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西游(1 / 1)

冬日,寒风冽冽。

一场连续几日的大雪让山林裹上了一层银白的外衣,地面积起的厚雪已经能淹没人的膝盖。

半山腰的雪松下,一只身形肥美的灰兔机敏地盯着前方。

明明前日这里还只有一片迅白,今日地上却静静躺卧着不少食物。它试探着往前方挪了两步,又立马机警地缩了回来。

顿了半晌,灰兔又小心翼翼地往前方的探了探身子。

平日素来贪嘴的它没有储存多少食物,前日就把洞穴里最后的储备消耗光了。出来觅食才发现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层厚雪,往下一尺都寻不到土地,更别提食物的影子。

灰兔鼻子动了动,眼前翠绿的根系传来了阵阵清香不断地刺激着它已经逐渐萎缩的肠胃。不断耸动的鼻翼,昭示着它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刹那间一道灰影闪过!

灰兔猛的往前一扑,连日的饥饿加上食物香气的诱惑已然让它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它不顾一切地扑向身前的食物,三瓣嘴张开死死咬住这根藤蔓而后直接向老窝飞奔而去。

“喀拉。”

一声异响传来,狂奔的灰兔双耳微颤,心知大难临头。

“嗖!”

一支利箭直奔灰兔脑袋而来,灰兔身形一扭跳至半空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致命的攻击。

“嗖!”

“叽!”

半空中的灰兔不甘地哀嚎一声,又一支利箭精准地向它游来而它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空中的它没有能力再躲过第二次攻击了。

“啪!”

第二支利箭精准地穿透了灰兔的脑袋,把它死死地钉在雪松的树干上。黄白之物混着鲜血簌簌而下,入目间赤红一片。

不远处,两垛枯黄的灌木丛突然动了!再定眼一看,原来那是一大一小两个伪装得极好的猎户。

年长的那人面容黝黑粗糙,五官倒还端正。不过一道刀疤从右眼眉尖贯穿鼻梁直达左唇上,让他平添了几分凶戾之色。

他身旁的少年的样貌跟他一脉相承,一看就是父子俩。不过少年那双灵动又充满故事的眸子,却总能在第一时间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再评判长相总觉得落了下乘。

“咳咳,咳咳咳......呼。拉弓的动静大了些,这山上的畜生耳朵最灵了。想做一个好猎人,就得把自己融入周遭的环境。不能给这些畜生任何一点察觉异常的机会,必须得一击即中。”林烨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教育道。

“嗯。”林飞星苦笑着点点头,不敢多言。

跟自己老爹上山快七八天了,居然还是犯了这种低级错误。要不是林烨及时补了那一箭,估计这只父子俩盯了一个上午的肥兔子就跑了。

本来他还想着能上山帮着老爹分担一些活计,没想到这十来天倒忙倒是帮了不少,最后还是得靠林烨这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手兜底。

林飞星麻溜地跑向雪松把钉在上面的猎物取下来,又将刚刚的两支利箭小心翼翼地清理好,轻柔地放回箭袋。

这年头能打造一支好箭可不容易,每次打猎后都得回收。

见林飞星折返回来,林烨便带头往另外一方行去。就这样闷着头走了十多分钟,俩人来到了一座小木屋。这里是父子俩在山上的临时据点,在山上时就在这里休息。

林飞星把手上的猎物递给了林烨,自己则是进去了屋内收拾行李。

林烨接过林飞星递来的猎物抽出腰间的猎刀三下五除二给兔子剥了皮,再用雪把皮毛上的血水搓掉放在了身侧的挎包里。

“咳咳咳....咳咳……”

从屋里提溜着一个背篓出来的林飞星轻拍父亲的后背为他顺气:“爹,这两年你这咳嗽病是越来越严重了。”

林烨把手上的兔尸随手扔在了背篓里,摆摆手说道:“老毛病了,吸了几口寒气肺上不舒服。”

林烨又蹲下身,清点着背篓里的东西。过了半晌才道:“数对的上,东西没少。行了,这也差不多了。四只野兔加一只傻狍子,也够咱家吃上两周了。下山吧。”

说着林烨一把将背篓提起来,手正向着背带伸过去。

林飞星倒是眼疾手快,灵动地钻到背篓下两手一伸肩一靠,背篓便稳稳得落到了他的背上。这场景看着,倒像是林烨给林飞星搭了把手。

林烨愣神了那么半息,反应过来后也没说话只是用手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林飞星微微一笑,父亲拍的这两下肩膀他品味出了之前在山上拍的那两下截然相反的味道。

林烨是个闷葫芦,林飞星则是心事颇多。父子俩一脚浅一脚深地往山下的村落走去,一路无话。

“爹爹!哥!你们回来啦!”

还没到进村,林飞星就远远地看到在村口候着的小弟林岩箐了。冬日空气干燥,林岩箐柔嫩的小脸被干风刮得通红,两道调皮的小鼻涕随着他的呼吸时隐时现。

“二柱子?你今天没去村塾上学?”林烨如鹰般锐利的双眼审视着明显就在外待了不短时间的林岩箐。

林岩箐缩了缩脖子躲在大哥身后:“我知道爹爹你们今天要回来,所以提前完成了先生布置的功课后立马就赶来等你们了!”

“真的?”林烨冷哼一声,明显不相信林岩箐的话。

“真的……吧……”林岩箐完全不敢和父亲锐利得目光对视。

“回去再收拾你!”林烨没好气地敲了敲林岩箐的脑门。

看着父亲走了一段距离了,林飞星这才悄咪咪地问还躲在身后弟弟:“你真是完成功课出来的?”

林岩箐瞅着自己老爹走远了这才探出小脑袋说道:“嘿嘿,其实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哥你不是说今天要下山还要给我带好吃的么,我可是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哩。”

林飞星揪了揪林岩箐的脸:“馋死你算了!等会回去肯定得挨板子。”

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水囊,递给林岩箐:“喏,都在这呢。少点吃,别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两口就没了。”

林岩箐迫不及待地接过还温热的水囊打开了塞子就往嘴里倒了一口,他砸吧砸吧嘴眼睛一亮:“甜的?蜂蜜!”

说着又往嘴里倒了一大口,看着蜂蜜糊满嘴的弟弟林飞星眼里满是宠溺之色。

林岩箐今年刚满六岁,跟林飞星前世的小孙子差不多的岁数,正是一个孩童最天真烂漫的时候。

林岩箐平素最喜欢粘着林飞星这个大八岁的大哥,当然也有可能是单纯因为林飞星每次外出都会给弟弟带零嘴回来。

“哥你再给我讲讲西游记吧!”林岩箐牵着林飞星的手扬着头说道,“我问了娘,娘说不知道。我还去问了村塾的先生,先生也说不知道西游记的故事。他们都不知道西游记,只有你能讲这个故事。”

“是吗?”林飞星嘿嘿一笑,这西游记在炎黄可是家喻户晓的故事,而在这世界自然是没有的。“上次又给你说到哪了?”

“嗯……说到师徒四人险渡通天河了。”林岩箐想了想道。

林飞星回忆了下剧情,缓缓说道:“话说这西牛贺洲车迟国内有一元会县,县里有一条宽阔无比河水汹涌的大河名为通天河。这天去往天竺取真经的师徒四人来到了通天河旁的陈家庄,这天啊陈家庄下着大雪连通天河都给冻住了……”

……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林飞星的回忆:“进。”

听到房内人的允许,中年儒生走进了房间,随后轻轻地把门带上。

他来到桌前坐定,桌上已经摆好了两杯泛着清香的松针茶。

儒生拿起了自己面前的茶盏,也不管是否烫嘴,直接一饮而尽。

放下茶盏,中年儒生痴痴地望着眼前的青年。

“我已是知命之年,而你却音容依旧。”林岩箐轻声慢语。

已恢复本来面貌的林飞星面对已华发丛生的小弟有着一肚子话想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哥说了要给你带好吃的,还不快尝尝?”林飞星指了指小弟怀中的口袋。

既然说不完,那索性就不说了罢。

林岩箐闻言立马从怀里掏出了那麻布口袋,他小心翼翼地捻出一枚松子剥开,缓缓把松子仁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细细品味。

“香。”

今日风沙颇大,林岩箐迷蒙了双眸。

“慢点吃。可别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几口就吃没了。”林飞星摸了摸小弟的脑袋,一如几十年前。

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林岩箐把麻布口袋收紧郑重地揣入心口的口袋里。

“二十多年了,上回你我相见还是回白山村祭奠父母那次。”林岩箐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几丝埋怨。

自从大哥林飞星晋升先天宗师后,便在武监司神隐了下来。若不是大哥还偶尔托舅舅带几封信过来,连他这个做弟弟都不知道大哥是否还活着。

“如果我还出来活动,那便是对你的不公。”林飞星垂下了眼帘,“只有我远离你,你的才华才有用武之地。”

林岩箐唇齿嗫嚅,本能的想反驳。可话到嘴边,他又不得不承认大哥说的是对的。

“可……可是你总不能几十年都不露面吧?!我可是你的亲弟弟啊!除了爹娘外这世上你最亲的人!”林岩箐低声喝道,满脸不忿。

见到依如几十年前那般孩子气的小弟,林飞星宠溺地拍拍他的肩:“在你的世界,我从未缺席过。”

林岩箐当场愣住。

随后他又好似想起了什么,触电般地抖了起来:“你……你!”

二女儿的满月酒……三儿子的周岁宴……四十岁的生辰会……孙子的抓周礼……

少年武徒、青年儒生、中年壮汉、老年员外……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这些素未谋面的人,他莫名的一见如故。

“原来你在……原来你一直都在……”

林岩箐双膝一软跪趴在大哥膝头,终于是忍不住嚎啕大哭:“哥……!”

林飞星嘴角微弯,轻轻拍打着弟弟的背:“好啦,好啦。谁欺负你了?给哥说,哥帮你揍他。”

林岩箐一阵呜咽,好半天后才抽泣着道:“内阁首辅那老家伙,人最坏!不但贪墨赈灾款,还放纵后辈欺男霸女。最主要是是他还总挤兑我这个内阁次辅。

还有户部尚书跟他的两个狗腿子,以前我还在翰林院做庶吉士的时候他们就总给我穿小鞋。

刑部的孙尚书,人还行。

不过兵部的左侍郎,仗着自己妹妹嫁给了皇帝总是想插手内阁的事务……”

林岩箐一件一件地给大哥吐露着自己心中的不快,也只有在大哥面前他才像个孩子,念想着自己受了欺负大哥总会给自己出头的。

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如汉江水一样连绵不绝。

叫上一桌酒菜,兄弟二人又把酒言欢……

林岩箐以前大名叫铁柱,林烨给二儿子起这名是希望他坚韧不拔、刚直不阿。

但是村塾先生嫌弃这太粗俗,且这名字在殿试上可讨不到好,所以先生亲自给改为了“岩箐”。

岩有岩石、山峰的意思,箐既指小竹也指竹林。

如若是取岩石与小竹之意,“岩箐”二字则为一棵小竹坚韧不拔、正直刚强地从岩石中生长,并扎根在岩石之上。这是暗合林烨给二儿子起名“铁柱”的本意。

而取山峰与竹林之意,则是在告诉林岩箐虽然他出身乡野,但是终有一天他可以站在高山之巅一览众山小。

并且先生更希望林岩箐站在山巅后,他与他的后代们都如竹子一般气节傲骨、谦逊高洁。

现在林飞星觉得,或许先生的名字是改对了。

光阴似箭,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兄弟二人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

菜已经吃完。两人只是默默喝着杯中的酒想再多望对方几眼,以此把自己兄弟的模样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终于还是林飞星打破沉默:“哥要走了。以后的一切,你都要靠自己了。”

“走……你要去哪儿……”

林飞星笑着道:“西青玄洲。哥哥就跟玄奘法师一样,也要去西边取真经了。”

林岩箐声音都有点发抖,“那……那我这辈子,还有机会再见到你么?”

“会见到的。毕竟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了,不是吗?”

林岩箐凝视大哥良久,心有万般不舍。

最终他只得认命般地说道:“哥,你再给我讲讲西游记吧。”

林飞星给自己倒了杯茶:“好啊。上次讲到哪里来着?”

“说到师徒四人险渡通天河了。”林岩箐确定道。

林飞星回忆了下剧情,缓缓说道:“话说这西牛贺洲车迟国内有一元会县,县里有一条宽阔无比河水汹涌的大河名为通天河。这天去往天竺取真经的师徒四人来到了通天河旁的陈家庄,这天啊陈家庄下着大雪连通天河都给冻住了……”

……

听着大哥的讲述,林岩箐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在梦中他又回到了孩童时期所成长的白山村,那是他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他忽地惊醒,这才发现原来那无忧无虑只是一场梦。

那场梦早在四十年前便已结束了,而现在大哥林飞星也不见了踪影。往后的一切酸苦,他都只能咬着牙一个人抗了。

林岩箐拿起手边的茶盏,饮下了倒得七分满还微微冒着热气松针茶。茶水温润清冽,正适合解酒。

而对面林飞星昨夜所坐的位置,一杯斟满的松针茶也摆在那儿。

林岩箐上手摸了摸。

茶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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