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添在床上躺了一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是被手机的消息提示音震醒的。
半睡半醒中她抓过手机,打开屏幕,被突然的光亮刺得眯了眯眼。
这是什么东西?好友申请?
她挣扎着坐起来,仔细看了一眼。添加途径显示着,附近的人。
几秒过后,她突然醒悟过来。
附近的人!
和她一样的弃子吗?在孤独中寻找救助的人吗?是她的同胞吗?
她的手颤抖着按下不起眼的“通过”。这个动作被她完成的像是在进行什么盛大的仪式。
“我是FISH。”
“以上是打招呼内容。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对方像是在屏幕前守候了良久一般,迅速发来消息:
“你在哪里。”
然后又马上撤回,重新编辑了一下,发送来新的消息:
“怎么称呼你。”
江添思索了片刻,郑重地打下那几个字:
“就叫我名字吧,江添。”
“好。”对方语音很简洁,过了几秒钟回复,“我是顾非愚。”
气氛显得有一点尴尬。江添等了会儿,见对方没再说话,就主动道:
“你为什么会留下来?
对方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却只发来一句简短的话:
“不想呗。好好的摇篮不住,去外面干什么。”
江添笑了,手指敲打着屏幕:
“就是,去打外星人。”
“你是被家里人扔下的。”对方很笃定地说。
“是。”江添挑了挑眉,“你怎么猜到的?”
“我不知道。可能是我们比较有默契。”对方如是说,“所以,见个面吗?”
“什么时候?”
“嗯,就现在。”
“好。”
江添回复完这句话好,对方输入了好久,才发送:
“我从昨天,到现在,等了好久了。”
她能感受到对方溢出屏幕的喜悦。
“那就现在,花坛。”
清晨的风还是和以往一样充满活力,丝毫不在意有无人类的经过。江添简简单单穿上黑色的外套,在长椅上坐下,等待着。
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带有一丝欣喜,一丝焦急,然后飞快地冲过来。
江添回头,对上她的眼睛,清澈,光明。
顾非愚在她身边停下,撑着膝盖微微屈身,喘着气,脸上笑容很明媚。这是江添第一次看见这么美丽的笑,直戳她的心口。
“你就是……顾……非愚?”
“嗯。”她笑着,就那样,直直看着江添,“……长得,真好看。”
江添站起来,望着蓝天下像光一样的她,默默注视着,咫尺远近,又远在天边。
“你怎么了?”顾非愚轻笑一声,落在人间。
“没……没事。”江添回她一个柔和的笑。
两个萍水相逢的人,没有过多言语,走在曾经车水马龙的路上。
“难过吗?”江添淡淡地问。
“不难过啊。”顾非愚依旧笑着,“嗯……挺好的。至少,离开他们,挺好的。”
江添勾了勾唇:“是他们离开我们了。”
“干嘛这么想呢。住在这里不好吗?唔……人少了,天蓝了,草都绿了点。只要心里没有感情的羁绊,有什么好难过的,小孩子。”
“你才是小孩子啊。”
二十岁的小孩子在路上踩着自己的影子,终于又笑出了她的苹果肌。
二十三岁的老油条在后面跟着,用她包容万物的眼睛囊下这一切。
“你今年多少岁了?”
“嗯?我?二十三了。小孩子,你多大了?”
“二十。诶,我不是小孩子啊,我二十了耶。”
“对对,大孩子。”
“哼。讨厌。就你不是小孩子,就你最老。”
顾非愚脸色微微一变,微笑着伸手揪住她的后领,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小心被坏人拐卖了。”
“好啊,你把我卖了吧,反正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江添站住,回头看着身后的她。
嗯,这样挺美好的。
……挺美好的。
空无人的小区楼下,陈志煌静静坐着。
他从昨夜坐到今晨,从天黑等到天亮。
他不知道他在等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在等吧。
如果那天他没有接那个电话呢?如果那天他下狠心离开了呢?如果那天他……没有如果,他忘了,他的座右铭就是,万事随缘,没有如果。
他微微抬起头。
猛然间他瞳孔如同地震一般。
他“嗖”一声就站了起来,往前迈了两步,又站住。
他看着对面的楼房里浓烟滚滚,涌出来,不断地涌出来。
那是什么?!是什么?!
就像突然变成疯子一般,他骤然飞奔起来。去哪里?消防局!这是他脑海里最坚定的想法,去救火,救火啊……
他忘了那里可能没有人居住,他忘了现在没有人管他是不是消防员,他忘了他已经没有义务去救火。
可是这是条件反射。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糊住了双眼,却顾不上。他强大的肌肉记忆帮他最后穿上装备,帮他最后打开消防车的门,一个人驾着他,飞驰。
后来他记得他抱着一个孩子,背着一个男人。
直到眼前一片漆黑,就没有后来了。
……他闭眼前想着,
“我陈志煌,是个有用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有用,我会散发生命的余热,我的青春第一次走进火中时是什么样子,我的生命出来时还是什么样子。”
……
等他再次醒来,他躺在床上。
不知道是谁的床,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只能听到有人在不断地呢喃着,不断地致谢,不知道谢谁呢。
“恩人啊……恩人,恩人你醒了?”
陈志煌僵硬地扭头看向一边。
五大三粗的男人跪在床边,他真的不知道,他在哭谁,在哭什么。
“你是谁……我……我兄弟呢……这里是……哪里……”
陈志煌意志不清地重复着,重复着询问男人,询问他,自己怎么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切仿佛永远停留在他接到求助电话的那一天。
也许不是那一天吧,总之,男人看得出来,自己的恩人啊,似乎是,在这个一无所有的大地上,似乎是没救了。
他轻轻揩了一下眼泪,扶起躺在地上睡觉的儿子。
“来啊,小福,给叔叔磕个头……磕个头……对啊,乖。”
“爸爸,这个叔叔怎么了?”小福靠在男人怀里,“他为什么看着我们说一些奇怪的话?”
男人和蔼地对儿子笑着:
“这个叔叔救了我们,你要记得。他是个很好很好的叔叔,他……他为了救我们,忘记怎么说话了……他是个伟大的叔叔……”
小福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个伟大的叔叔。
伟大,他想着,伟大到底是,什么呢?