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南把空碗塞给顾晓北,顺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
男孩短短的发茬子触感微硬,扎得她掌心微痒,顾知南顽皮之心顿起,干脆两只爪子齐上阵,给顾晓北好一顿揉搓。
顾晓北斜眼瞪她,威胁道:“拿开你的爪子,不然我揍你了。”脚却跟长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腰也不自觉地弯了几度。
顾知南悻悻地放开手,不炸毛的弟弟一点都不可爱。
她轻轻推了推顾晓北,“快帮我盛饭,吃完了我还要去一趟学校。”
顾晓北抬脚往厨房走,随口问了一句:“都放假了还去学校干嘛?”
顾知南双手托腮,懒洋洋道:“还能干嘛,当然是去填志愿啊。你想好填哪所大学了没有?我已经……”
顾知南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啪!”地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打断了。
顾晓北手里的粗瓷碗跌落下来,磕在石头柱墩上摔得粉碎,他猛地回头,神情惊惧,“填志愿?谁告诉你今天填志愿?!”
他声音很尖锐,就像脖子被掐住的尖叫鸡,最后一个字甚至喊破了音。
这反应,不对啊。
顾晓北为什么那么在意她填没填志愿这件事?
他总不至于是真的为她着急上火吧?
顾知南成名之前曾经跟导师混过不少剧组,作为化妆组的一员,她的视线总是时刻跟着演员走。
演员的头发有没有乱,睫毛是不是晕开了,口脂是否不小心擦掉了,她都要第一时间发现并迅速补救,否则等导演发现问题喊“咔”,就会挨骂。
时间长了,顾知南就练就了一双利眼,顾晓北是真情流露还是虚情假意,她一眼就分辨出来了。
正因为分辨出来了,顾知南才觉得迷惑。
从小到大,为了一口好吃的,为了一件新衣服一双新鞋子,姐弟俩打过的架数都数不清。
长大后姐弟俩自诩文明人,打架是不打了,打嘴仗却成了家常便饭。
两个人互相揭短,互相拆台,唇枪舌剑,寸步不让。
顾知南从小彪悍到大,无论跟顾晓北打架还是骂仗从来没输过。
现在想想,哪里是她无敌,分明是顾晓北一直让着她!
前世,顾晓北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身前,顾知南才开始正视这个弟弟。
现在,往事的面纱一点一点揭开,顾知南也在试着慢慢向顾晓北敞开心扉。
尽管如此,离顾知南全心全意信赖顾晓北,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这也是为什么,顾知南明明交了志愿表,却在顾晓北面前只字不提。
倒也不能怪顾知南多疑,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被最信任的人捅刀子的感觉,痛入骨髓,顾知南已经受够了,不想再经历一次。
不告诉顾晓北的另一个原因,自然是防止他说漏嘴,被顾成德看出端倪。
顾成德是铁了心不让她上大学,若是知道她偷偷报了名,恐怕会千方百计阻拦,甚至还可能迁怒到帮她的黄老师身上。
这可不是顾知南想看到的局面。
所以,顾晓北还是不知道为好。
顾知南脑海里转着各种念头,脸上却不露丝毫端倪。
她揉了揉耳朵,尽量摆脱顾晓北尖锐的叫声的干扰,小小地翻了一个白眼:“你是不是傻?不是通知了11号填志愿吗?今天就是11号呀。”
她抬手指着墙上钉着的日历,“喏,那么大的字你看不见?7月11日,星期五,农历六月初七。”
顾晓北只觉得脑子嗡嗡嗡的,一颗心一个劲地往下沉,半晌,他才艰难地从牙齿间挤出一句话:“那只是,日历没有撕……”
顾晓北声音颤抖,“……今天,13号了啊,顾知南,已经13号了,高考志愿填报日期已经截止了啊。”
他脸上痛苦和自责的表情太过明显,顾知南就算想装瞎都做不到。
莫名的,顾知南就想起前世顾晓烧毁通知书的举动。
是不是因为她与大学失之交臂,顾晓北才用这种自毁前程的方式来反抗父母的偏心?
顾知南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真傻,意气之争有那么重要吗,值得他拿美好前程来换?
顾知南觉得自己应该狠狠嘲笑顾晓北的,但是,心底阴暗的角落却开出了灿烂的花朵,让她只想痛快地大笑。
原来这才是被偏爱的感觉。
顾知南笑得开心,顾晓北却理解成了:你是在开玩笑逗我开心吗?
下一秒就听到顾知南说:“我不信。你一定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顾晓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顾晓北都快被她气死了,怒道:“谁踏马开玩笑了!我没开玩笑!你为什么会记错时间?!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会错过?你不是最在乎读书这件事吗?你个猪脑子!臭煞笔!读书把脑子都读傻了吗!”
顾知南瘪着嘴,杏眼瞪得溜圆,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控诉:你居然敢吼我,顾晓北你死定了。
顾晓北神奇地看懂了,要不是情形不对,他都要气笑了。
可是被顾知南这么一打岔,顾晓北心中那股暴怒的情绪奇异地平息了。
他烦躁地双手抱头一顿揉搓,整个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原地转圈圈,转到最后,却沮丧地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
作为双胞胎之一,顾晓北很清楚,顾知南为了读书,一路走来受了多少苦。
因为是女孩,小时候顾成德压根就没想过送她去读书。
后来,小顾晓北在学校跟人打架,打输了,哭哭啼啼地回家找帮手。
顾成德怕宝贝儿子被欺负,才不情愿地托人将顾知南塞到顾晓北班上,同时给她下了必须保护好弟弟的命令。
顾知南很珍惜这个机会,即使经常因为顾晓北淘气闯祸挨骂挨打,但和读书比起来,这些都是小事。
读书既是顾知南的梦想,也是她唯一的出路。
村里那些不读书的女孩,一到了年纪,不是被家里人送到沿海的发廊打工赚钱,就是早早嫁人生子。
可无论哪一种,结局都算不上好。
顾晓北想象不出顾知南跟人勾心斗角挣扎求生面目全非的样子,更无法想象她嫁人后心力交瘁灰头土脸一辈子只能围着三尺锅台转的模样。
他的姐姐,无论是样貌、成绩还是品行,都出色得令人羡慕。
她就该努力追逐梦想,像那阳光下肆意生长的花,自由又绚丽。
眼看胜利就在眼前了,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顾晓北简直要疯掉了。
焦虑、愤怒,无助,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让顾晓北陷入绝望。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很快发现了蹊跷的地方。
“这事不对,就算你忘了时间,老妈也会提醒你才对。我走之前跟她说过,填志愿那天,我还往家里打过电话,老妈说……她说……”
顾晓北有些说不下去了,顾知南既然在家里,老妈为什么会说顾知南已经去学校了?
看他这副表情,顾知南就猜到了原委,她淡淡地说:“她说我已经去学校了,对吗?”
实际上,她当时还在阁楼里睡得人事不知。
顾晓北怔怔地看着顾知南的眼睛,心头泛起一阵寒意。
他在害怕,害怕王月兰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顾知南笑了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慢吞吞地说:“你给我送退烧药回来的那天下午,我喝了她熬的中药就睡着了。一直到今天,我才醒来。”
顾晓北心神一颤,退烧药又不是安眠药,为什么顾知南会昏睡这么长时间?
“或许,是巧合呢?万一老妈熬药的途中走开了呢?又或者,会不会是你吃了与药性相冲的东西?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顾晓北艰难地说着,仿佛在说服自己。
顾知南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高兴就好。”
这个傻小子恐怕不会知道,他眼里的严父慈母,披着拳拳爱子之心的外衣之下,隐藏着对子女命运的绝对掌控欲。
她已经脱离了掌控,顾晓北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想到顾晓北对父母的不设防,顾知南歪着头看着他,幽幽地来了一句:“你没有问过你的班主任,你交上去的志愿表,和你自己填的,是同一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