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灰色乌云遮蔽住月光，大地陷入短暂的黑暗。
亥时，清河镇西码头的喧闹声，在苦力们干完活，离散归家后，趋于平静。
管事们见天色已晚，撤去一些火把。
更冷清的东码头，齐明躺在秦家商船的货物之上，枕着双臂，跷腿望着夜空。
而兄弟两人分开，站在船舷左右，也就是船的两边，各自看护临时分配好的地盘。
秦东家在吩咐完三人后，早早下船歇息，想必此刻，与清河镇大多数百姓一样，正会梦周公。
秦家商船在河水中微微上下晃动，就像婴儿的摇篮，齐明打了个哈欠，抹去眼角泪水，从货箱上一跃而下，伸了个懒腰。
白天忙碌个不停，身困疲乏，简单休息一会，总算好受一点。
“喂！伍氏兄弟，换班吧。”
“好嘞！”伍氏哥哥闻声答应，然后朝另一边的弟弟喊道：“安弟，你和齐明先换，我现在还不困。”
伍安对哥哥伍平点点头。
见伍安迎面走来，齐明面带微笑，拍了拍身边的木箱，告知道：“可别睡太死了，像秦东家这样急着跑船，不惜花大价钱雇人守船的，我接过几趟，夜深了总会出点事。”
“不用你多说。”伍安年轻气盛，看不惯齐明说教，“快去守你的右舷。”
“行！”齐明当年也是这样，对前辈的话不屑一顾，见伍安听不进去，也不再多言，慢步走开。
他抬头看了一下天色，乌云盖月，船上可视范围很小，回想当年前辈的做法，走进船舱，翻找一番，取出了几支火把，自己率先点燃一支。
青焰很快燃烧成明亮的橘光，周身寒冷驱散，温暖舒服。
齐明动作不停，走回伍安身边，示意他拿一个。
“你怎么私自使用船上的东西？”伍安质问齐明，认为他不守规矩，“我要向秦东家告发你！”
齐明见他不肯接受，懒得解释，将一支未点燃的火把甩在他脚边，转身朝他哥哥伍平走去。
伍平看着齐明。
“你也不要？”齐明乐了，回想起往事，一切历历在目。
类似的船和夜，前辈凭借火把预警，提前发现劫船水盗，将贼寇惊退，保护了一船财货，东家不仅没有斥责，而且还大加奖赏。
事后，齐明向前辈请教，学到一句话：“火把值几个钱？行船越反常，越危险。”
这样的连夜行船，要说没有猫腻，没有危险，那就有鬼了。
伍平见齐明的侧脸，在火光下，映出一副莫名的笑容，心下一紧。
“难道今夜有事发生？”
他下意识地接过火把。
“还是哥哥老道一点。”齐明点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转身往右舷走去，如果今夜有事，他们自然会明白火把的作用。
“哥！”
伍安捡起火把，跑到哥哥身边。
伍平皱着眉头，看向火光中的齐明，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点一支就好，你那支先收着，真有什么事，再点不迟。”
“好的。”伍安心安理得地回到货箱位置。
流水不停，星月移位。
今夜似乎无事发生。
齐明已经点燃了第二支火把，他抬头望月，透过厚厚的云层，隐约能见月轮正当头顶。
“应该，到子时了。”
“喂！喊你弟弟起来，换班了！”
伍平见四下安静，除了流水声外，一点异常也没有，并未续点火把，觉得齐明有些大惊小怪，摸着黑走到弟弟身边，将他叫醒，同时说道：“换班了。”
回应伍平的是弟弟的呼噜声。
伍平额头鼓起黑线，他抓住弟弟的脚踝，用力一拖。
弟弟啊了一声，从梦中惊醒，摔下货箱。
“兔崽子，睡这么死。”伍平觉得有些丢脸。在黑暗中快速转头，瞧了眼齐明，发现他正趴在舷上。
“哥！”伍安爬起身，揉着疼痛屁股，低头认错。
“行了，换班。”毕竟是弟弟，哥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给齐明笑话。”
“今夜风平浪静，没什么事情，你那支火把，不用点了，去左舷吧。”
“好。”
伍安点头，又看向齐明，心想：“要敢笑我，我就告发你私用火把。”
齐明趴在船舷上，举着火把，探照船底。喊话换班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黑影，等他细看时，河中有个人影。
那人影似乎察觉到被人发现，像鱼一样翻起一道水浪，潜入消失。
“那是什么东西！”
齐明的瞳孔深处，泛起蓝色光彩，死死追踪，透过了漆黑的水面，看到一个发光的白色人影，在水中漂游。
“你们快过来！”
齐明大声喊道。
这一叫，不仅惊动了伍氏兄弟，就连水中的白影，也都停下漂游，在河水中抬头，看向船上的齐明。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齐明汗毛倒竖，鸡皮疙瘩，比白天在乱葬岗时还要多。
“噗！”
河中一道黑影跃水而出，砰地砸到船身，又弹回水中。
伍氏兄弟连忙跑过来，到齐明身边，探头往船下看去。
“噗！”“噗！”“噗！”
河中突然又跃出三道黑影，像炮弹一样，砸中船身。
“好像是鱼！”
伍安惊讶地叫道：“这些鱼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撞船？”
紧接着，七八条，十几条，几十条，越来越多的鱼跃出水面，不要命似的撞击商船。
整艘船开始轻微摇晃起来。
伍平震惊无比，抓着船舷，不敢置信：“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鱼？”
齐明听见他们都没说到重点，着急得喊到：“什么鱼？你们没看见河里那个白影吗？快点火把，阻止它！”
说着，就将手里的火把投掷出去。
河水中的白影，上半身浮在水面，它一挥手，就有一群鱼悍不畏死地跃出水面，冲撞商船。
火把，在空中旋转，速度力量极大，炫出残影，可是河水中的白影无动于衷，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偏了。
唯一的亮光消失，四周随之陷入无尽的黑暗。
水中的白影再次挥手，更多的鱼群跃出，砰砰砰……密集的撞击声，铺天盖地。
船体尽管坚固，但却在水力的推动下，摇摆不定，幅度越来越大。船上一些零散的货箱，在来回倾斜中，噗噗噗地掉入水中。
“快，点燃火把！”齐明船上经验丰富，仅凭两只脚，就稳稳地站定身体，腾出手来，又点燃一支新火把，“朝我扔的位置投过去。”
说完，将几支火把踢到伍氏兄弟脚边。
“呼！”
一扔出去，齐明就有感觉，知道能打中，心中热血奔腾，不管河里的东西是什么，今晚要是守住船，绝对是大功一件。
水中的白影，预判到火把的落点，很从容地潜入水中，又从三米外冒出头，继续挥手指挥鱼群。
“遭了！它还会换位！”
齐明转过头，想让伍氏兄弟改变投掷方向，却看到弟弟武安一脸惊恐，整个人挂在船舷上，不知所措。哥哥伍平，在又一次船体的倾斜下，失去平衡，点燃的火把脱手而出。
“你们在搞什么！”
齐明飞扑过去，指尖堪堪触碰到火把把柄末端，未能抓住，砰的摔在甲板上，他强行抬头。
火把在他的视线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落到货箱所在处。
“快去把火把捡回来！”
“别点燃了货物！”
齐明大喝一声，刚站起来，鱼群又一次撞击船身，河水飞溅，冲到甲板之上。
河水无差别浇了船上三人一身，齐明脚下一滑，平衡的本领丧失，重重摔倒，脸部着地，鲜血一下从鼻孔流出。
他趴在甲板上，忍着疼痛，手臂擦蹭掉脸上的血水，恢复视线。
然后他就见到了此生，永远深刻记忆的画面。
商船像天平一样倾斜，超过了天平的极限，齐明看见甲板上绑住货物的绳索崩断，货箱下饺子一样，哗哗地落入河水中。
“完了！”
“这一船货，我一辈子也赔不起。”
商船侧翻沉没，齐明绝望地随船一起，沉入水中，他甚至不想挣扎。
直到一个好听的女声，在他心底说话：“凡人，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齐明在河水中猛的睁开眼睛，看见那个白影，正指挥鱼群，驮着一个货箱，向他漂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