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几日,太师府嫡女被下毒之事京城人尽皆知。首府衙门也已张榜,三日后便将秋玉溪斩首示众,秋玉溪的死已板上钉钉。
可人们好似生来就八卦,不知用了何等法子,将秋玉溪在苏州的风流往事全给扒了出来。
一时间,秋玉溪成为京城的谈资,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在津津乐道。
“哎哟,不是我说哈,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成了亲还和别的男人酱酱酿酿,真是风骚成性!”
“可不是嘛!她还带着本夫的孩子嫁给第二任相公,还真有脸!照这么看啊,说不准她本夫的死也和她有关!”
“嘿!依我看啊,那苏州县令可真窝囊,替别的女人养孩子,还甘之如饴呢!”
“可不是,痴情种变冤大头喽!”
……
凌云阁内,众宾客讨论纷纷,每人各抒己见,气氛火热。
凌云阁的一间上等厢房内。
丝竹环绕,琴声悠扬。
黎灿懒懒散散地倚在矮榻上,身旁的年轻女子时不时给他喂葡萄,身后的女子给他捶肩按摩。
一曲毕,厢房内顿时安静下来,黎灿一脸享受的望向对面的两人。见此二人已然黑脸,便拍拍手让一众艺妓出去了。
黎灿这才端正了下坐姿,朝他们发牢骚:“你们可真够无趣的。”
贺临霄别过头去,季闻赏了他一个白眼。
黎灿忽略了看见他们眼中的鄙夷,拿起扇子款款起身,在他二人面前转了一圈,道:“春光大好,美人当前,自当好好享受,谁像你们那般天天忧心这忧心那儿的,都快成圣人了。”
“你那是闲的没事干,才有心情在这儿说风凉活。”季闻怼道。
黎灿一噎,转而换了一个话题,掩饰尴尬:“这才刚开春不久,先是太子在太师府被迫娶夏家女,后是太师府嫡女被人下毒,太师府可真热闹啊!”
贺临霄闻此眸色一暗,只听黎灿还在继续道,“太师府这运气啊,怕不是有什么鬼怪作祟?倒了霉运。唉——也不知冷大小姐如今身子怎么样了。”
“你很担心?”贺临霄给了他一个眼神。
黎灿不明所以,道:“自是担心的。冷大小姐可是京城第一才女,我这人心软,不愿见美人薄命……”
他说的忘我又悲情,浑然未见贺临霄的眼神像刀子一般落在他身上。
“欸,好了,不说了。”黎灿闭着眼摇了摇扇子,装腔作势道,“我怕我越说越难受啊。”
贺临霄冷笑不止。
“哎!我最近才得了一本话本子,这里头的男角儿是个风流世子,女角儿是都城第一美人,我跟你们讲哈!这男角儿虽然看起来桀骜不驯,但在女角儿面前乖的不得了。”黎灿自动忽略,自顾自道。
这下子可吸引了贺临霄的注意,贺临霄转头看向他。
“无趣。”季闻别过脸去。
“你继续。”贺临霄。
“嘿!阿霄今日怎么有兴致听话本子了?!”黎灿夸张的张大了嘴,有些纳罕,“那我可得好好讲!”
贺临霄没有回答,季闻有些惊讶的瞥了他一眼。
“咳咳!我继续哈。”黎灿兴致勃勃道,“男角儿对女角儿一见倾心,但他爱而不自知之,待发现自己心之所向时已经为时已晚,女角儿已爱上了别人。于是,他便开始了求欢之路。”
黎灿说得手舞足蹈,绘声绘色。
“那他为何爱而不自知?”贺临霄问道。
季闻一下子懵了,连带黎灿也大哪里一片空白。
“呃……这个嘛。”黎灿抓耳挠腮思索着怎么给他讲明白,“喜欢一个人会时时刻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会在意她身边的一切,会在一个人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想起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贺临霄听完他的话陷入沉思。
黎灿仿佛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怎么?阿霄,你有心上人了?谁啊谁啊?”
“没有,别瞎猜。”贺临霄别过头嘴硬道。
“哦~”黎灿意味深长。
见季闻黎灿二人都在揶揄的打量着他,贺临霄忍不住脸红,拿起手边的糕点向他二人砸去。
此二人轻巧地躲过了,季闻觉得有些好笑,道:“做贼心虚。”
“对了,阿霄,听说你师傅回京了?”黎灿转入正题。
贺临霄颔首。
“倒是好些年没见他了。”黎灿摩拳擦掌道,“我还想着跟他讨教讨教武艺呢!”
“得了吧。”季闻无情拆穿,“老实说吧,你多久没碰兵器了?”
“……也没多久……”
气氛僵持。黎灿在努力打圆场,找话题,可每回季闻都在拆台,而贺临霄则在一旁非常淡定的饮酒。
季闻黎灿二人好不容易吵完了,贺临霄也有些醉意了,起身就往门外走。
季闻急忙拉住他:“阿霄你没事儿吧?怎么喝这么多酒?”
贺临霄酒量其实不差,自幼和辅国侯练出来的。今日不知犯了什么浑,突然喝了这么多酒。
贺临霄摆了摆手,背着身道:“没事,走了。”陌尘紧紧跟随。
“他受什么刺激了?”黎灿一脸惊愕。
季闻茫然的摇了摇头,两人大眼瞪小眼四顾无言,两看两相厌。
另一头,贺临霄出了凌云阁,转身询问一旁的陌尘:“父亲给太师府送去探病礼了吗?”
“还未。”陌尘回答道,“侯爷昨儿不是说让世子去送吗?您莫非忘了?本来今个儿可以去,可如今您吃了酒,再去太师府,会不会不太好……”
“有酒气吗?”贺临霄问道。
陌尘仔细闻了闻,道:“闻不大出来。”
“礼物准备好了吗?”贺临霄又道。
“都在马车里堆着呢!”陌尘咧着嘴笑着打趣儿,“世子今儿怎么这般急不可待?”
“多嘴。”贺临霄撇过头去,脸上起了一抹绯红,倒是有几分害羞的意味。
陌尘心知肚明试探道:“那咱们这就出发?”
贺临霄点了点头,走向马车,忽而回头:“要不回府再换一身衣裳?”
刚驾上马的陌尘闻此差点摔下来,满头黑线:“世子,不至于吧!”
贺临霄郑重点了点头,刚走了一步,复又停下,道:“会不会太皱了?”
“真的不会……”陌尘已经彻底无语了。
自从上次与那冷家大小姐在马车上一叙后,自家主子好似真的动心了。也不知冷大小姐跟他说了什么,回府后一直恋恋不忘,整个人跟失了魂般。
看来,那冷大小姐真是个红颜祸水……陌尘暗自心想。
若冷清露此时听到了他的心声怕是要一口血喷出来。
贺临霄这才上了马车,陌尘快马加鞭驶向太师府,身后尘土飞扬。
一路上,贺临霄都在斟酌用词,想着该怎么说才能矜持又不失风度。
不一会儿就到了太师府,贺临霄深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于是深吸一口气,下了车。
他刚下车,就有一位年岁较大的男人迎了上来。
“老奴从茂,见过辅国侯世子。”他笑容可掬,面上如菊花一般皱起,倒有几分憨态。
贺临霄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而后便示意陌尘将礼品拿出来。
辅国侯的几个侍卫将厚厚几箱礼品自马车上取出来,从茂目瞪口呆,道:“这,这些……”
“这些都是给冷大小姐送的礼品。”贺临霄耐心解释道。
从茂啊了一声,脑袋依旧有些混沌,说着:“世子里边请!”心里想着,自家小姐何时与辅国侯世子这般要好了?
贺临霄随从茂进了府,左右张望了一番,询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从茂毕恭毕敬的答道:“今日恰好休沐老爷在家,世子前来总是要和老爷见一面的。我们现在往老爷书房的方向走。”
贺临霄忪怔了片刻,他一路上都想着怎么与冷清露搭上话,差点忘了还要与冷太师周旋。
不多时,便到了书房外,从茂进去通报完毕后请他进屋。
陌尘无法跟随,便在书房外等他。
他佯装淡定地进了屋,屋内的陈设华贵大气,古朴典雅,十分赏心悦目,沉香徐徐自香炉中飘出,令人不由的神清气爽。
贺临霄走到书桌前对冷桓行礼:“晚生见过太师大人。”
“免礼。”
贺临霄这才直起身子望向面前之人。斯文儒雅,随和泰然,那双眸子与同冷清露极为相像,一样的无悲无喜,仿佛再大的事也激不起他一丝波澜。
“世子这是来看望小女?”终是冷桓率先打破宁静。
“正是。”贺临霄依言回答。
“听从茂说世子给小女带了许多礼品,本官在此替小女谢过世子的一片心意了。”冷桓平静道。
“临霄不敢。”贺临霄躬身低头,“临霄与冷大小姐本是同窗,昨日听家父道冷大小姐生病在床,便想着尽些同窗之情。”
“你有心了。”冷桓不咸不淡道,“站着做什么?坐下说话。”
贺临霄依言入座。
冷桓与他谈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贺临霄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两人毕竟有年龄差在哪里,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过几刻钟书房内便安静下来。
冷桓看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发话道:“你既是来探望露儿的,便去她院子里吧。她一整天闷在屋子里,找个人说说话也好。”
贺临霄闻言,遂向冷桓告退。
冷桓目送他离去的背影,眼底情绪变幻莫测。世人皆言辅国侯世子最是桀骜不驯玩世不恭,哪怕在赵帝面前也能无所顾忌,偏偏在他面前万分规矩,倒令他有些意外。
转念一想他是为了清露前来,只觉得此人心怀鬼胎,便吩咐从茂:“派人盯着他,若是他对清露做了什么不合礼数之事,即刻禀告我。”
从茂领命而去。
雅文苑内。
冷清露正在与江大夫闲谈。
今日冷清露身子好了不少,冷家人与京城各官家纷纷前来探病,江大夫也不例外。
“江姐姐,昨日父亲只是过于担心我的身子,并非不相信你的医术刻意冷落你,你可千万莫要放在心上。”冷清露靠在榻上向江大夫表示歉意。
“清露妹妹大可放心,南雪不会放在心上的。如今你就别终日胡思乱想了,专心养病重要。”
江南雪,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名字。
冷清露回以一笑:“江姐姐,你的名字可真好听,‘江南雪不到,霜露满山村。’听起来诗意盎然。”
“爹娘给我取这名字原只是希望我像‘江南雪’这种春兰一般品性高洁,为人方正。但引申出去的意思倒是愈发无穷。”江南雪在提到自己双亲时眼底多了抹温情。
“从前在南方游历时,同窗们也曾猜过我名字的含义。有的说是南方的落雪,也有的说是江南的飘雪。至于真正深刻的含义,怕是只有我爹娘晓得。”
不知为何,冷清露听出了些许悲情。忽的想起江南雪是罪臣之女,其双亲或许已经不在人世,觉得自己说话有些逾矩了,连忙向她道歉。
江南雪只是笑了笑,没有作答。
好巧不巧此时屋外有下人来报,说是辅国侯世子来见。江南雪便先行告退。
不多时,一年轻男子自屋外走来。来人一袭油紫色缂丝蟒纹锦衣,身姿挺拔如松,郎艳独绝。今日身着一袭紫衣不同于从前是玩世不恭,倒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意味。只是他凤眼微挑,凌厉中带着几分妖冶邪气。
冷清露朝他礼貌问好。
贺临霄神情不变向她回礼。但似乎有些拘谨,没有直视她的眼睛。
冷清露有些许诧异。
殊不知她今日一身玉白中衣,青丝如瀑微微绾起,大抵是因为久病初愈,没有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带了些人间烟火气,美得活色生香,衬得她清艳又勾人。
屋内还有玉兰等人,二人只是简单的寒暄了一番,并未多言。
气氛一度沉寂,冷清露看出了他的不自然,便让她们先出去候着。
“小姐,与外男共处一室不合规矩。”落樱有些焦急。
“无碍。”
见冷清露态度决然,几人也不好辩驳,纷纷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