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不算很长的甬道，以前也许是地下停车库的应急通道，在头顶密密麻麻的蘑菇之间依稀可见仍在工作着的红色的应急照明灯。
这里不算干燥，地上的积水足以没过鞋面，因为常年的浸泡和微生物的腐蚀，导致踩上去通常深一脚浅一脚的。
一阵轻声的哼唱从甬道的另一端传来，在这无风的地下甬道里回荡着，陆玖推开甬道另一端的大门，那是另外一间类似林间女巫的小屋一般的房间。
房间的主人正踩在一张蘑菇制成的椅子上，欢快的哼唱着一首类似童谣的曲调。
在陆玖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曾经听过这样的曲调，那是来自一首名为《小星星》的儿童歌曲，音乐在此时此刻联通了两个相交而过的不同世界。
碧琪正在专注的研究着面前的蘑菇，可惜它的手掌只有两根粗壮的指头，这让它夹试管的动作异常的笨拙。
直到陆玖走到它身后时，它正在为试管中隐隐发光的蘑菇样本滴试剂。
陆玖算不上文盲，在上辈子他也是正儿八经考上国家大学的，虽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导致他不得不提前离开不算美好的校园生活，不过他好歹算是半个知识分子。
也许在这里能平均到一个。
不过他完全看不懂面前的碧琪到底在干什么？不知道是之前受到医生的冲击太大还是其他缘故，眼下他居然觉得这小蘑菇长得也颇为可爱，起码站在它身后看着它笨手笨脚的做实验还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情。
这场古怪的实验一直持续到陆玖的肚子发出奇怪的声音。
其实也不是那么奇怪，他的上一顿饭是在昨天晚上的‘宵夜’，而经历过一次常人难以体验的死亡以后，他再次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饥饿，以及伴随着饥饿一块回归的恐惧感。
他的神经变得敏感，这间房子不再是林间女巫的魔法小屋，在他的眼中变成了吃人的鬼婆困住人类的地窖……原本算得上清秀的蘑菇碧琪身上也多出了许多被刻意忽视的细节。
比如说它身上许多像是瘤块般的水肿，在伞盖下那些蠕动着的像传说中的神话生物美杜莎那般的不明触手，比如伞盖上那无法理解的怪异图案，以及无数颜色汇聚在一起形成的某种超越人类认知的古怪色彩。
“你还好吗？陆玖先生？”碧琪终于意识到陆玖像是个变T大叔一样站在它身后旁观很久了，一只长着眼睛的肉团在伞盖上睁开，让陷入饥饿状态的陆玖吓得一哆嗦。
“我需要……食物……”陆玖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努力的闭上眼睛，试图不去回想刚刚的那一幕。
……
碧琪疑惑的看着面前正在大口大口的吞吃着蘑菇的男人，时不时的偷偷张开自己头顶的眼睛，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它都不会睁开眼睛，而是依靠空气中的孢子来感知周围的环境，在这光线稀缺的地下房间中，眼睛的作用远远不如孢子感知来的方便。
那为什么它会有眼睛呢？拥有眼睛这件事情对于一株蘑菇来说也太超纲了，即使它是一只会说话，而且有自己名字的蘑菇。
因为它想要看这个世界，而不是‘感知’这个世界，就像爸爸说的那样，居住在地上的人们都是用眼睛来感知这个世界的，而不是一根带着神经纤维的触须，外面的世界太大太大了，仅仅是靠孢子永远都无法看到阳光下的东西。
它喜欢太阳，当它第一次进化出眼睛时，曾偷偷爬到地面上去，那时候恰好日出，温暖的太阳穿过厚厚的辐射云层照在井盖口上，刚好洒在它的头顶。
它只看到那么一瞬间，因为下一刻它那脆弱的眼睛就被阳光完全贯穿，在视野消失前的，那美丽壮阔的景象是出生在地下的它永远都无法想象的。
它喜欢看东西，即使父亲不愿意让它这么做，可是它身为父亲宠爱的女儿，总是有些任性的权力，就像现在，它就在仔仔细细的观察着眼前的人。
他和父亲长得很像，有着一个脑袋和四条长长的肢体，身上披着一件混合着诸多味道的衬衫，闻起来像是一只在下水道里被泡得发烂已经开始长蘑菇的老鼠，它喜欢这种味道。
他的眼睛与皮肤都和父亲很像，像得它分不出这是不是父亲开得新玩笑，他有着和父亲一样苍白且无变化的皮肤，两只黑色无神的瞳孔，由内到外散发着某种放射性能量，那能量……几乎堪比父亲用于实验室的那块核融合电池。
陆玖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着蘑菇，此时他也顾不上吃完眼前这一桌蘑菇宴会不会去躺板板这件事，他只知道如果不吃饱的话，光是由饥饿引发的某种情绪变化都足以让他真正的疯掉。
当他已经吃得有七八分饱时，看到了从前面绕到他身后的碧琪。
吃饱以后，没有那该死的灵性作祟，碧琪本质上还是一个可爱的蘑菇娘，让他不由得想起某位红蓝相间的水管工，也许那位水管工会对眼前这个会说话的蘑菇感兴趣吧。
“你在看什么？”陆玖扭头看着碧琪，它正聚精会神的打量着陆玖，准确来说是陆玖的后脑勺。
“你的头上长着什么？能拔下来让我看看吗？”碧琪开口说道。
陆玖摸了摸后脑勺的碎片，在离开刚刚那个房间以后，碎片又回到了之前冷冰冰的样子，摸上去像是某种金属碎片，显然这碎片现在已经与他的脑子深刻交融在一起，发生了某些以他贫瘠的知识无法解释的生物学现象。
他能直观的感觉到脑后的碎片在向他的身体输送着某些能量，那能量在不断的腐蚀着这具本就不算坚韧的身躯，也许过不了多久，这具身体就会在腐蚀之下发生更糟糕的变化。他不确定那时他还能不能保住自己的精神和意志，只能想办法在那发生以前解决这个该死的问题。
“我也想把它拔下来，可惜这玩意现在和我长在一起了。”陆玖开玩笑似的说道。
“这样啊……”被拒绝后碧琪的语气肉眼可见的失落了许多。
“如果你能帮我找到把它拔下来我也能继续活下去的办法，我就把它送给你。”陆玖耸耸肩补上了一句，总有一种骗小女孩糖吃的罪恶感。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救你……碧琪太笨了，完全没有爸爸那么聪明。”碧琪突然振奋的说道：“我可以带你去找爸爸……爸爸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对，它能救我，如果不是它已经实质上的杀了我一次的话，说不定看在可爱小蘑菇的份上他就相信了。
陆玖清了清嗓子，回想了一下上辈子在icu病房看到的医生，语气沉重的说道：“你的父亲……”
“父亲是什么？”
“哦，你的爸爸，就是那位医生，他让我告诉你……嗯……他要去完成一个很重要的实验，所以他占据了刚刚那间房间。”骗女孩子这种高级技能对于陆玖来说着实有点超纲，他只能一字一句的斟酌着用词。
“可是那里不是实验室鸭，实验室在更下面的房间……”
“总之，他已经封闭了这里，他让我和你去一个名叫希望的地方，只有那里才有机会治疗我头上的病……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离开这里的话……”
“我愿意！我愿意！”碧琪双手抱着陆玖的腿拉着他说道：“是要回到地表吗？我知道路在哪里！你刚刚说了哦！爸爸说要带上我的！你不许反悔！反悔的人就是……就是……嗯……就是大耗子！就是那些黑乎乎的大虫子，一辈子都只能生在地下，见不得一点点阳光。”
“呃……”陆玖完全没想到碧琪对于去地表这件事情有着如此高的热情，这让他拐卖清纯蘑菇的罪孽感更强了。
“我们出发吧！现在就走吧！我知道怎么去地表！我去过那里，让我们先穿越一片黑暗之地吧！”碧琪兴致勃勃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