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显然，凌川高估了穆阁主的道德高度。
穆阁主从顶楼阁楼上扔下三句言简意赅的话：
“奇行找回来了吗？”
“让那人滚。”
“你也滚。”
凌川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拖着脚步缓缓下楼，一眼就看到百里舒和乐书棋靠在楼梯的边上，盯着他嗤嗤发笑。
“怎么样，我就说不行吧。”百里舒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在亲眼目睹凌川被骂之后还不忘落井下石，“咱们阁主是谁，别说灵谷炸了，昼川炸了都请不动她出山，你还抱有幻想。”
乐书棋压低声音，心有余悸地说：“我之前还以为这传闻是假的，没想到阁主真的什么也不管。”
百里舒长舒一口气，来到案旁，继续提笔：“你们都忘了咱们天涯知音阁的训诫了吗：‘只观世事，不瞎馋和’。”
“那也不能看着他死吧。”乐书棋用沾了水的手帕为榻上的人擦脸。这人看着年纪也不大，擦完脸也是眉清目秀的，可惜跟师哥的绝代风华比还是差一点。
凌川踱步，踱着踱着就到了百里舒的身边，把自己上半身的重量都倾注到了胳膊上，俯下身朝他肩上重重一压。
百里舒的笔尖在纸上斜着走了长长一道。
“干什么你？”
凌川怜爱地摸着百里舒的肩头，笑眯眯地说：“要不...”
“没门儿。”百里舒知道他没什么好话，不等开口就否决了。
“小舒子，我记得你有一个小房子是吧？”
“没有，你记忆出问题了。”百里舒换了个方向，继续奋笔疾书。
凌川在他后面绕了一圈，跑到另一侧去，“你看，师妹她是有家不能回，我是无家可归，只有你天天住在天涯知音阁，有个空着的小房子...”
百里舒压低声音，提醒他：“不是还有楚叶姑娘么。”
“楚叶姑娘的爹，比我们阁主还凶神恶煞，你这不是要我的命么。”
百里舒被他搅得心烦意乱：“你要是让我帮忙吧，也不是不行，但是这可是冒很大风险的。你说说看，你能开出什么条件来交换？”
“一顿...大餐？”凌川犹豫地问。
百里舒摇了摇头：“对于你来说，这可太廉价了。”
“那...”凌川咬了咬牙，“十顿。”
百里舒放下笔，突然就换了一副谈生意的正经面目，十指交叉搁在案上，清了清嗓子：“我记得，你号称自己是天涯知音阁外交大使，阁外的话事人。”
凌川一听便笑了：“那是自然。”
“那我有个事儿，回头你帮帮我。”百里舒说。
“什么事儿？”
百里舒有些不自然地玩着手指：“我下个月应阁主之命，得去见一个人，你陪我一起去。”
“哦？”这个凌川来了兴致。
作为阁内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执笔官，小舒子的日常活动范围堪能用“鸟笼”来形容。能被阁主点名让他来见的人，那自然是不寻常的。
“谁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百里舒不自在地说，“你先答应我，我就答应你。”
“小意思，没有问题。”凌川拍了拍百里舒的肩，“你就别说是见一个人，十个人一百个人我也陪你见了。”
“这还差不多。”百里舒心事放下，眉目都舒展了许多。遥手指了指榻那边的两个人，起身：“那走吧。”
凌川乐得开了花，恨不得“吧唧”去百里舒脸上亲一口。
“我先说好啊，有事我可概不负责。”
“没问题，没问题。”
百里舒的小房子坐落在市集之外的一片竹林里，两面通畅，有树荫遮盖，即使夏日炎炎，也有凉风吹过，环境相当不错。
“这个人在这里，不会有人来偷他吧？”乐书棋与凌川一起将少年抬上床，发出沉重的“咚”一声响。
“你当他是个大姑娘么？”百里舒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我这里的治安好着呢。”
这屋子一间卧室一间主厅，有栅栏屏风相隔。放眼望去，秀才搬家——尽是书。要不是那个梁柱足够粗壮，还以为被顶天立地的书架给取代了。
“不错，不错，”凌川满口赞扬，“不愧是小舒子的眼光。”
百里舒问他：“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凌川茫然地反问：“什么怎么做？”
“人啊，”百里舒心里“咯噔”一声，仿佛跳进了一个硕大的坑里，“你不是想从他身上找线索么？”
“嗨，”凌川笑笑，“哪儿会想那么多，先让他养好伤。”
“说到这个，”乐书棋也插了进来，“小舒子，你这里请大夫远不远？”
“不远，往南走，进城找就行了。”
“那我们去城里请大夫，小舒子你在这里等我们一下。”乐书棋快乐地说。
百里舒坐在大门口，一手托腮，一手拿着根棍子，百无聊赖地敲竹竿。他并不是不放心凌川，而是不放心这里的所有人。
一个不靠谱的师哥，带着个涉世未深同样不靠谱的师妹，还“托付”给他一个捡来的不明来路的小子，怎么看都只有他思想成熟，做事认真，懂得审时度势。
退一万步来讲，万一这个小子不是个好人，该怎么办呢？
百里舒越想越担心，打定主意先调查一下他的来路。正在脑子里列出条条计划的时候，忽地肩上被人轻轻拍了拍。
扭过头，一张大脸出现在眼前，朝他咧着大牙笑。
“妈呀！”百里舒被吓得从门槛上跌下来，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看清是那个昏迷的少年。
被乐书棋擦拭了一番，浓眉星目都现了出来。可这个长相颇不错的少年，正因为吓人吓成功了，兴奋地拍着手原地跳圈，嘴里发出“嘿嘿，嘿嘿”的怪声。
百里舒下意识又往后退了一步：他莫非是个傻子？
那少年忽然脚下一个踉跄，眉头皱了几皱，笑容都垮了下来。他嘴里“呜呜”地叫着，伸手去摸自己的腰。
那里是一处被泥土覆盖的伤口，很显然这伤口迸裂了。
按照百里舒的观察和推测，这人身上的伤口绝对不止这一处，要是随着这傻子来回蹦跶，恐怕他的小命都要不保了。
“不要动，大夫来了就不疼了。”百里舒拉住他的胳膊，一拉之下又碰到了另一处伤口，少年“唔”得更厉害了，眼泪都快挤了出来。
“让你不要动，你还来回挣扎。”百里舒深深吸了一口气，脑中灵光一闪，伸手去取自己腰间的玉制鼻烟壶。
这是他最珍贵的灵器，可以让人静心沉睡，也可以让人陷入深度昏迷。程度如何，都任他调配。
可那少年在看到鼻烟壶的一刹那，全身都迸发出巨大的力量，把百里舒往地上一甩，就蹿上了房顶。
凌川与乐书棋带着大夫匆匆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少年在房顶上一边左窜右跳，摇摇欲坠，一边喊些乱七八糟听不懂的话；百里舒则拿着根棍子在房檐下转圈，恨不得用棍子把他捅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