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绯颜,紫气西飘。
潭影沉沉,花影茑茑。
……
马车不知不觉已停在太师府正门,瞧见冷清露还在发愣,玉兰缓缓出声:“小姐,到了。”
思绪这才被拉回现实。
待出了马车,这才发觉冷桓与冷老夫人在门前立着,见到她两人都露出了不经意的微笑。
冷桓急忙上前查探:“明仪,可有吓着?身体可有不适?”
冷清露微笑地摇了摇头:“一切都好,女儿无碍,父亲不必如此担忧。”
冷桓长舒一口气一连说了几句“那便好,那便好”。
冷老夫人面色如常,笑着轻轻拍了拍冷清露的手:“明仪不愧是我冷家子孙,瞧你父亲那焦急样儿!还是明仪夷然自若。”
冷清露面上不显,心中早有疑虑。但还是依照冷老夫人所言,早早回到屋里休憩。
走了一路,终于回到雅文苑。这一路上,玉兰绛英一直在小声嘟囔,时不时瞥冷清露一眼,冷清露虽有察觉,但并未多言,因她晓得,这二人也在猜测冷老夫人的用意。
重活一世,她的直觉比谁都敏锐。冷老夫人如今借刘莺啼之事来考验她,想必是有所目的,可到底是何目的?能让冷老夫人亲自查验?她心中尤其不解。
这事她做得极为隐蔽,用人打点都小心翼翼,莫非冷老夫人发觉此事不对?特地来试探她?
冷清露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香四溢,瞬间扑面而来。层层迷雾之下,目的究竟如何……
这时,落樱打破了这一沉默:“小姐,听闻几日后便是百花节了,府里要办百花宴呢!”
百花节?这是大盛开国以来迎春的重大的节日,凡此日,所有大盛子民都会挨家挨户串门喝茶,互道恭喜,为新的一年祈愿祝福。迎得春来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
但民间关于百花节的传说有很多。有人说是谐音“百花劫”,传说一小国风流公子家财万贯,趁着大好年华到处沾花惹草,欠了一屁股桃花债。一日那富家公子成亲,不知那些女子怎么得知的消息,纷纷赶上门来讨要说法,把整个婚礼搅和完了,恰巧这男子姓花,众人觉得与其人相符,广为流传这故事,便形成了“花劫难渡”这一词。
也有人传言此节是为了大盛开国皇帝的宠妃所创。那是赵世祖最喜欢的美人,却玉碎香消,红颜薄命,世人皆言其命薄,承不起皇恩。赵世祖十分痛心,为那美人单独建了陵墓,追封为妃。这是多大的殊荣,令多少宫中的女子羡艳。
一日,赵世祖偶然梦见了那宠妃,梦中的美人容颜依旧,笑靥如花,站在一片繁华之中,不多时便倒下化作一朵葳蕤的花。赵世祖一觉醒来极为震惊,认为这是美人托梦给他。这时起,凡他去御花园都对花敬畏起来,认为这是神灵托梦的工具,能被神灵凭依的事物定有神性。故众人争先模仿,定下此节。
当然,这些都只是传言。至于可不可信,各人各有各想法。但既然朝廷发话了,这百花宴是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玉兰见她沉思良久,不明所以,于是出言:“小姐,今年的百花宴可不同寻常。”
“哦?”冷清露挑了挑眉。
“权臣世家的百花宴素来由七大家族轮流举办”玉兰温声道,“今年恰好轮到冷家了,但骠骑将军府与太师府并立,因着太师府从文,故觉得在太师府举办百花宴。小姐可得好好准备呢!”
冷清露惊了,本想在百花宴上看看热闹,结果百花宴出在自家府上。
可她还想再挣扎挣扎:“虽然伯父与父亲分家了,可不是说好冷家宴会轮流举办的吗?七年前是太师府,七年后理应是将军府才对。”
“小姐,此事是老夫人定下的,更改也更改不了啊!”纷纷为难道,“难道小姐未曾发觉,几日前府里就开始准备了,如今更是兴师动众。”
冷清露一愣,这几日都忙着刘莺啼之事,她倒是真没发觉。
落樱接话道:“虽说小姐学富五车,但还是该好好准备,毕竟此次宴会不仅寻常官宦回来,连皇家子弟也会参与呢!”
皇家子弟?赵训延吗?冷清露心底一阵悚然。
落樱讲得正起劲,全然未顾冷清露有无认真听,“如今二小姐可是天天在西院吟诗作对呢!想必是要将小姐的锋芒压下去,小姐可不能输给那个女人!”落樱义正言辞。
提起冷清霜,冷清露倒是想到了。只因冷清霜在府中生活十五年,刘氏用自己一命保住冷清霜,这才让她留在冷府。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冷老夫人心怀慈悲,终是留她一命。这一连几日都使劲儿黏着冷桓,又是送糕点,又是送茶饮,反复折腾下来,冷桓知晓她的想法,渐渐不想理她。
说起来,冷清霜前世与赵训延狼狈为奸,也不知他们何时勾结在一起,正好借此时机查探干净。
……
几丈阑干冰融雪,百鸟千啭共迎春。
春风依旧,冬去春来,满园春色。为了准备百花宴,太师府上下都做足了准备。一个身影探头探脑的站在廊前,望着可见宾客盈门,极为热闹,那人不一会儿便匆匆奔去他处。
“小姐!小姐!”落樱极为匆忙奔进屋子,那嗓音绕梁三尺。
正在屋里坐着梳妆打扮的冷清露见她气喘吁吁之态,问道:“怎么了?”
落樱喘了几口气答道:“宾客可多啦!我像从管家那儿借了宴请单,人都快到的差不多了,老夫人和老爷正在迎宾,连二少爷都到场了!不过二少爷不是才去黄州视察吗?”
二少爷?冷清平?她的嫡亲兄长。
“二少爷这回去黄州考察官吏竟这般快?”纷纷惊奇道。
“二少爷的行踪一向不定,任老爷也揣测不了,你们就别瞎揣测了!”玉兰微笑得摇了摇头道,“若是二少爷回来了,三少爷也回来了吧?”
绛英点了点头,“想必是的。”
“好了,既然宾客都快到齐了,主随客便,再不前去可就要背上‘骄纵跋扈’这一不敬的骂名了”,冷清露出声打断道,“赶快梳妆打扮吧!”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开始行动起来。
阳午初生照浮生,百里弘途知昼暖。
在百花宴正式开宴的几刻前,冷清露感到了前厅。此时早已济济一堂,人声鼎沸。有几个眼尖的夫人见到她,矫揉造作道:“哎呀!冷大小姐,您可算来了!您一来啊,这满厅中的人都快被您给比下去啦!”
有阿谀奉承的小姐迎合道:“可不是嘛!冷大小姐璀璨夺目,把我们这些暗夜星辰都照耀了!这满厅才能这么热闹啊!”
这话其实牛头不对马嘴,但人家这般硬夸也并非毫无道理。
冷清露一身碧落二花捻珠海棠对襟,苏方挑花白鹤羽下裳,单螺髻上斜斜插着烧蓝山茶花珍珠钗,浅浅上了一层胭脂,越发衬得人清妩艳丽,惊心动魄,如树上的白山茶一般,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众人一阵骚动。
冷清露低了低头,只觉得众人的视线纷纷往这儿望来。就当众人议论纷纷时,有人可不高兴了。
不过片刻,一旁的冷清霜便凑上来:“姐姐今日的衣裳可真好看,很衬姐姐肤色呢!是哪家绣娘做的?”
冷清露微笑回答,看着面前的人一张娃娃脸,眉目清秀,一身粉色衣裙,在外人面前俨然一副楚楚可怜之态。若是只看表面,怕是要被她这善良单纯的外表骗了。
……
应是百花宴,众人不必如同宫宴一般规规矩矩,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怎么舒服怎么来。但冷家作为东家,冷清露必须前去应酬一番。
她随着父亲前去给几位殿下敬酒,其中自然也有赵训延。只见他眉目周正,丰神俊朗,言行举止皆是上乘,不愧为皇子。
只因当家皇后无子,位分最高的褚贵妃最得宠,又有家族支持。这才使赵帝立他为太子。谁人知他那俊美的皮囊下却藏着一颗肮脏的心。
趁饮酒的机会,冷清露掩下仇恨与杀机,眼眸又是一片清明,微微含笑望着众人。
赵训延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有些愣怔,紧接着回以一笑,他生的本就冷峻,这一笑似冰山融化,触人心弦。厅内的年轻女眷面上浮起一抹红霞,皆是娇羞不已。
这时,门外一小厮传唤道:“冷二少爷到!冷三少爷到!”
众人皆是转头看去。两个身材挺拔的青年,步伐稳健,一人云门暗纹番西花刻丝袍子,相貌堂堂,气宇轩昂;一人石绿色蟠螭文缂丝袍子,五官硬朗,身上煞气十足。
前一人是冷清平,后一人是冷清颢。
两人步入厅中,众人纷纷起哄。“冷二冷三来迟了,得自罚三杯啊!”“就是就是,去黄州这般久,连新春都不回京,未免太无情了吧?”“还是不是兄弟了?是了就喝!”
素日里冷家与众人交好,并无十分敌对之人,冷家小辈在京城也交友无数,人缘颇广,少不了相互应酬。
冷清平笑了笑:“这是百花宴,你们一个儿两个儿的拉着我吃酒,莫不是想在我冷家当一回醉鬼。”
“欸欸欸,你小子!”一位与冷清平十分交好的男子出声,“好容易回京了,咱们不醉不归一回又有何妨?”
“去你的!”冷清颢与冷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暴脾气,“阿灿,你别得寸进尺。”
黎灿嘻嘻一笑,遂饮了口酒。
两人快步望冷太师的方向前去,互相寒暄一番,便给众皇子官员进酒,待结束后才落座休憩。
冷清露欢欢喜喜的迎过来:“哥哥!”
冷清平冷清颢同时回头。冷清平十分欣喜:“妹妹,你怎么寻过来了?”
“这不是许久未见,想提前来见你罢了。”冷清露撒娇道,“怎么,哥哥不欢迎我?”
冷清平边笑边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道:“自然欢迎了。”
一旁的冷清颢面露鄙夷:“不过几个月不见罢了,真是。”
“嘿嘿,羡慕嫉妒恨吧?”冷清平十分欠揍,“我有妹妹,你没有!”
冷清颢说了一句“幼稚”,便转头去找冷清许了。
望着面前冷清平的笑脸,冷清露眼眶有些湿润。冷清平虽是武将,却不同于冷清颢天天板着脸,冷清平却十分爱笑。性子温厚又待她极好。
上一世,就是这样一个少年郎,被那位恶毒的“嫂子”,嫁祸哥哥要了她的清白,直接逼嫁。在冷府后院作天作地,仗着冷清平好说话,随意打骂下人是轻,忤逆冷老夫人重病是重,还与刘氏等人联合起来对付冷桓。
最后更是为了荣华富贵投靠赵训延,当时恰逢赵训延心情好,不仅加封她为县主,还给她的父亲升官,太平富庶一辈子。
可她的哥哥,温厚良善了一辈子,为国效忠,换来的是被枕边人下毒至死,倒在一片雪地中……
冷清平见她不说话,眼眶红红,急忙追问:“怎么了明仪?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让你受委屈了?”
冷清露摇了摇头:“我没事,哥哥你别胡思乱想,只是风吹到眼里了而已。”
冷清平松了口气,“那便好。”转而又道,“妹妹你怎么瘦了?是没休息好吗?这衣裳穿得真好看,不愧是我妹妹!对了,以往这类宴会西院的不都上赶着来吗?今儿怎么没来?”
东拉八扯一大堆,终于切入正题。
冷清露只好将今日的事如实相告,冷清平先是震惊,而后转为愤恨,最后是惊讶。震惊于刘氏所做之事,愤恨于刘氏逼死母亲,气倒祖母,惊讶于冷老夫人让冷清露当刽子手。
“难怪妹妹瘦了,是被吓着了吧?”冷清平关切道,“一会儿我让药师配些安神药。”
“多谢哥哥好意。”冷清露道,“哥哥所说的药师莫非是那位医女?”
冷清平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答道:“是。妹妹怎知江大夫?”
冷清露笑道:“先前去问安时听到了,父亲说是你救了她,因她无路可走便留在军营当药师,此事可真?”
冷清平点了点头,郑重道:“事实如此。我与江大夫是在乔陵山上相遇的,当时她被野兽追赶,我恰好行军至此,便出手相救,给她疗伤。她一介孤女,无路可去,无处可走,因她医术超群,故我将她收入军营,她救许多人于性命攸关之中,也包括我。江大夫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此次进京是为父申冤的。”
“此言何意?”冷清露问道,“莫非她是罪臣之女吗?”
冷清平点了点头。
冷清露心中疑惑,前世并没有出现这么一个医女,有些事情终究是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