我去做一些事,但这个兴趣无法转换成习惯,不持久。简而言之大概就是三分钟热度吧。”
“我想起来了。”穆申突然激动的抓着孟终兴,“是不是说,小聪明走不远,说简单的东西才是珍贵的,我记得,你当时光想着她穿什么颜色的内裤了,后面的话,你没听进多少。”
“嗯,就是她给我安排了那个调查课题,记得么?她甚至报销的车费,在老师这个身份上,她做的很棒了。”
孟终兴一脸陶醉,正要继续在回忆里寻找蛛丝马迹时,穆申却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冥想。
“林智是我编出来的名字,心理学,大四,这些狗屎都是我编出来的。干,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骗我。”他很愤怒,撸起袖子对孟终兴脸上就是一拳。
他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打倒在地上。
“我根本逃不出这里,你也是。当初就让你别吃那些药,别吃那些药。偏要听那个女人的话,现在好了。你连个屁都没记住。”
穆申越说越生气,抄起桌上的笔记本朝孟终兴头上狠砸。
“你死了最好,我也不用这样受折磨了。”
......
“五号房病人犯病了,抓紧叫一下林医生。”
“这次是什么症状?”
“他把脑袋撞破了,跪在地上一边撞一边喊救命。”
“哦,听起来很诡异。我这边已经call了,配合保安一起进去吧,小心,那家伙有伤人的历史。”
“明白。”
女护士放下电话,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
距离她上次打针才过去了14个小时,耐药性真是21世纪最操蛋的名词了。
这个词让她不得不在凌晨四点半叫醒医生,叫醒熟睡的保安们,进去给那家伙捆上束缚带。
天知道她犯了什么霉运,几个月来,因为那家伙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送来的时候意识还算清醒,看着也没那么疯,没想到来这里以后愈演愈烈,简直像是给他身体里加了什么催化剂一样。不是在演讲就是在伤害自己的路上,而且那演讲一天换一个主题,人名都不带重复的。伤害起自己来也是够狠,撞头扳手指咬嘴唇什么的,每次都说是别人打的他。
再这么下去,她觉得这家伙可能会先熬走她,她整个人都要抑郁了。
老师布置的课题调查还没有做完呢,唉。
女护士长长叹了一口气,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课题有些头疼。
她在想,那么长的名字,怎么才能交上满意的答卷呢。
屏幕上的word里只完成了标题。
《论精神疾病患者和正常人对外界的认知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