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熄?你在想什么呢?”
“哦,抱歉,我走神了。”
“嘛,你可不能走神,我是没法帮你看路。”
“嗯。”
“你也有这么多愁善感的时候吗?”
他没有回复,而选择了转移话题。
“你班主任的家在?”
“唔呃...”她将拇指钉在嘴边,认真思考了一番:“应该是在学校对面的教师苑吧?”
“好。”
“你从今天早晨起来就没精神,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
田以薇有那么一丝丝地关心道。
“昨夜的暴雨,让我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是吗?我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痛楚,倒是你这副模样......该喝瓶涌动了,哪怕你人都歪了,也能瞬间正回来。”
“那么神奇吗,给村里那棵歪脖子树倒一点,不也得一下子直过来。”
“哈哈哈,你越来越开朗了嬴熄。”
漫长的骑行里充满了欢声笑语,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有田以薇自己喋喋不休,和那几声聊胜于无的“嗯”。
路过了那家已经成为熟客的咖啡店,路过了那承载太多回忆的学校,路过那挂着“孝币苑”三个大字的老旧招牌......
这一路上的风景,已经熟悉到足以刻进心里。
“等一下!走过了。”
“走过了?”
“那里就是的。”
“那不是‘孝币苑’吗?”
“笨嬴熄,那是偏旁掉下来的教师苑。”
绕过那睡到天荒地老的摸鱼门卫,和那座积满了淤泥与落叶的喷泉。
这里的楼都是一样的旧,旧的像是老照片,白墙早已焦黄,雾蒙蒙地连成一片,你依着我、我靠着你,好像是粘贴出来一般。可仔细看去,却又满是差异。这栋楼的墙皮要少些,那栋楼的某户晾了几件白衬衫,就像是几十年前流行过的找不同游戏。
“这基本没有多少人住了。”
嬴熄数着窗户,已是晚饭的时间,却只有不足十分之一户人家点灯。
“是吗?我还以为会很热闹的。”
“一点也没有热闹啊。”
他低头看向不远处的健身公园,不是生了一层红锈,就是蒙了几层灰尘。
“嗯,谁叫旁边是一间那种学校呢。”
人口出生率低下让大量学校被迫关闭,教师行业也受到严重冲击。更何况,隔壁的学校是出了名的“垃圾回收厂”。所以,教师苑的住户们,大多都选择离开了这片地处郊区的夕阳之地,向东漂泊去了。
“老师家在十一号楼三单元一楼。”
“好。”
或许在小区建立之初,那些加厚的防盗单元门还会兢兢业业地守护一方平安。但现在,密码锁早就失效多年,就连钥匙孔都锈到捅不进去的铁疙瘩,除了让本就不大的楼道更加促狭以外,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
“好窄。”
嬴熄侧身挤进门内,立马回头搀住田以薇,那可怜的破门就算是沦落到了连废品站都看不上的地步,也在尽力维持着最后的工作——用它那半尺高的门槛阻挡电动车和腿脚不便的独居老人。
楼道里很脏,脏到让人不愿多待一秒,只想紧走两步。
大概这里的住户也都是这样想的,他们已经对这座荒园失去了曾经的热爱与感情,只当做是歇脚的永久客栈,或是囚禁了名为人生的“灵魂”的监牢。
“老师,我们到了。”
田以薇去敲门,却只碰到了嬴熄的掌心。
“门上都是灰,还是我来敲吧。”
“好。”
那扇门,已经因为灰尘而看不出材质和颜色来,唯一能分辨出来的,只有正中央那四角翘起的菱形方块,应该是同样落满灰尘的福字吧?
万幸,老师没给嬴熄敲门的机会。
“孔老师,我来了。”
门轴也早被氧气和水殴打到不成样子,孔繁佑用尽了力气,也只推开一半:“啊,小田啊,快进屋吧。”
“老太婆!快烧上水!”他扭头朝里屋喊道,却没注意,田以薇身后还站了个大高个子。
“呜啊!嬴熄!”再次回过头来,这快顶到门槛高的男人几乎要把孔老师那放大镜似的近视镜吓掉。
“抱歉,打扰了。”
嬴熄递来两箱牛奶,见孔老师迟迟没反应,便无奈地闯了进来。
......
“我说呢,原来你在保护小田啊。学生们都在传,说你是什么校霸,其实老师看得出来,你不是坏孩子。”
餐桌上,田以薇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解释清楚嬴熄为什么会跟来。
“我们这个学校啊,也是没办法。你看这教师苑,零零散散的,还有几家人住?我们老两口也是因为孩子在外地打拼,怎么着也得有个家能回,才一直没走。”
孔老师叹息一口,随即又一口是淡酒,将其他牢骚压回腹中,蜡黄色的皱纹也开始由内而外地泛红。
虽然楼梯间里那么破旧,但这装修风格依然保持在三十年前的小屋里,却是异常地干净整洁。木桌下垫着十年前的老杂志,木桌上铺着随嫁妆一起送来的鲜艳桌布,桌布上摆着六盘家常小菜。
“吃得惯吧?我们两口子老家是岱岳省,本来是支教来的,但有了孩子之后就不想走了。老孔支教的小学关门之后,他只能找这么一个学校工作。我呢,也就只能去那些托管机构帮忙。”
孔老师的太太边给嬴熄添着饭,边无奈地诉苦道。
“行了,老太婆,别给这些孩子诉苦水了。我也是幸运,本来教完这一届就该退休了,没想到还能遇到你这么好的学生,唉......教书四十年,终于是在谢幕之前,教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好学生...”
“还说我呢,你啊不也一直在诉苦吗?我们老两口打算明年老头子退休之后,就去春申浦孩子那住,他小两口工作太忙了,需要人去看孙女。那儿保姆又贵,还不放心。”
学校的放学铃就算在周末也照常播放,看样子,已经九点多了。
“嬴熄啊,你是个好孩子,就是不愿意学习。但是呢,条条大路通罗马,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学习,也没必要强求自己,你总会有自己发光的地方。”
到了送别的时候,老孔却已经醉了,但语文老师的素养让他依然能保持口齿清晰。
“那我们就先走了,谢谢老师的招待。”
田以薇告别一声后,便先走出了房门。
“嬴熄啊。老师自私地求你帮个忙...”
孔繁佑突然抓住了嬴熄的胳膊,醉到懵懂的眼里却闪着异常认真的目光:“一定要保护好小田,她是个好姑娘,一定要保护好他。”
没等嬴熄回应,突然清醒了一些的他,又尴尬地扭转话锋:“老师喝多了,说了些什么,你也别在意。”
“我会保护好她的。”
再次告别后,嬴熄才追上了已经走到楼门的田以薇。
“回家吧,嬴熄,我困了。”
“嗯,天已经很晚了。”
“嗨,叫出租车算了,自行车就先放在老师家门口吧。”
田以薇恋恋不舍地抚摸着车座,虽然是她提出来的要把车留下,可内心却还是希望嬴熄能想出其他办法。
“会丢吧?”
“应该不要紧吧。”
“我不放心,如果是别的小区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