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更阑人静。
冷清露静静的坐在玫瑰椅上,冷清平的话犹在耳边。
寡居一人?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冷清露心中冷笑不止。
今时往日,秋玉溪不知使了什么把戏,甚得冷老夫人青睐。冷老夫人怜惜她无所出处,便让她留在府中。想到冷桓多年寡居一人,身边只有一个心机深沉的刘氏,便让冷桓纳她为侧室。
前世她已嫁入东宫,冷老夫人大病小病不断,冷清平正在边关征兵。府中事务总得有人来打理。冷桓便应下了。
秋玉溪表现得极好,把大事小事都处理的极为妥帖,为人圆滑,待人又和善,府中下人都很喜欢她。连一项善妒的刘氏也对她十分友好。
她晓得刘氏素来利益至上,除非秋玉溪与她达成目标,否则绝对容不下她。前世还未等她查明原因,冷桓却出事了。
身上多处烂疮,不停的咳血,症状一日比一日重。
经太医医治,表明冷桓的症状乃是中毒所致。能在冷桓身边下毒的人,除了亲信以外别无他人。
冷老夫人执意要查明真相,却不知为何在这个时间点上中风,冷清露想回太师府,却被赵训延拦下。
这下府中全靠刘氏与秋玉溪做主,夏寄荣此时也已投靠赵训延,同意和她们合作,还以此谋取私利。
不久冷桓便咽气下葬,远在边关的冷清平一直未收到消息,冷家家产便全归刘氏母子所有。至于秋玉溪呢?捞了几间值钱的店铺,将自己的亲生孩子接入太师府享受不属于他们的尊荣,还处处诋毁冷家名声。
冷清露猝然闭眼。
若说刘氏是猛虎,那么秋玉溪便是猛虎上最锋利的爪牙。
但她工于心计,善于藏拙,比刘氏更难对付。
如今刘氏走了不过一月,冷清霜今日已见冷老夫人与冷桓的态度,晓得秋玉溪意想入主太师府之心……
冷清露嫣然一笑。
那就让她们狗咬狗。
狠狠的掐起来。
正想着,玉兰走上前来:“小姐,天色不早了,不妨早些歇息吧。”
冷清露颔首,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玉兰帮她拔下发钗,落樱将发钗收拾到妆奁中。
吧嗒一声,寻声望去。
是簪子掉到地上了。
落樱低下头蹲下身抖着手将簪子捡起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该死,请小姐责罚。”
玉兰也跪了下来。
冷清露蹙了蹙眉:“落樱,你平素向来仔细,近日怎么总是心不在焉?”
“奴婢,奴婢……”落樱紧张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可是骇着你了?”冷清露温声道。
落樱眼眶含泪摇了摇头。
见她不肯说话,玉兰心急道:“什么话说了便是,小姐不会怪你的。”
落樱一瞥敞开的大门,冷清露心领神会,命玉兰将门掩上。
“现在可以说了吧?”冷清露淡然开口。
“昨日百花宴中途,小姐命我去取帕子。”落樱嗫嚅开口,“正走到皓月堂的廊下,我瞧见,我瞧见……”
冷清露静静的等她说完。
“我瞧见二小姐狠狠打了宗玥一巴掌,还抓她的脸,那脸上满是红痕,可骇人了。”
“还有,我听闻二小姐与宗玥的话……”落樱将那冷清霜的话一一复述。言毕,瞧着冷清露不说话。
听完落樱的话,玉兰也面露惊异。从前冷清霜就算再怎么针对冷清露,也不会当面表露,如今这算是……
冷清露的眼底平静如一汪清泉,无波无澜。
看得两人都有些犯怵。
不知过了多久,看见冷清露突然笑了一下,两人俱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有冷清露知道,冷清霜这是沉不住气了。
人在焦急时最容易犯错。
此时,只需捏住她的把柄,便可将她的亲信一网打尽。
冷清露俯下身扶起落樱:“你与西院交往甚密,可还知晓什么其它与西院相关之事。”
玉兰也随之起身。
落樱一愣,随即道:“最近确实有听西院的下人们抱怨,说二小姐为了自己的月银苛扣下人都银两。”
“此话当真?你从何而知?”冷清露追问道。
落樱抹了把泪,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您先前派奴婢去西院送柳叶瓶时奴婢听到的,书香苑中的奴才都在说呢!原来有五百钱,如今只有三四百钱,其它钱都被二小姐糟蹋光了!”
冷清露有些讶异。
书香苑统共二十个下人,若是一人扣一百钱,那便是贪了二百两银子。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难怪冷清霜的吃穿打扮愈发奢华。
要知道,冷桓曾立下规矩,冷府众人不许打骂下人,更何况苛扣银钱。
此举无疑是对冷桓不恭。
这已是人证。
冷清露原本还以为要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如今时机还不成熟,要再等上一等,要等书香苑的下人彻底闹起来才行。
“落樱,你在西院可有相熟之人?”冷清露问道。
落樱此时的心绪已然平复,点了点头:“有。”
“好,接下来我要你去做一件事。”冷清露语气坚定,不容置喙,“听着,你这几日多去西院走走。最好多去接触接触西院的上等丫鬟。”
“小姐,您这是……”落樱有些不解。
“西院最人心涣散之时,便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落樱玉兰同时看向冷清露,她以上位者的姿态布置棋局,一兵一卒严阵以待,仿佛早已料定了结局,只等敌人自投罗网。
……
西院书香苑。
冷清霜因刘姨娘的事近月来火气越发大了,脾气阴晴不定,时不时的打骂下人,随意刁难更是司空见惯。
布置今日又是怎么了,丫鬟乌压压跪了一地,冷清霜一边喝茶,一边一脸不屑的扫视众人。
“不过是我冷家买了的奴才罢了,一群下等人,也敢在本小姐面前嚼舌根子。怎么现在都不说话了?唯唯诺诺装给谁看!”冷清霜瞪着眼睛大声怒斥。
底下的丫鬟们虽跪着,但眼中的情绪骗不了人。
都瞧不起她那仗势欺人、欺软怕硬的模样。
“你们一个个见我是姨娘生的,就瞧不起我。也不看看你们的身份!一副穷酸样儿。”
适时有丫鬟道:“二小姐,老爷说了,今后府中不得提起刘姨娘。”
这句话将冷清霜心底的火气全了勾起来,上去就给了那丫鬟一巴掌。那丫鬟的脸被打偏过去,白嫩的脸上红痕格外明显。
那小丫鬟才刚来不久,性子直,认死理,不知道为何惹主人家生气,便捂着脸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哭什么哭,给我闭上嘴!不然我明儿就叫人牙子把你发买出去!”冷清霜转身坐到绣花墩上,“一群讨人嫌的东西,发买了我耳根子清净。”
小丫鬟哪敢多言,打掉了牙也往肚里咽。
有年长的丫鬟看不过去,刚想为小丫鬟说话,冷清霜面色一沉,一把甩过茶盏,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众人都不敢上去,哆哆嗦嗦的老实跪着了。
“你!上来!”冷清霜倨傲的拿手一指。
刚刚要上前的丫鬟忙上前跪着。
冷清霜嗤笑一声,向她示意:“没让你跪地上,来,跪这儿。”
丫鬟看到冷清霜所指的是茶杯的碎片,慌忙摇头求情:“小姐开恩!小姐开恩!奴婢再也不敢顶撞小姐了,再也不敢了!”
见她不从,冷清霜虽然笑着,但是那笑容越发渗人。
丫鬟想往后退,冷清霜却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狠狠地往碎片撞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过后,那丫鬟满脸是血,甚至有几片碎片扎入皮肉中。
胆子小的丫鬟直接晕了过去。
反观冷清霜不仅不害怕还一脸享受。
众人都觉得她疯了。
“二小姐。”此时屋外传来一阵女声。是宗玉,刘氏生前的亲信。
“二小姐若是闹够了,便收手吧。”宗玉阴沉着脸进屋看得出是对冷清霜的所做所为十分不满。
冷清霜一扬手,满屋子的丫鬟连滚带爬的走了。
单剩冷清霜与畏畏缩缩的宗玥。
“二小姐做事之前得想清楚后果,今日之举怕是会寒了西院所有奴仆的心。皆是人心涣散,从何管教?”宗玉神情严肃,目光犀利。
“宗玉,这里还没你说话的份!”冷清霜指着她的鼻子趾高气昂道。
“二小姐怕是忘了,没有老奴,你如今岂能在安然无恙的呆在太师府?”宗玉冷笑。
冷清霜梗着脖子道:“与你何干?”
宗玉款步走近冷清霜,冷清霜急忙往后退,嘴里还嚷着:“你要干什么?!离我远点!”
宗玉丝毫不惧,伸手勒住冷清霜的衣领:“我原是姨娘身边的一等丫鬟,自小也算是看着你长大,教训你也绰绰有余。”
宗玥有些后怕,劝说道:“宗妈妈,小姐是主子,这般不好吧?”
宗玉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二小姐成天想着处置下人,不妨想想,那秋玉溪为何上门前来?”宗玉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冷清霜还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不过是个上门打秋风的亲戚罢了,能讨得祖母喜欢,是她的福气。”
宗玉瞬间冷了脸。
“打秋风?”宗玉不怒反笑,“今晚那位打秋风的就借口送糕点进了老爷的书房。”
冷清霜还未从震惊中回来,就听宗玉说道:“老夫人对她十分满意,有意让她入府,老爷那头还不清楚。她进府不过半日,就能讨得老夫人欢心,她的手段绝对不差。”
宗玉虽未曾完全挑明,但这番话也说的足够清楚。
冷清霜咬了咬牙。生母才刚走多久,冷老夫人便想让冷桓纳妾,未免也太无情无义。
如若冷桓真的纳秋玉溪为妾,对冷清平冷清露没有任何威胁。便是冷桓再娶正妻,他们两个嫡出的地位也无人能及,稳如泰山。
可她不一样。
先前有姨娘与哥哥在,她尚且还有保障。可如今冷桓对姨娘的态度众所共讳,冷清源又因非冷桓亲生,被赶出家门。她只能靠自己为自己谋划出路。
所以,秋玉溪绝对不能入府。
冷清霜本质上与刘氏一样,都是可以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的人。如果有人威胁到她的地位,便会不惜一切代价除去眼中钉。
“秋玉溪……”冷清霜口中呢喃道。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有心之人看在眼里。
绛英自西院回到雅文苑,将此事一五一十的转述给冷清露。
纷纷倒吸一口气:“平日里我竟没看出来,宗玉心思竟如此歹毒。”
冷清露面上不显,心底还是有些惊讶。原先以为前世使冷家覆灭全是刘莺啼一手所为。没曾想她还漏了一个宗玉。
心机重,心思细。
倒是真有两把刷子。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冷清露勾了勾唇,前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怕是没有机会使出来了。
……
烛火摇曳,灯烛辉煌,一位风鬟雾鬓的女子正坐在榻上绣花。
“娘子,夜深了,早些睡了罢,这活儿明日再做也不迟。”一旁的嬷嬷出声道。
秋玉溪放下绣面,眉眼间俱是笑意:“罢了,只差一两针便好了,明儿再绣吧。”
“娘子今夜给太师送了糕点,太师的态度如何?”嬷嬷给她倒了杯茶。
秋玉溪接过茶杯,抿了口茶:“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看得出太师大人是明白老夫人心中所想,只是没有挑破罢了。”
嬷嬷有些担忧:“既然太师晓得老夫人的心思,娘子今日之举会不会打草惊蛇?”
秋玉溪将茶杯递给嬷嬷,莞尔一笑:“那又如何?如今太师身边一个贴身侍候的人也没有,我若入了府,也没人与我相争。届时,无论他对我如何,我都是这太师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心有所求之人,急功近利,必然无法掩饰自己的野心。
恰如秋玉溪一般。
“娘子英明。”嬷嬷赶忙笑着附和,“入了太师府,娘子的好日子可就要来了。”
秋玉溪得意的点了点头:“是啊,就要来了……”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
屋外树叶随风摇曳,花朵的清香扑鼻,几滴雨点重重地打在花瓣上,娇嫩的花瓣承受不住雨滴的重量,瞬间倒向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