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兰小心翼翼地端着熬好的中药进了顾知南的房间。
顾知南换了一身干净的旧衣服,坐在床头看书。
王月兰盯着那本书看了看,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心里叹息一声,好学有什么用呢?
生在他们这样的贫穷之家,就得认命呀。
王月兰把药碗放在桌上,在顾知南对面坐下,语气酸溜溜地道:“你跟那位黄老师的关系倒挺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亲母女。”
这是……吃醋了?
顾知南唇角微勾,视线从书本移到王月兰脸上,淡淡地道:“嗯,黄老师确实对我很好,我三年的学费都是人家交的呢。”
亲生父母千方百计阻挠她上学,明知道她高考考得很好仍旧要断她的求学路。
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黄老师却年年帮她垫付学杂费。
得知她为了省钱习惯不吃早餐,黄老师就天天给她带早餐。
还时不时地借着给她辅导功课的借口,把她叫到家里给她做好吃的。
见她身上除了校服就没有别的换洗衣物,黄老师就给她买新衣服。
怕她不接受,黄老师还特地把标签剪了,非说是自己穿不了的旧衣服。
黄老师为她做了很多母亲都做不到的事情,她敬黄老师如母亲,有问题?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只有真心才能换真心。
这个道理,王月兰并非不懂,只是天然的血缘关系,让她有恃无恐而已。
就好比我随手在花盆里撒下一颗种子,虽然没怎么费心照顾,但种子还是生根发芽野蛮生长成了一朵花。
我对这朵花就拥有绝对的主权。
偶然有个路过的园丁见之心喜,费心浇灌,修剪,施肥,让这朵花脱胎换骨,焕发出不一样的生机。
那又怎么样呢?
反正拿不走我的花,鲜花始终是我的。
园丁愿意怎么呕心沥血都没关系,反正受益的是我。
这就是王月兰的心理。
不得不说,血缘关系有时候真的是某些父母为所欲为最好的借口。
顾知南单手撑着下巴,幽幽地道:“我现在都毕业了,黄老师帮忙垫的学费,是不是可以还给人家了?”
一提到还钱,王月兰的眼神就开始游移,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咱家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哪有钱?再说……也没人非让她出这个钱呀。”
难道黄老师好心帮她还帮出错了?
顾知南也懒得跟王月兰争辩,她欠黄老师的钱,欠黄老师的恩,她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还。
怕顾知南缠着她要钱,王月兰连忙道,“这钱黄老师都帮你垫了三年了,要还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等你自己会赚钱了,你爱怎么还就怎么还,想还多少就还多少。”
她端过药碗递给顾知南,唠唠叨叨:“你看你,大热天的还整感冒这一出,你爸爸还以为你是存心偷懒,都有意见了。你啊,赶紧把药喝了,早点好了,也能早点帮忙我们搭把手。”
顾知南一脸震惊,她都高热到昏厥了,顾成德还觉得她在偷懒?
但凡他上楼看她一眼,也不至于有这样离谱的想法。
可见,顾成德到底有多么忽视她这个女儿了。
顾知南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心里却没有多大的起伏。
没有奢望,就不会失望。
她早就在漫长的岁月里与年少的自己达成和解了。
顾知南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王月兰手里端着的药碗,没接,却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顾晓北是不是回来过?”
顾知南怀疑,前世这个时间,顾晓北已经回来过,说不定还拜托过王月兰,让王月兰提醒她隔天去填志愿。
不过,王月兰恐怕巴不得她忘记填志愿的事情,又怎么会提醒她?
不但不会提醒,说不定还会怪她贪睡误了事。
前世不就是这样的吗?
顾知南不知道自己被算计,只以为是顾和平开药方下手重,害她睡过头,又气王月兰没叫醒她。
王月兰当时还一脸无辜,“这我哪知道呢?知道隔天要出门你不会提前设个闹钟吗?睡过头了,能怪谁?我以为你早就去学校了,哪知道你还在房间呼呼大睡?要我说,这事都怪你自己。你和你弟弟一个德性,去哪里从来不跟大人说,饭桌上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影都是常事。哦现在出了事倒知道怪我了?怪得着吗?”
顾知南没有心思和王月兰掰扯,到底是谁错的问题,她当时正忙着想补救的方法,做困兽之斗。
事后冷静下来,顾知南才意识到那碗退烧药有问题。
那时候,顾知南怀疑过顾成德。
这老头巴不得她早日辍学赚钱养家,她上不了大学正合他的意。
顾知南也怀疑过顾晓北。
这货成绩稀烂还敢和她打赌,甚至大言不惭地说一定赢过她。
他有很充分的动机。
唯独王月兰,顾知南从来没怀疑过。
后来,顾晓北回家大发雷霆,险些把王月兰气到喝农药自杀,顾知南更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顾晓北就是害她错过机会的罪魁祸首!
王月兰则是为了她讨公道,才和顾晓北起争执。
哪想到,事实正好相反!
前世,背刺她的人,正是她最信任的母亲。
而顾晓北,不仅没有害过她,反而才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真心为她着想的人!
顾知南觉得,自己误会了便宜弟弟那么久,是时候还他清白了。
果然,顾知南话音未落,就成功看到王月兰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不自然,“晓北啊,他没回来啊。那孩子一放假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也不知道野到什么地方去了,估计要等他玩够了才会回来吧。”
王月兰把药碗放到顾知南手里,“你就别管你弟弟了,赶紧把药喝了吧,都凉了。”
顾知南低头盯着黑褐色的汤药看了许久,久到王月兰都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良久,顾知南才语气不辨喜怒地说了一句,“我觉得自己好多了,这药,我可以不喝吗?”
王月兰悬着的心才落了地,还好还好,这丫头并没有起疑心。
也是,她把安眠药碾成粉末撒进药汤里搅了又搅,哪里还能分辨得出来?
为了让顾知南痛快喝下药汤,王月兰拿出前所未有的耐心,温柔地诱哄道:“不可以,乖,别任性。医生说你的高热可能还要反复两三天,喝了药才会好的快。”
顾知南抬眸定定地看着王月兰,微微笑道:“真的?”
她的眼睛很漂亮,清澈而明亮,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好像一切阴谋都无所遁形。
王月兰有些狼狈地垂下眼,强压下心底突然冒头的愧疚感,伸手把药端过来,稳稳地递到顾知南嘴边,温柔地笑道:“一定会好的,快喝。”
王月兰知道顾知南的性格,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以往她这么跟顾知南说话,顾知南很容易就妥协了。
但这次,顾知南却对王月兰的温柔视而不见,身体战术性地后仰,头也偏到一边,仿佛眼前这碗中药是洪水猛兽。
“我不喝,太苦了。”
倔强地像个小孩。
王月兰的耐心已经告罄,直接一巴掌拍在顾知南肩膀上,“你闹够了没有?是买药不要钱,还是熬药不要时间?你要是不生病,我才懒得管你!磨磨唧唧的,我还有耐心哄着你,要是你爸在这里,看你会不会挨打!”
顾知南满脸委屈,“我不敢喝,我怕药有问题,我睡着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我和顾晓北都考上了大学,你和我爸只肯让顾晓北上大学,却逼我辍学去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