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熄看了看那压根就没亮灯的门岗亭,要是把这么贵重的自行车扔下,不到明天就会消失。
“要不还是放到老师家里吧。”
“我也有别的办法。”
他弯下腰,用力捏住自行车的螺丝,居然用指力将它拧开了。
“厉害。”田以薇听着嬴熄居然能用人体发出工具一样的叮当声,不免为他竖起拇指。
就这样,他把车拆到了可以放进出租车后备箱程度。
岸边的人,第一次登上船舶时,是会激动?还是该担心?
虽然嬴熄已经与田以薇一同穿越了无数次城市的街道,但终究只是在边道上,对着比银河还亮的车流望洋兴叹。
亲自坐车去感受这钢铁与霓虹灯的洋流,却是头一次。
“嬴熄,你在紧张吗?”
田以薇捏着嬴熄的小臂,那里绷得紧紧的。
“嗯。”
“为什么会紧张呢?”她挪到嬴熄身旁,虽然看不到,却依然从侧面张望着嬴熄的脸,他会是怎样严肃的表情呢?
“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没有那么多车,也没有那么多人。”
“是和奶奶家一样的农村吗?”
“不是。”
“那我就不懂了。”
“我担心有危险,车祸什么的。”
“哈哈,你这么大的个子,却还这么杞人忧天。”
“个子再大,也硬不过车。”
“哎呀,哪有这么多危险。”
嬴熄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回复。
“我以前,就住在阿房宫里。当然,是以博物馆馆长儿子的身份。”
“......”
田以薇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靠着嬴熄的肩膀睡着了。
车流越长,车速反而越慢。城市的灯光是那么亮,轻抚着车内女孩的睡颜。她丝丝分明的刘海依偎着睫毛,那睫毛又是那样纤长,路灯来来往往,车内的明暗也周而复始,却像给她的花丝似的睫毛上,挂了一层珍珠样的露水,朦胧的光线下,又像是睫毛自己在发光。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一狭,或许是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睡了过去。那颜色就像是半熟的石榴籽,单是看着,就觉得生津解渴,不知是欲滴的粉里透了白,还是晶莹的白里透了粉。
不该再看下去了,嬴熄索性狠心扭头,朝着窗外看去。
坐车虽然快,却也难看到转瞬即逝的美景。
“嬴熄......”
田以薇嘟囔着,虽只是梦话,但身子却几乎要贴住嬴熄。
他扭回头来,才意识到,窗外的景色,错过便是。此时坐在身边小憩的田以薇,才是不该错过。
有些失落啊。
夜晚本就让人失落,尤其是在只有空噪的夜行车厢里。
还有半年,就该说再见了。
他喜欢田以薇,却没资格去爱她。当她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就该放手了。
抓到那两个萦绕心中的恶魔,为母亲、也是为自己复仇,才是他要做的。而田以薇,还是作为他漫长灰暗人生中,那段足以支撑起一生的笑容与美梦的,纯白回忆吧。
如果可以,真希望这段时间,能成为永恒。
永远地坐在这漫无目的的车里,永远地逃避不甘的命运,永远地感受田以薇的心跳。
“或许以后就没有那么合适的机会了”
他百感交集,那句话却始终如鲠在喉,怎么也憋不出来。眼看着就要把自己憋到窒息,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对不可能听到的田以薇说道:
“我喜欢你...”
睡梦中的她,与他同时说道。
......
“一百就行了。”
“嗯。”
也没有和司机讨价还价,他看着还在酣睡中的田以薇,实在不忍心叫醒她,思前想后还是选择了将她抱下车来。
“嬴熄。”
又在说梦话吗?真可爱......
嬴熄不免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进门之前,还是在看一眼她那睡颜算了。
他低头看去,却和那对明亮的烟晶相望。
“抱歉!我不想把你吵醒。”
他赶忙低头道歉,甚至忘了仍躺在怀里的田以薇。
“你胳膊太硌了,公主抱的打分也就马马虎虎吧。”
“抱歉,我这就放你下来。”
“算了吧......哈欠......我还是好困,要是下来走两步,就睡不着了。”
“是。”
“你要是怕奶奶问,就说睡着了,我就也不睁眼了。”
他稍微收了些力,好让自己的胳膊不再那么结实,确认稳固之后,才挺起身子,将田以薇抱了进去。
“我们回来了。”
“回来了啊孩子,你看我这孙女真不省心,还得麻烦了你。”
“不麻烦,奶奶。你吃过饭了吗?”
奶奶走到嬴熄前头,将画着福娃的门帘掀开,看着怀里装睡的田以薇,他实在是不愿将她放下。
直到差点憋不住笑的田以薇狠狠掐了他肚子一把,他才赶忙将她放下。
“还在吃点饭吗?给你留了些苞谷。”
“嗯,谢谢。”
“客气了,以后我这个老嫲嫲还得你多帮忙...”
“有什么忙就吩咐我吧。”
嬴熄就坐在门槛上,认认真真地啃着玉米。
“以后啊...”
她突然停了下来,慢悠悠地偷看了一眼炕上的田以薇,才悄咪咪地说道:
“我一个老太婆,也活不了多久......以后以薇就只能一个人过了,她又是个盲人,照顾不了自己。”
“你要是不嫌弃她就好了,要是嫌弃她,觉得她是个累赘,也求你别丢下她。哪怕是当个不那么亲的表妹,让她过得好一点......以后她都不一定遇见你这样的好孩子了。”
“我知道,我这么说就像是逼着你一样,你肯定不愿意听。但是,让我这个老嫲嫲来说,让你记恨我。也比让你记恨以薇强...更何况我那孙女也不会放下面子求你吧?就当是,可怜我们这孤苦伶仃的祖孙俩吧。”
“是......我会照顾好她的。”
“大小伙子怎么流泪了呢?快擦擦吧,再吃根苞谷...刚才奶奶说的是难听了点......”、
啃苞米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他是想用这种方式发泄心中的伤感吗?
倒也幸好如此,那哭也似的咀嚼声,可算是把卧室里女孩的呜咽,给浅浅盖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